顾月声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星竹一直牵着他的手。
他们在顾家一起走过了好多个冬天。
他的双胞胎弟弟,只会把温柔留给自己的兄长。只是有一天又下起了雪,星竹身上却多了块暖玉。
那玉佩一定来自于一位用心的主人,上面的花纹清隽而精致,像是猜准了星竹会喜欢。
于是顾月声忍着痛收回了看向星竹的目光。
某天夜里,他第一次一个人走进雪夜。
很冷,他被冻得睡在雪里。
顾月声用雪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躺进雪做成的小窝里,祈祷雪下得再大一些,这样他就可以彻底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被一个人唤醒。
顾月声的眼眸中还带着些迷茫,下一刻便聚焦于眼前之人的俊朗面庞。
沉墨握着他的手,不疾不徐地向他传送着内力——和两年前第一次在雪绝山见他的那个冬天一样。
不过还是有一些东西不一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向自己的目光里盛满了温度。
沉墨微低着头注视着顾月声。
"怎地到冬天就这么贪睡。"低沉的声音似责备,又似宠溺。
门边的凛墨刀不停地嗡鸣着,像是抱怨这肉麻的场景。不过顾月声可不管这些,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勾着陆沉墨的脖子,向他索吻。
美色在前,陆沉墨如他所愿耐心地回应着他。
屋外仍在下着雪,不过顾月声的冬天的确变得没那么冷。
吻毕,两人额头相抵,是极为亲密的姿态。
”阿声,陪我离开雪绝山吧。“陆沉墨的声音里还带着些缱绻的爱意。在冬天的漫天大雪里,给了顾月声不少的温暖与期待。
顾月声也笑着,却并未回答。
他从亲昵中抽身,转过身遥遥一指凛墨刀:”你看,它都不让你走。“
那刀自从被陆沉墨提进屋就不满地发出嗡鸣,现在听到陆沉墨说要离开雪绝山,几乎是要跳起来了,撞得门哐哐作响。
脾气大得很。
顾月声忍着笑,起身替陆沉墨提起刀。
只见那因愤怒而震颤的银白刀身上,赫然显现出几个字。
”前尘尽断“
短短四字,却像是用了极深极痛的力气写下,以至于强大如凛墨刀至今都无法消弭其中的情感。
顾月声不明白,他来到这里分明是在失忆前就已做好了忘却一切的觉悟,如今又何苦再去把那些丢掉的记忆找回来?
陆沉墨对凛墨刀显然没有对顾月声的来得耐心。他推开窗,随后便从顾月声手中拿过正闹脾气的凛墨刀,催动内力将其插入屋外终年不化的积雪之中。
可怜的凛墨刀就这样安静下来,顺从地躺在雪里,不过还是冷得发颤的样子。
顾月声的笑便带了些无奈。
“和我一起留在这里,不好么?你的刀都不让你走。”
他转头看向窗外的雪,雪花无凭依地从天际飘落,又不知归向何处。
想到星竹在两年前的冬日里随身戴着的那块玉佩。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染了些厉色。
不过复又平静。
“阿声,有东西在召唤我。”
即使自己忘记了一切,却还是却神秘的力量召唤着。那力量诱人又残酷,好像一边是对权势的无尽渴望,一边又是冰冷至极的嗜血与欺骗。
他最近总在做梦,那些纷繁复杂的梦里有顾月声,却又不那么像顾月声。
那是过去,还是未来?陆沉墨不明白,但他必须去解决这些麻烦。
屋内的空气越来越冷,顾月声还是没有回答他。
于是陆沉墨便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自怀中取出一物,在阿声怔愣的时候为其佩上。
那物件贴在顾月声心口,冻得他一哆嗦,引得陆沉墨微笑。
他的笑实在不多,可是却时常在顾月声面前笑起来。虽然这雪绝山从来只有两人一剑,但顾月声就是笃定,陆沉墨是一个只对亲近之人笑的人。
在对面之人的注视下,顾月声低头端详起那物件。
原来是一个小月亮,乍看之下带着雪绝山的寒意,可细细感受,却发现它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着,让佩戴的人只感到沁人心脾。
这应该是沉墨以自身灵力凝结冰雪化成的吧。
顾月声眼神微动,抬起头想说什么,却见陆沉墨不知什么推开了门,在院中练刀。
两年前他刚捡到那个被埋在雪里的陆沉墨时,那人醒来连刀都提不起,而现在竟能挥出裹挟着厚重灵气的刀意。
那刀意顺着刀锋泄露而出,无所凭依的雪花们触之即化为浓厚的墨,随后坠落向雪面,又眷恋不舍地消失逸散。
分明是他已看过不知多少次的场景,可不知为何,此刻他竟是移不开目光,只注视着那个有几分孤寂的身影。
入夜,顾月声闭着眼,又陷入深沉的梦。
梦里的星竹端坐于顾家最高的一座峰上,背后便是一轮残月。
在梦里,他也和白日里一样的懒散。
隐匿好自己的气息,躺在月亮上,小腿轻轻地晃荡,静静地注视星竹。
虽然是梦,不过能看到星竹也是很好的事。
星竹神色如霜,低头轻轻拭剑,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冷的月光倾洒在他和他的世界里,遍布着每一处角落。
顾星竹借着月光在剑的倒影中看清了自己的眼。
寒意彻骨。
那双眼眸中的温度早在两年前消逝,只余下死寂般的冰冷。
一旁的副手景岩升早已等候多时,只不过见家主心境不稳,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开口。
湛星剑芒闪过。
景岩升连忙筑起一道石壁抵挡,可剑气还是将其斩碎,在他颊边刻出一道血痕。
“何事。”清冷的青年问他。
他心里暗叫不好,只能试探着开口:“家主大人,我们顺着您的血咒,已经查到了那位的踪迹,不过”
“说。”
“属下们查到,他最后的踪迹,在雪绝山脚下。”
景岩升知道,大少爷进了雪绝山的消息,其实和说他死了没有两样。
顾家曾有大能尝试过以自身灵力试探雪绝山,却发现那里似乎埋藏着什么可怖的阴暗力量。
故而千百年来,无人敢进,也无人能出。
某次执行任务时,他也被雪绝山的力量诱惑过试着进入山脉,还未靠近山脚便被雪绝山的威压弄得喘不过气来,只得无功而返。
像他这样能够借灵的人尚且无法在雪绝山自保,何况是那个顾家视为耻辱的废柴大少爷?
顾星竹却微笑着,注视着虚假又真实的月亮,害得顾月声迎上他的视线都不敢晃腿。
人间除了雪绝山,哪还会有月亮?
眼前这一切,分明不过是顾星竹灵境的一部分。
他明明是在笑,可景岩升却觉得背后一凉。他可惹不起这种灵力强大到可以外化灵境的人物,于是趁着还能溜赶紧告退。
于是山峰之上,又只剩下簌簌竹林,还有他的月亮。
顾月声的灵力现在无法从月亮延伸到人间,也就听不到星竹方才和那人的交谈,只看到他神色冰冷,显然很不高兴的样子。
不过,分明上一刻星竹还阴沉得吓人,现在又在人后显露十分地委屈难过的样子。
皱着眉,眼里水光盈盈,像是要哭。
是谁把星竹弄成这样?
顾月声从前不管闯了多大的祸,这样他对星竹作出这副表情,对方总会叹口气又牵起他的手。
原来星竹使这套招数时,他顾月声也会中招。
不过他们隔得太远了。
他在月亮上,怎么能安慰现在难过的星竹呢?
风越来越大,像是要把星竹吹散。
他如两年来的每个夜晚一样没有等来期待的人,于是便又重复自己每个夜晚所做的事。
左手覆上湛星剑,然后慢慢地握紧,让血液慢慢地顺着剑身流下。
身体因为血液地流失而脱力倒在身下艳红的血咒阵法上。它狂乱地闪着红光。
这邪气横生的阵法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帮他找到他的哥哥。
血液还在继续涌出,不过这次,它们凝结而成的丝线没有飘荡向灵境之外,反而执着地奔向月亮,织作一层一层的台阶。
顾星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托着虚弱的身体委委屈屈地唤着:“哥哥。”
“都是我不好,你下来罚我。”
把星竹弄成这样的人是自己?
顾月声哪顾得上罚他。
何况星竹本就没做错什么,是他自己曾经要去有那绝不该有的妄念。
即使是在梦里,他也见不得星竹如此。
收起随性的样子,调用灵力灌注进丝线里,反哺给顾星竹。
于是他的双胞胎弟弟,脸上迅速泛起病态般的潮红。
还差一点
再可怜一点,哥哥一定会走下台阶的。
可是太疼太冷了,他还是有私心地紧握着那块残缺的暖玉。
那暖玉在两年前就已经失去了温度,但顾星竹还是不舍抛却。
幽深的竹林和没有星光的黑暗天际中不知藏着些什么,好像顾月声再不走向星竹,那些黑暗就能把他彻底吞噬。
他刚起身,却听到耳边有人唤他:“阿声?”
那声音带着焦急和浓的化不开的关切。
下一刻,他的世界便从那座孤寂的山峰回到了他已经熟悉无比的温暖房间。
月亮在他离去的瞬间,便失去了真正的光芒。
只剩下顾星竹傻傻地注视如往常一样没有光辉的残月,那是哥哥走后他用所有星光化成的。
可是璀璨星光与月亮相比,只幽若萤火。
他等了好久,哥哥还是没有来。
于是只能强迫自己去幻想那份暖玉中早已不复存在的温度。
眼中溢满了对那个夺走月光之人的嫉妒。
"阿声?"
陆沉墨注视着他,让眼前之人融入他的视线里,随后为他拭去眼角快要滴落的泪。
他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接住自新叶上滑下的雨滴。
对于一个刀客而言,这实在太过小心翼翼。但他顾不得去追问这场雨缘何而下,只想着让雨停下,不让阿声再受伤而已。
顾月声还是有些懵。
他记不清梦里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落泪。
不过心里涌起的悲伤和眼泪却是真实的。
真是奇妙的感受。
不过比起悲伤,为什么他现在看着沉墨会觉得有些愧疚?
不会是在梦里做了什么对不起沉墨的事情吧。
陆沉墨见他还是陷在梦里,一副迷茫又脆弱的模样,便无奈地笑:"阿声,你这样,我走了又怎么放心得下。"
看着对方有些散乱的发,陆沉墨还是没忍住,为他拢起有些散乱的发丝,用素色发带将它们束起。
午夜的雪绝山安静极了,只有风声盘旋在两人的世界之外。
顾月声还是没有回答,陆沉墨便收敛起习以为常的淡淡失落,手一抬便唤来了凛墨刀。
刀光一闪,顾月声这才看清陆沉墨原来已经收拾好了行囊,他穿戴整齐,原来是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厚重的刀刃破空之声让顾月声皱了皱眉。
两年来第一次,他抛去了那副游戏人间的模样,攥住了陆沉墨的手腕。
眼前之人分明还略微蜷缩着身体,歪着头示弱地笑,可危险的气息还是随着窗外月光倾洒而下。
平日里应该很牢靠的窗不知何时被风击溃。
透过窗的豁口,越来越多的月光流淌进房间,蔓延到二人身边。
圣洁又无害的月光,仿佛陆沉墨只要关上窗就能彻底消灭它们。
而顾月声还是坐在床上,身体的一半沐浴着月光,另一半溶解进不可知的黑暗里。
光线带着雪绝山彻骨的寒意,似触摸,又似攀附一般感受着陆沉墨的温度。随后带着这份温暖,流淌向顾月声的方向。
凛墨刀已经本能地感到危险,兴奋地战栗起来。
"不要走,好么?"顾月声可怜得像一只小动物,攥住沉墨的那只手力度却丝毫不减。
外面那么危险,沉墨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伤了怎么办?
生气起来的阿声的确难缠极了。
但眼下,他决定遵从内心深处的感召。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必须要重新入世,了结一切。
凛墨刀只闪过一瞬,丝丝缕缕的月光便被斩断,随后四周筑起墨一般厚重的结界。
顾月声一愣,沉墨竟真能做到斩断他浓郁到化为实体的灵力。
结界外的月光有些不知所措,它们还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危险,仍然执着地撞向结界。
然后,所有尝试进入的光线都被尽数吸收。
它们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撕扯束缚,最后停留在结界表面,不情不愿地作了它的点缀。
顾月声抬起头看着欣赏着这个美丽又危险的结界,有些眩目和短暂地迷失。
真是迷人啊。
这种撕扯和毁灭的感觉。
下一刻便恍然回神,重新在结界外聚集起灵力,试图用洁白污染这片黑暗。
陆沉墨虽收敛了自己的灵力避免伤到阿声才让他有机可乘。但这人能在没有本命灵器的情况下,唤来月光作灵力,实力自然不可小觑。
看着被污染的结界,饶是陆沉墨也不免思忖,阿声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对顾月声的疑问不比对自己失忆前的经历少。
刚要开口,却被顾月声轻轻用食指按住嘴唇,像是不许他开口发问。
指尖还带着些微凉的触感。
陆沉墨便有些无奈。
“阿声,你听我说,我不是要让你难过。”黑暗中的陆沉墨握住他的手,仍坚定地看向顾月声:“我和你说过的,雪绝山之外,我的力量在召唤我。”
那股力量的召唤已经愈发强烈,甚至已经开始让凛墨刀隐隐失控。
他有一种直觉,自己必须要离开雪绝山了结这一切。
然而顾月声脾气上来,是听不进他讲道理的。
况且,他最讨厌陆沉墨总和他他讲道理这一点。
这世间有那么多不讲道理的人和事,凭什么到了雪绝山自己还要循规蹈矩?
攥着他的手又紧了些。
他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打不破这结界吧?
给他留两分薄面,怎么还不见好就收。
真是可恶,软硬不吃的沉墨。
陆沉墨见他还是不松口,只能无奈道:“眼下你这么生气,我们也得到外面正式决斗。”
他软了语气:“毕竟是我们一起搭的屋子,我回来还得住的,总不能现在就打坏了。”
“哦。”
顾月声讷讷道,脸稍微有点红。
沉墨这样,搞得他像个不懂事的任性小孩。
不过下一秒他还是恶趣味地笑起来:”沉墨,月光之下,皆是我的主场,你赢不了我的。“
月光乖顺地流淌在结界表面,好像刚才的剑拔弩张只是错觉。
”总要一试。“
顾月声倾身,将头靠在陆沉墨肩上,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
真是妖怪啊。
陆沉墨心想。
阿声的外表极具欺骗性。
乍看之下,他应该是登天阶尽头不谙世事的神明。
可真正接触到他忽远忽近的心,才知道这副精致美丽的外表下隐藏怎样刻骨的沉郁与堕落。
还是侧过头,如两年间不知道多少次一样,让阿声落入自己的视线。
他知道,阿声喜欢他这样。
属于顾月声的气息倾洒在陆沉墨的颈侧,妖冶的青年借着微弱的光线观察着眼前之人的表情。
他的表情总是浅淡而温和,看起来就应该是个只知道舞文弄墨的世家公子才对,怎么成了一个和他势均力敌的刀客?
又摸摸他的手,这人便又收起稍显严肃的神情,眼中又泛起类似于宠溺的笑意。
这双手就应该用来为他作画,怎么就偏偏要执刀呢。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面,他有些兴奋。
“沉墨,我们来打个赌吧。”顾月声眼中带着盈盈笑意,在晦暗的光线中透露出迷人的危险。
“赌注就是,你的自由。”
他已经想好,等沉墨输了,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囚禁在雪绝山的最深处,然后用月光把他锁起来。
再不准他执刀,就让他修长完美的手为自己作画吧。
嗯,还有别的玩法
他正在想一些阴暗的奇怪玩意,陆沉墨就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
“好,我拿我的自由下注。”
“那你呢,阿声?”
你用什么来回应我呢?
“我的自由?”顾月声歪了歪头,好像没想过自己有输的可能,于是随意开口回答他。
“我不需要。”
把他的自由要来做什么,他可没有阿声那些危险的想法。
真的没有吗?
陆沉墨没有回应内心深处的声音,他缓缓道:“阿声,我要你的心。”
“如果我赢了,顾月声,你要把你的心打扫干净。”
皑皑雪原,只剩一轮月注视着一切。
月光沐浴之下,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他的身体,顾月声感到了难得的舒适。
不过也有一丝寂寥,因为他的星星不见了。
“沉墨,你赢不了我的。”顾月声轻轻一抬手,月光便讨好般地幻化出武器的模样。
在雪绝山,月光只会随顾月声心意而动。
随后,顾月声低头看着手中之剑,隐隐是湛星的形状,扯了扯嘴角。
啊在这个时候幻化出来湛星,总觉得有些对不起沉墨呢。
心虚地看了一眼对方,好像没有被发觉。
他绝不能输。
因为要是输给沉墨的话,他可做不到沉墨的要求。
下一刻,厚重刀意便降临到还未完全成形的剑身。
毫不留情。
"专心一点,阿声。"陆沉墨在漆黑月夜里注视他,好心提醒。
他语气温和,好像他们不是在决斗。
"总要给我一点时间准备。“顾月声也回敬他好心的提醒:"沉墨,最好不要白费力气哦。"
他歪着头,笑着看向陆沉墨。
只见刀意消散,而湛星剑形只消散一瞬,但仍未停止成形。月光毫不停歇地奔向它,湛星的形态愈发清晰。
陆沉墨本欲以灵力再次催动凛墨刀,却见刀身覆满月光。
凛墨刀一时被丝缕月光所扰,好像有些无措。
这些月光既奔向湛星剑,何故又来招惹凛墨刀?
大量灵力混合着战意被注入凛墨刀,丝缕月光还是被崩摧。
趁剑身未完全成形,就是现在!
陆沉墨极快挥刀,但为了不伤到顾月声,还是收敛了灵力。
但就在此刻,耳畔却传来那人带着笑的声音。
"专心一点,沉墨。"
附着在凛墨刀上的月光还是干扰了陆沉墨挥刀,他还未来得及出击,顾月声便携湛星至他身边,随后是极快的一剑!
凛墨厚重的刀身堪堪挡住这一击,发出"铮"的一声刀鸣。它好像烦躁急了,从未遇到过如此麻烦的状况。
斩不断的湛星和月光。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阻止阿声手中之剑成形。
陆沉墨终于在此刻意识到,这是一个真正的对手。
那双温和的眼眸染上了冰冷的战意。
顾月声几乎兴奋到颤抖:"很好,沉墨。这才是真正的你,我很喜欢。"
他一抬手,轻轻敲了敲湛星剑身。月光自知他意,便愈发莽撞地向湛星聚集。
刹那间,那些被星竹练剑的日子涌入脑海。他学着记忆里少年的模样,提剑迎向此刻的敌人。
星竹的剑法以灵巧为主,一招一式互为因果。对敌者永远猜不清在这些看似繁复的剑招下,哪一次是佯攻,哪一次又是狠戾的杀招。
但顾月声太懒,他喜欢看星竹练剑的样子,却从未认真学过,现在照猫画虎,只能以势取胜。
月光之下,是他的主场。
他只需用月光的灵力压制住凛墨刀,让湛星剑给予对方致命一击即可。
下一刻,他极速攻向对方!
快速移动带起的风声稍微影响了他的听觉,让他分辨不清细微的噪音。不过无所谓,沉墨要输了。
分明是最基础的剑招,眼前的这个向来游刃有余的青年却只能勉力支撑。
陆沉墨横刀挡住对方的蓄力一击,双方皆被灵力震得后退几丈。
凛墨刀之中溢出的灵力迅速地被月光吸收,伪装成圣洁的模样。
看到了,灵力的流向。
陆沉墨抿了抿唇,没有再提起他的刀。
好像以前也有一个人,手中也有一柄这样的剑,那人手中的剑流淌着灵力,总有星光闪烁。
然后像月声这样攻向他,不过他的剑招却高明很多。
他是谁?
顾月声从未看到过这样冰冷的沉墨。很奇怪地,这样的他似乎比平时更迷人。
不过,失去自由被他关起来的沉墨显然更有意思。
所以快点结束这场战斗吧。
灵力一动,剑便脱手,如流星般攻向陆沉墨!
修长剑身破空的嗡鸣昭示着战局的胜利,而顾月声要来取他的战利品。
他飞身上前,向凛墨刀伸出了手!
凛墨刀一直很抗拒他的接触,就趁这个机会降服它吧。
刀身已经被月光侵蚀,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
咦,沉墨怎么在笑。
又是平时那样,面对他大大小小的恶作剧,他总是被勾起无奈又带着一丝宠溺的笑。
危险的气息接踵而至,顾月声陷入一片黑暗。
眨眨眼,他感觉到眼睛前的布料似乎带着一丝沉墨的气息。
那根发带原来也附着了沉墨的灵力。
他中招了!
他的灵力既污染了对方的本命灵器,那么反之,他的灵器是否也已经被对方污染了呢?
湛星剑身的月光逐渐被墨色吞噬,随后显现出暗沉的裂痕。
陆沉墨已捕捉了灵力的流向,那些被携带着灵力的月光,此刻已经被尽数冻结。
两股灵力相持,随后发出猛烈的爆炸声。四周山峰崩摧,露出下方的真实世界。
身型挺拔的青年一手执凛墨刀,一手轻揽住因为过度使用灵力而稳不住身体的顾月声,注视着悬崖最深处的灵泉。
这才是雪绝山的真正出口,也是呼唤着凛墨刀的地方。
他抱着阿声,动作极为温柔。随后以灵力护住二人身体,在悬崖崩塌的前一秒顺势跌下。
而山巅之上,血阵之中的青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提起湛星剑,走上为那人织筑的血色台阶。
每走一步,脚下的台阶便消失,那些血液被湛星剑尽数吸收,血色只闪过一瞬就被星光覆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接近了虚假的月亮。这是他的世界里留给自己的唯一出口。
手轻触到虚假之月的一瞬,他的世界便开始碎裂,只留下一座荒芜的山。
而他站在山峰之上,任由狂风大作。
面容绝美的青年此刻衣袍猎猎,随后和灵境的碎片一起从山峰跌落,落入真实的世界。
陆沉墨看着昏迷不醒的顾月声,嘴角微微扬起温和的弧度。
怎么和他打起来就不顾自己的身体呢。
幸好,方才他已用自身灵力查探过,阿声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是因为过度催动灵力,身体有些难以承受罢了。
他把那素色发带重新注入灵力,轻轻绑在阿声的手上。
还是把选择权还是留给阿声吧。
他若想和他一起走,等醒来后催动这发带中的灵力便可轻易寻到他。若他还是不愿,那待自己了结外面的一切再回来找他。
刀客轻轻执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像是倾注了所有的温柔。
“放开他。”
满是寒意的声线顺着夜晚凛冽的风传来,其中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陆沉墨从离别前的温柔前缱绻抬起头,便见一人自阴影中缓缓走出。
那人戴着银色面具,分明冰冷至极,可风却与他的长发纠缠,轻柔地飘散着。
一点星芒闪过。剑气却被厚重的灵力压制住,停在半空。
这道剑气分明连一点持剑人的灵气都无。
“和我战斗却连自己的灵气都不用,未免轻敌。”刀客轻笑一声,“还是,你害怕我或者阿声发现你的身份。”
他虽在笑,落在剑身上的目光却渐冷。那剑仅是凡品,一看就不是眼前之人的本命灵器。
他态度仍称得上友善“想来你是阿声很重要之人,我和他情谊匪浅,自不愿与你为敌。”
话虽如此,与对方相持的灵力却丝毫不减。
或许是“情谊匪浅”四字刺激到了对方,带着面具的青年即刻出手,尽是狠辣杀招。
凛墨刀宽阔的刀面挡住对方迅速的攻击,陆沉墨终于彻底冷了神色,他手持凛墨刀,极重地一劈。
此招式名为“笔墨横生”,他前不久才通过凛墨刀回忆起来。
凛墨刀撕裂现实,交战双方均会被卷入幻境,此时最重要的便是要在这短暂的幻境中找到对方的弱点,然后给予其致命一击。
他如今记忆全失,除了阿声,便是自己也回忆不起自己的弱点,何况一个素昧平生的敌人?
墨色沾染现实,二人眼前的一切逐渐被吞噬,一旁的顾月声还在沉浸在黑甜的梦境里。
陆沉墨的世界是一面无垠的水镜。
他提着凛墨刀行走其中,刀尖极轻地掠过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
空茫的世界里,只有一轮月,和在尽头的顾月声。
眼前一袭白衣的青年正在练剑,他手中的剑流淌着星辉。
出剑灵巧无比,招式简洁又优雅,陆沉墨只一眼便知他是高手。
看来阿声今日与他战斗时还是留了些情面。
青年见他到来,眸中寒冰便顷刻破碎,显露出一丝欢喜。
陆沉墨笑着飞身上前,随后抬手为其筑起一道结界,藏匿起对方的踪迹,温声道:“有不速之客,等我。”
即使是在幻境里,他对自己爱的人依然如此温柔。
下一秒,身后杀招便至!
湛星本体的剑压极强,陆沉墨本能地侧身避开剑招。却见对方剑锋一转,攻向他咽喉!
凛墨刀顷刻威压暴涨,将剑身弹至空中。
陆沉墨转身,却看见本应在结界中的阿声,此刻目光如冰般落在他身上,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怒意在一瞬间升起。
“如果扮成他是为了激怒我,那么你做到了。”他手握着凛墨刀,灵力开始在他身边聚集。
水镜中的景象顷刻开始变化,闪过许多片段,像是陆沉墨失忆前的种种经历。
陆沉墨无意亦无暇去看,他把过往的回忆一一粉碎,忽略心中了那些一闪而过的痛意。
伴随着一声巨兽的鸣叫,顾星竹低头一看,水镜中竟有一只墨色巨鲲缓缓成型。
它极速奔向水面,顾星竹已经躲闪不及!
不,他没有必要躲。
巨鲲出水便化为鹏,顾星竹竟不顾对方灵力的侵蚀,强行乘势而上!
陆沉墨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但鹏上已经附着了过多灵力,他来不及回收——
天边划过流星般的剑光,随后是月亮碎裂的声音。
幻境上方的那轮破碎的月一寸一寸地掉落,碎片扎入鹏的身体,巨兽因疼痛发出嘶鸣。
反噬让陆沉墨嘴角淌出一丝血液。
他将血咽了下去,看着那个自月亮坠落的青年,眼中冰冷的怒意燃烧着。
陆沉墨看着幻境世界随月亮崩裂,随后又一寸寸塑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自己的幻境已破,想来这是那个与他为敌之人的幻境世界。
眼前幻化出一个青年,他一身月白色衣衫,于桌案前写着什么。
分明只有短短的几行字,他却写得如此艰难。
良久,那纸笺还是被他放在桌上。然后他推开门,回头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扯出一抹笑。
“星竹,再见啦。祝你和那个人过得幸福。”
关门带来的微风将纸笺吹到地上。陆沉墨只需一低头,便能看见那纸笺上的字迹。
但他侧过头,没有去探寻阿声究竟写了什么。
那不重要。
既招惹了他,不论过去如何,他的未来就该是自己的。
“你看到了。”顾星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看着哥哥离开的背景,似有不舍。
陆沉墨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冷笑,缓缓道:“你既有心悦之人,何必去招惹阿声。”
顾星竹神色复杂,他微微垂眸,遮盖住其中的喑哑与疯狂:“他是我的哥哥,我们本来就该一直在一起的。”
手持凛墨刀的男人微愣,他原以为对方是在幻境里扮作阿声以激怒他,却未想到他竟是阿声的双胞胎弟弟。
良久,他嗤笑一声:“无论你对自己的哥哥有怎样的心思,他已选择了离开,我不会让他回来。”
话虽如此,他却还没有动手。
这是阿声的血亲,若杀了他,阿声绝无可能原谅自己。
顾星竹因为被对方灵力的侵蚀而体内力量紊乱,此刻正试图压制经脉逆行的痛苦,也无法出手。
两人僵持之下,幻境渐渐消散,陆沉墨眼前出现一条幽深的长廊,顾星竹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提着刀,行走在其中。
他看到了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
记忆的主角是一个他看不清脸的男人,与一个同阿声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陆沉墨从那人的神态中看出,那不是顾月声。
男人的面容模糊,他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对方却轻轻摇了摇头:“我走了的话,哥哥又怎么办呢?”
于是男人把自己随身的玉佩取下,赠给了那人。
陆沉墨看到他眼中的动容和悲伤,竟未如自己预料般觉得可笑。
反而只觉沉重。
画面的最后一幕,是顾星竹疯了一样地试图记录下男人的一切。
顾星竹冲进书房,甫一提起笔却怔住。
“他叫什么名字?”空洞的瞳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明明他在前一秒还记得,怎么会就这样忘记呢?
每分每秒,他都在多忘记他一点。
顾星竹的眼泪滴落在纸笺上,灵力从其中毫无凭依地逸散。
整整三天三夜,他把自己锁在书房里,试图记录下对那个人仅存的记忆。
可是最后,除了那枚玉佩,什么都没有。
画面渐渐消散,陆沉墨一眼便看到了长廊尽头的顾星竹。
“我替那个人感到不值。”陆沉墨看向长廊尽头的顾星竹,眼中带着戏谑:“他在被人间遗忘之前,想带你和他走。”
“有人为他启动了‘离尘阵’,此阵会使世间所有人忘记他。”
“待世人将他遗忘,他便会彻底死去。”
陆沉墨心下起疑,自己为何会对此阵这般熟悉?
压下心底的疑惑,他继续说道:“破解此阵其实非常简单。只要有一个人,付出了全部的爱与牵挂,他便能被留在尘世。”
“而你忘记了他,所以那人早就死了。”
“我不信。”顾星竹身形一晃,而后握住那枚玉佩,声音发涩:“我不信。”
陆沉墨不在乎眼前之人信或不信,他的目的只有解决眼前这个麻烦。
“你是阿声的弟弟,我不杀你。”他的嗓音低沉,话语暗含威胁:“若你现在离开,我不会将今日所见所闻告诉他。”
凛墨刀扎入幻境,陆沉墨神念一动,那些融入顾星竹血肉的灵力便运作起来。
顾星竹忍下疼痛,漠然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件死物。
“我原本不打算杀你。”顾星竹轻轻一摆手,长廊便碎裂,显露出水镜之上的浩瀚星空。
“可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此刻调用幻境中的虚假星空,依靠的是体内陆沉墨的灵力,这和他的身体根本不相容,疼痛便愈演愈烈。
不顾身体的剧痛,顾星竹强行催动灵力,轻身唤道:“星沉。”
霎那间,无垠星空中的一颗颗星星脱离天幕,发出耀眼的光芒,随后极速向水镜坠落!
巨大的轰鸣声和灵力威压提醒着陆沉墨,他必须立刻躲开!
凛墨刀一动,厚重的结界遮盖住陆沉墨的身影。
湛星剑尖锁定了目标,星星坠落带来的灵力裹挟着剑气袭向那漆黑如墨的结界!
结界被轻而易举地击破,顾星竹却没有发现他的敌人。
短暂的疑惑过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那个在水镜另一侧的人。
真有意思。
“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尽管此刻身体内的剧烈疼痛让他的神志有些模糊,“这些流星将会彻底毁灭这面水镜。”
湛星剑威压更甚,但感应到此刻主人身体的糟糕状况,不住地颤抖着。
顾星竹执剑,将其插入水镜,以它为支撑身体半跪着。
他已到强弩之末,不过他的对手一定比他先死。
陆沉墨在水镜另一面飞速地移动,那些流星追逐着他的身影,争相坠落于水镜。
星星坠落带来的浓郁灵力压得水晶两端的二人喘不过气,他们都等待着对方先倒下。
终于,陆沉墨败下阵来,他躲闪不及,被一颗流星击中。
他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顾星竹无声地笑了。
勉力借湛星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催动灵力,然后无力地倒下。
“杀了他。”落于水镜上的星星们随声而动,奔向陆沉墨!
“我赢了。”
“是么。”陆沉墨嘲讽地看着他,又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顾星竹身下星光大盛,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陆沉墨走过的痕迹尽是鲜血,而他竟用自己的鲜血为骨架,以流星为节点构筑了聚灵阵!
聚灵阵起,巨大的灵力威压顷刻便至,顾星竹已无力挣脱。
陆沉墨提起凛墨刀,用尽最后的力气,向跌倒在阵中心的顾星竹狠狠一挥!
刀意附着着灵力,一寸寸紧逼到顾星竹的身侧!
尽管陆沉墨控制了灵力,不至于直接杀死顾星竹,但势必会导致对方重伤。
然而,就在此刻!
顾星竹身上的那枚玉佩骤然发出光芒,生生替他拦下了这一击。
灵力被玉佩释放出的护心阵反弹后如潮水般倾泻而下,彻底击碎了水镜。
而陆沉墨被反弹而来的灵力重创,彻底昏死过去。
而凛墨刀也不知飞去了哪里。
幻境外的顾月声方刚刚转醒,便见凛墨刀在自己身旁,刀身上尽是血迹。
不远处漂浮着一个小光球,其表面隐隐有裂痕,似乎随时都要崩塌。
顾月声皱了皱眉。
幻境内,顾星竹耳边传来玉佩碎裂的声音,尘封在其中的记忆也随之涌入脑海。
很久以前,他被顾家人锁在秘境深处的寒潭,强迫他在那处修炼。
有一个刀客走过了无数阴谋与陷阱,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不愿别人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提起湛星剑便向那人砍去,却被对方轻巧接住。
习惯战斗的刀客一时失了轻重,尽管控制了灵力,还是重伤了顾星竹。
于是那人取下自己的玉佩,放在顾星竹的手心里,带给他无尽的暖意。
“有它在你身边,我永远伤不了你。”
刀客眼中尽是温柔缱绻,好像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
他把腰牌也一并交给了顾星竹,那是他灵境的入口之一。
嘱咐顾星竹从中取丹药疗伤后,随后便去迎战前来阻拦的顾家人。
那腰牌上刻的正是刀客的名字。
于是顾星竹想起来了。
他叫陆沉墨。
幻境里的敌人和那个刀客的前去迎敌身影重合,顾星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他已脱了力,在即将崩塌的幻境里,只能十分艰难地走向倒在水镜碎片上的那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顾星竹呕出一口血,抓着他的肩膀,想要唤醒这个已经昏死过去的人。
“你是不是叫,陆沉墨。”
心神大恸之下,顾星竹口中溢出越来越多的鲜血。
他的眼中倒映着幻境的碎片,那是他和沉墨的过去。
没有人回答他,于是那些曾经鲜活的回忆一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顾星竹抱着陆沉墨,试图调出灵境里的留音石。但他经脉受损太过严重,数次尝试之下,仍是无法催动自身灵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成功了。
顾星竹的唇颤抖着附在留音石旁,鲜血不住地从口中涌出,把洁白的留音石也染成鲜红。
“我找到他了,他叫陆沉墨。”顾星竹捧着留音石,分明在笑,眼泪和着血一起从脸颊滑落:“不要再忘记他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放下心来,仍由自己的手无力地跌落。
可是下一刻,幻境外传来熟悉无比的声音。
“喂,你把我的人弄伤了。”他的声音带着纯粹的恶意,顾星竹恍惚间好像还能想象到对方恶劣的笑容。
“那是我最在乎的两个人之一。”和顾星竹一模一样的声线带着天真的残忍。
“所以,请你去死吧。”
顾月声的手轻轻一挥,灵力便涌入幻境,他低声吩咐道:“去救沉墨,处理掉另外一个人。”
言毕,他便丧失了兴趣,玩味的目光落向一旁的灵泉。
幻境中,一轮巨大的月亮升起。
月光对陆沉墨那么温柔。
它们甫一见到陆沉墨便织作薄纱,覆盖上他一身的伤口,用灵力滋养着对方。
可月光对顾星竹那么残忍。
看似无害的月光化成缕缕丝线,扎入顾星竹的血肉,疼痛强迫他的神智变得清醒。
它们并不知道自己在伤害谁,只是依照主人的命令无情地屠戮罢了。
顾星竹眼睁睁看着留音石在眼前被灵力威压崩毁,熟悉的灵力却让他再也无力反抗。
哥哥不知道他也在幻境里,所以才会这样对他,这不是哥哥的错。
可是真的太疼了。
顾星竹血肉中的丝线越来越紧,直至融入他的每一寸经脉。
他痛得蜷缩起来,任由最熟悉的人掠夺自己的生命。
就这样吧。
顾星竹对自己说。
让哥哥杀了自己,似乎也是不错的结局。
“真有意思,你为什么会呼唤我。”顾月声缓缓走向灵泉,手背蜻蜓点水一般轻轻抚过泉水表面,泛起丝丝涟漪。
月光自指尖流淌进灵泉,而后迅速蜕变为深刻的黑,被清澈的泉水尽数溶解。
玩味的目光穿透澄澈的泉水,望向泉水另一面的世界。
真是一片华丽的断壁残垣。
华美精致的一砖一木就那样无所顾忌地散落着,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归来。
顾月声在残砖断瓦之间,依稀看到了一些雕像的碎片。不过很遗憾,顾月声只看到了残缺的肢体,却没发现一个完整的人。
“有趣。”
居然真的有月光到不了的地方。
顾月声被危险的事物所吸引,他决定放任自己跌入泉水。
左右是拦不住要走的沉墨的,不如自己也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吧。
在坠落的前一刻,他听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哥哥。”
顾月声的瞳孔骤然紧缩。被灵泉引诱而至涣散的神智瞬间清醒。
他恍然回神,下意识地回头。
月光覆盖住那方幻境,显然还在忠诚地执行任务。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神念一动,灵力如潮水般铺满幻境之中的每一个角落。
满溢的灵力渐渐淹没已经倒在幻境的二人,顾月声借着灵力之流描摹着二人的模样。
是沉墨。
还有
他不敢如此莽撞地下定论,索性直接走入幻境之中。
幻境中的夜空连一颗星星也没有,顾月声脚下的水镜中流淌着无数的星光,还有逸散在其中熟悉无比的灵力。
坠落的星星们把水镜分割成无数份,他每走一步,都能看到倒映在水镜中的无数个自己。
每一个自己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他先看到了倒在幻境中的沉墨,他虽已重伤,但所幸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应该没有大碍。
在沉墨的身旁,还有一个人。
染了血的白衣依偎着青年瘦削得过分的身体,平日里高高束起的长发此刻凌乱地遮盖住他满是血污的脸,只露出线条优越的下颌。
他显然是痛极了,身体不堪地蜷缩在一起。
顾月声只一眼就认出了他。
一刻钟前还闲庭信步般的青年此刻神色惊惶,手中月光伪造的湛星剑被他抛下,不安地分崩离析。
白皙如玉的手贴上那人的手腕,还带着几分颤抖。
他感觉到指腹之下微弱的跳动,却丝毫不敢放松,继续以灵力探查青年的身体。
很可惜,对方的经脉此前已经被毁了个彻底,灵力只能滞塞其中,无法通行。
他感应不到对方的魂魄所在,只能牵着那人的手,声音发涩,轻轻唤他:“星竹,不要吓我。”
没有得到回应的顾月声并不死心,他把自己的双胞胎弟弟抱在怀里,试图进入他的灵境。
或许他会在那里。
他们额头相抵,巨量的灵力终于找到了入口,急不可耐地蜂拥而入。
顾月声缓缓阖上双眸,再度睁眼时,便发现本应该漆黑的夜幕中,拱卫着月亮的星星们正逐一坠落,于夜空中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星星安静却深刻地砸向山峰,灵境中的一草一木都朝不保夕。
山峦亦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崩塌,顾月声自残月之上一低头,便看到了站在山巅上的那个人。
他的身形单薄,于狂风中独立,仿佛下一秒就会随星星一起跌落进深渊。
好吵。
是哪一颗星星在哭?
失神的目光落在山峰之下幽深的黑暗中,那里是永恒的寂静,带给他一种诡异的安宁。
顾星竹觉得这种感觉似乎也不错。
脚下的土地开始皲裂,但在坠落的前一刻,他在喧嚣中听到了兄长的声音。
“星竹!”
哥哥?
他的眼眸渐渐聚焦,似乎在确认那个呼唤他的人是否真实。
顾星竹的灵力已经因为重伤而消耗殆尽,只能勉力维持着那一轮虚假的月亮。
他的兄长在虚假的残月之上,轮廓却如此清晰。
顾星竹眸色渐深,赌气般闭上双眼,拒绝兄长的视线。
见对方拒绝交流,顾月声一边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一边调动灵力,维持着随时可能崩塌的灵境。
月光悄悄安抚每一颗即将坠落的星星,让他们乖乖地留在夜空。
下一秒,月亮就消失了。
“哎!”
顾月声自夜空中跌落,耳边尽是猎猎风声。
他感到自己在一片无尽而冰冷的黑暗中极速坠落,这带给他不安的感受,于是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到熟悉的温度。
他悄悄探查对方的魂魄,很好,没有魂散的迹象。
那还这样吓他?!
抱着他的人不说话,始作俑者顾月声理不直气却状,安安心心地躺在他怀里,也学他的模样闭着双眼一言不发。
不知僵持了多久,安下心来的顾月声已经有些犯困,对方终于认输一般唤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