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紫色的光芒深邃神秘如星海，围绕在他们身侧，温柔地将两人包裹住。
本就受了伤，情绪大起大伏的姜祈星在耀眼的星光笼罩下竟生出些许困意，一双灵动的眼睛扇啊扇终是没忍住头一点，整个人蜷着身子趴伏在改造人身边，嘴里还念念不舍呢喃着：“亮晶晶……”
充了将近一半能量而脱离异常状态的封衍正是在这时睁开眼睛，他茫然地望着这一方由成百上千垃圾堆积而成的小空间，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自他裸露的机体传入他的意识中，他低下头只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头顶。
突然头顶的空间涌动起来，尖锐的铁制废品以极快的速度下落，目标正是他怀里柔软的人类。
黑眸中流光一闪而过，铁制废品刺穿封衍本就几近断裂的手臂，按理来说以他被改造的体质本不该如此轻易被废铁所伤，可他是一个被勒令报废处理的改造人，长时间没有维修和护理，甚至比人类还要脆弱。
电流声从斩断的内部传出，他望着自己身体里因为受伤而暴露在空气中的电线，许久缓缓闭上眼睛。
从他被选作实验品那天开始，就注定了他被丢进垃圾回收站里的命运。
……
同一时间远在首都星的第一实验室内亮起一点微弱的蓝光，那光芒来得快去得也极快，若不是实时检测，恐怕研究员们都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
姜祈星再次醒来时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他茫然地望着镌刻着星图的天花板，随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回家了。
回家带来的安全感让他渐渐生出一丝困意，他强撑着眯出两条缝隙，终是抵挡不住浓郁的睡意钻进柔软的棉被中。
过了一会儿裹得紧紧实实的小包中探出几根圆润小巧的脚趾。
又过了一会儿，姜祈星整条腿都钻出棉被暴露在空气中。
之前为了方便姜祈星起夜上厕所，姜远知将他的睡衣统一换成了方便穿脱的裙子，没想到自从他习惯这种自由的感觉后，不管姜远知再怎么强调改正他半夜睡着睡着把裤子脱掉的行为，都得不到成果。
最后姜远知只能随他去了。
现在姜祈星身上的睡裙被他翻身的动作卷到大腿，露出腿部白嫩光滑的肌肤，他的皮肤上甚至还残留着被刮蹭过的痕迹，不过早在他醒来之前，姜远知就给他擦药处理过了。
缠绕在姜祈星膝盖上勒出一点肉痕的绷带随着他抬腿的动作扯到里面的伤口，突然的疼痛刺得半梦半醒的人浑身一缩，轻哼出一声呜咽。
疼痛逐渐蔓延，姜祈星瘪着的嘴往下一撇，几滴滚烫的眼泪就那么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
听到他的哭声，摆在床头的小夜灯骤然亮起来，伴随音乐响起的是姜远知安抚的声音。
“星星乖宝贝，爸爸在这里保护你，不要害怕乖乖睡觉哦。”
“爸爸……”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祈星睁开眼睛，翘而浓密的睫毛挤落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泪水，他吸了吸泛红的鼻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时门外响起了姜远知与居家机器人卷卷的对话。
“要记得保持好食物的温度，如果星星醒了就送过来。”
“卷卷保证完成任务！”
姜远知无奈地看着雀跃的居家机器人，提醒她小点声，以免吵到休息中的小主人。
卷卷果然放低了音量，就连动作也跟着鬼鬼祟祟起来，电子显示屏上的眼睛左右乱飘着，也不知道是跟谁学来的，这模样怎么看怎么眼熟：“遵命，主人！”
姜祈星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去赤脚踩在地板上，他寻着声音往房外跑，动作有几分急切。
“爸爸！”
白色身影如小炮弹一般钻到姜远知怀里，姜远知脸上刚扬起的笑意在看到他泛红的眼圈后立刻转化为担忧。
“怎么了，星星又做噩梦了？”
姜祈星摇头退出爸爸的怀抱，他有些委屈地指着自己两个被绷带缠着的膝盖：“爸爸，星星疼。”
“星星不哭了，爸爸给星星呼呼好不好？”
姜远知将人哄到自己身边坐下，又吩咐了卷卷把药和食物一起送来。
姜祈星双手撑着大腿坐得端端正正，表情中有明显的期待，眼巴巴的模样让姜远知觉得好笑：“星星很喜欢呼呼？”
“星星喜欢，呼呼不痛。”
“星星不痛了就好。”姜远知揉了揉他略显凌乱的后脑勺，给他把药膏擦好，不过因为察觉到他的不适，免去了缠绷带这一环节。
就在姜远知帮他整理脑后打结的头发时，沉默许久的姜祈星突然出声。
“爸爸。”
“怎么啦？”姜远知余光中闪过一个俯身的动作，他低下头正要询问，就看见他最珍贵的宝贝星星学着他的动作对着他那双早已失去知觉的腿小心翼翼地吹出几口气：
“星星呼呼，爸爸痛痛也飞走啦～”
姜远知一下子愣住了，直到姜祈星抬起头天真地朝他笑，他这才回过神，眼圈一片滚烫。
“爸爸不痛，星星好棒啊，爸爸真的不痛了。”
他佯装惊奇地喊道，声音都高了几个调，把姜祈星逗得一个劲儿地跟在他身边吹吹这里吹吹那里，姜远知每次都配合着他，直到让他吃点东西才把这茬忽悠过去。
用完餐后早没了睡意的姜祈星追着卷卷到处跑，姜远知见他活蹦乱跳的，也忘记伤口的疼痛了便任由他去了，谁曾想突然注意到姜祈星赤裸着踩在地上的脚，一时间又是气恼又是自责。
“星星，你的鞋呢？”
姜远知严肃地看着他。
姜祈星低头，似乎也很意外自己脚上为什么没有穿鞋，他蹲了下来，捏了捏自己圆润的脚趾头，然后抬头，一脸真诚地看着姜远知：“爸爸，星星的脚脚们不想穿鞋。”
姜远知险些没维持住表情：“到底是星星不想穿鞋，还是星星的脚脚不想穿鞋啊？”
姜祈星撇开视线，两个大拇指抵在一起，嘟囔道：“不是星星，是脚脚。”
“不穿鞋脚脚会受伤的，星星也不希望脚脚受伤对不对？”
“唔。”姜祈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两个大拇指动了动，他看起来有些纠结。
姜远知微眯起眼睛乘胜追击道：“爸爸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不穿鞋星星会受伤，受伤星星会痛。”
姜远知点点头：“那星星想要痛吗？”
姜祈星摇摇头，正当姜远知以为这事到此为止时，小机灵鬼突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星星痛，爸爸呼呼，呼呼不痛，星星不痛。”
姜远知险些要气笑了，他现在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了。
眼见着姜祈星又要光着脚跑来跑去，姜远知决定抛弃一切花里胡哨的办法，直白了当道：“姜祈星。”
跑到半道的姜祈星浑身一哆嗦，立马站在原地不动了。
卷卷早就把鞋子送了过来，姜祈星不高兴地提着鞋子特地寻了个远离姜远知的地方背对着他穿鞋。
尽管如此，姜远知还是发现了他因为不高兴撅得能挂半个瓶子的嘴巴。
姜远知失笑：“怎么了，怎么坐得离爸爸那么远？”
姜祈星飞快地转头瞥了他一眼：“星星不高兴。”
姜远知抿了抿嘴唇，克制住自己想笑的嘴角，努力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苦恼地问道：“那星星怎么样才能高兴起来呢？”
姜祈星转回身子，似乎早就想好了答案。
见他张嘴就要回答，姜远知补充道：“除了不穿鞋子。”
“哼！”姜祈星抱臂又转了回去，背对着姜远知。
姜远知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低头偷笑一下。
“就没有别的能让星星高兴了吗？”
姜祈星更不高兴了：“星星想不到。”
“那星星到爸爸这里来，爸爸帮你一起想好不好？”
姜远知的诱哄没两下就把人骗了过来，姜祈星坐在他的身边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清点，十个手指头都数万了，他也没找到能让他现在高兴起来的东西。
他扒着姜远知的手臂枕在他的臂弯处，漂亮的小脸蛋委屈极了：“爸爸，星星想要高兴。”
看得姜远知也跟着着急起来，直到无聊的卷卷从他们面前飘过来飘过去，姜远知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改造人是不是还在他实验室里来着？
“星星守则第十条，要爸爸同意才能进爸爸的实验室。”
姜祈星牵着姜远知的手念念有词地说，罢了转头询问他：“爸爸，星星现在可以进爸爸的实验室吗？”
“当然可以。”姜远知笑着点头，说起来姜祈星那本星星守则他也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不仅如此，还藏在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任由他怎么诱哄都不曾透露过一句。
有时候姜远知都怀疑是不是星星自己也忘记了那本星星守则的下落。
得到允许后的姜祈星边跑边跳着跑进实验室里，这间实验室虽然空间不大但设备样样俱全，要么是姜远知从黑市里买来的，要么就是他自己造出来的。
姜祈星一进实验室就直奔爸爸特地划分给他的小区域，收纳箱里放着的都是他有意无意捡回来的废品，只是这次因为他受伤昏迷回来得急，姜远知忘记把他的压缩背包一起带回来了。
姜祈星在实验室里来回转了好几圈，这才慢慢接受自己的小背包真的不见了的事实。
他失落地坐在桌前，脸颊鼓得像只小河豚，一个人默默地自闭着。
直到桌子上的电子屏突然嘀一声，姜祈星投去一个好奇的目光，成百上千的数据在他的注视下绘制出一个人的模样。
而那小人的左胸口正在发光。
这时摆在角落里的修复仓亮起绿灯表示修复结束，并自动打开仓门露出里面处于休眠状态的改造人。
“亮晶晶！”
姜祈星几步跑到修复仓前，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小心翼翼地看着里面仿佛在熟睡的改造人。
因为爸爸叮嘱过他不能随便乱动实验室里的东西，所以他只是搬了个凳子静静地坐在修复仓前望着面前的改造人，看了一会儿后又跑回到自己的小角落拿了纸和笔来。
他一边画，一边捂着嘴发出几声傻笑。
姜远知回来的时候他刚结束作画，拿着纸屁颠屁颠地跑到爸爸面前显摆自己高超的画技。
看着上面凌乱又抽象的线条，姜远知的笑容跟着僵硬几秒，但看着他期待又骄傲的表情，老父亲真的很难不夸他画得真棒。
这点上必是另一个人的基因拖了后腿，姜远知在心里叹了口气，很快敛去那几秒的分神。
姜祈星抱着画纸笑得仿佛有几朵小花在他周围飘，他把画好的画贴在修复仓的玻璃门上，希望改造人醒过来后能第一时间看到他送的礼物。
虽然还没有决定该如何处置这个改造人，但姜远知也没有扫他的兴，任由他在修复仓前来来回回，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许是有些无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姜祈星蹲在修复仓旁摆弄着之前殷雪送给他的小机器人，那小机器人只有他一个巴掌那么小，平常状态是一个小球体，丢到地上便会自动变成一个小机器人。没什么别的作用，专门搞来哄他玩的小东西。
抽空看了眼时间的姜远知捏了捏眼头舒缓有些疲倦的神经，他转向坐在地毯上的姜祈星：“星星困不困呀？”
姜祈星摇头：“星星不困，星星陪爸爸。”
闻言姜远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觉得自己又行了！
等到姜远知又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实验台上的零件设备后，玩腻了小机器人的姜祈星以抱腿蹲着的姿势像只小螃蟹一样横着挪到之前被机械臂挪出修复仓静待充能的改造人身边。
一会儿后，两只手落在长桌的边缘，接着慢慢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和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
他偷偷看了眼正在认真工作的姜远知，又低头朝跳舞跳到他腿边的小机器人小声地嘘一声。
“未听到声音或音量过小，请重复指令！”
姜祈星被突然加大的音量吓得浑身一哆嗦，他手忙脚乱地正要收回小机器人，没想到那头被打断的姜远知已经看了过来：“星星？”
“爸爸……”姜祈星从长桌前站起来，表情幽怨地指着还在跳舞的小机器人控诉道：“球球欺负星星。”
姜远知微微挑眉，看向翻跟头翻了一半卡住变回球体的小机器人不禁有些无奈，本来也只是个玩具，智能性肯定比不上卷卷，唯一的优点恐怕只有那个灵活的身体了。
见姜祈星将小球重新捡起来，姜远知点开个人终端亮给还想继续赖在实验室里的他看：“星星，现在几点了，你是不是该去睡觉啦？”
姜祈星点点头，乖得不行。
谁曾想，下一秒他眼睛一闭，往地上一坐，头跟着埋进自己的臂弯里回道：“爸爸，晚安。”
姜远知气笑了，操纵机械臂将人提到半空中：“爸爸说的是回房间睡觉。”
“啊星星不要嘛，星星要陪爸爸一起，星星不睡觉！”
两条白白嫩嫩的腿在半空中扑腾着画圈圈，好几次绷紧的脚趾头蹭到地板抵着地面表示主人的抗拒，但那显然没什么用处。
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挂在机械臂上的姜祈星就这么撅着嘴被送出了实验室，出门前还下意识转过头来跟姜远知说晚安，罢了为了表示自己还在生气，又补充了一个大大的“哼！”
觉得好笑的姜远知一边摇头一边关掉电子显示屏，他滑动着轮椅来到改造人身边，接过从天花板垂落的各种工具打开改造人的胸口露出那颗与姜祈星脖子上的星石同源的核心。
他一直在寻找那颗星石的来源，因为它曾救过他们父子一命。
那时他正在被追杀的穷途末路当中，追兵的炮火不断，而他驾驶的飞船在经历几次连续跳跃后燃料已经耗尽。很快追赶他们的飞船将他们团团包围住，起初并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在接到一条指令后，十几架飞船的炮火都朝向他们毫不犹豫地发射了激光炮，显然没有要留他们活口的打算。
而他那时正处在那道指令所带来的震撼当中，因为那个声音来自一个他万万想不到会对他们痛下杀手的人。
当他反应过来要护住身边的姜祈星时，一场流星雨带来的爆炸以极快的速度摧毁了围攻他们的飞船，他们处在包围中心，本该难逃一死，可比这场流星雨更快降临到他们身边的是一颗只有姜祈星巴掌大小的星石。
那颗星石打破了飞船的透明外壳，经过坚固的钢材缓冲稳稳地落在了尚睁不开眼睛的姜祈星怀里。
下一秒，爆发的哭声引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能量，那股能量在飞船外形成一道蓝紫色的保护罩，在与冲击而来的陨石抗衡中带着他们逃离了那场本必死的浩劫。
他们的飞船连同陨石落在了这个星球的边境，飞船只剩残骸，他失去了两条腿。正在这时，他的孩子握着那颗星石睁开双眼，那一刻全星际最明亮的星星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孩子才不是患有基因缺陷的傻子，他是星际送给姜远知最闪耀的星星。
然而这么多年来姜远知始终无法调查到与这颗星石有关的任何信息，直到今天，这个改造人的出现。
姜远知将目光落在实验台的改造人身上，或者说他体内的核心中，若非如此，他不会将这个报废的改造人带回来。
在这个星际，拟人型智能机器人尚且需要获得重重审批方可生产使用，更别说一个除了外型，内里基本全由零件构成的改造人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在被改造那一刻就已经变成了一台机器。
更何况根据姜远知的分析，这具改造人的用途恐怕十分不简单，极大可能是什么组织钻了星际法的空子造出来用以屠杀的战斗机器。
如果是这样的话……
姜远知的目光渐渐冷下来。
……
深夜，被无数电线缠绕在实验台上的封衍睁开眼睛，他的全身都经过改造，那双眼睛最为明显，普通人眼白的位置他几乎是全黑色的，唯有金色的瞳仁泛着淡淡的蓝光。
除此之外他与普通人并无二致，只不过仿真的皮肤下曾拥有着全星际最坚不可摧的身体。
被宣告报废后，他的全身就只剩下破铜烂铁了。
封衍从实验台上坐起来，抬起的手臂牵动一旁的机器发出一连串的噪音，就连一旁的数据分析屏也跟着嘀嘀几声似乎是在警告实验室的主人。
但当封衍扯下身上的电线后整个实验室都安静下来，他环顾一周，实验室的面积不大，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件器材，满满当当却并不凌乱，每个桌角甚至连收纳箱都被包上一层厚厚的保护膜。
这是哪里？
封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晕染着星空的眼睛，纯碎而又明亮。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无际的荒漠中恰逢一场雨，它明明降临在远方，却又仿佛那么近，近到连他干涸的心也跟着湿润起来。
既满足又心酸。
封衍从实验台上站起来，因为不适应身上外壳材料的重量险些又跌落到地上，他扶着实验台慢慢起身，一边扫描着身处的这间实验室，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放松警惕。
他走到电子显示屏前，因为无权限查看只好又转向一旁摆着的修复仓，上面贴着的画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虽然经过扫描分析不出来这画的到底是什么，可封衍有种隐隐的感觉，这上面画的好像是他。
将整个实验室都检查完后，封衍离开了实验室。
他的定位系统没有修好，所以封衍暂时没办法得知自己现在在哪里，不过就住所的布局来看，倒像是个普通的房子里面，因为客厅的装饰和摆件都十分温馨。
封衍停在门上绘满了小怪兽图案的那个房间前，他伸出手拧开房门，不知为何镶嵌在胸腔内的核心出现一点异动，催促着他赶紧打开门进到房间里去。
门打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十分明显，但没有吵醒在床上熟睡的人。
当靠近床上熟睡的人时，封衍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核心与姜祈星脖子上的星石产生了一种共鸣，他单膝跪在床沿，伸出的手指正要靠近那枚放置在锁骨间的星石，谁曾想熟睡中的姜祈星突然翻了个身，由平躺转为面向封衍的侧卧。
而他伸向星石的手指就那么恰好又突兀地落在了姜祈星的肩头。
“唔？”
半梦半醒的人发出一声疑惑的呢喃。
封衍维持着这略显怪异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动了面前显然睡得不熟的人。
一秒、两秒、三秒……很好，危机解除！
封衍低头，正要再向那枚星石伸出手。
“呜——”
床上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抽噎，似乎是被噩梦魇住了，哪怕是在做梦也哭个不停。
他的哭声很小，小到仿佛有只毛绒绒的爪子在耳边抓挠。
“不、不要……星星不要。”
他一边哭一边挣扎着摇头，落下的泪水很快将枕头打湿了一大片，更重要的是他似乎马上就要从睡梦中醒过来了。
封衍本该在此时立刻离开，一旦他改造人的身份被发现检举，等待他的只会是更严格的销毁手段。
不行，他必须得趁现在……
“抱～”
呃，封衍的程序宕机一秒。
他得趁现在干什么来着？
“抱抱～”
姜祈星眼里还蒙着一层水雾，一抹殷红被泪水泼在他微微上翘的眼角晕染至颧骨和鼻尖，连带着因为委屈而抿开的嘴唇也变得湿漉漉的。
见床边的人没有反应，他嘴唇往下一撇就要哭，刚发出一声呜，床边的黑影已经眼疾手快把他连人带被子抱了起来。
滚烫的体温从封衍已经变得迟钝的感应系统传来，他脑袋一片空白，唯有身体跟随着久远的记忆片段将姜祈星以抱小孩的姿势抱了起来。
姜祈星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脑袋搁在他垫了棉被而不至于硬邦邦的肩膀上，两条腿分开垂在封衍的腰部左右，背部和臀部各被他的一只手护着。
“怕……怪物，星星害怕……”
“怪物咬……咬星星的脚！”
“星星要被、星星要被吃掉了！”
姜祈星一边说一边箍紧搂着封衍脖子的手臂，两条腿夹在他腰侧挤着往上爬，大有一副要爬到他头顶上的姿态。
“等、等等。”
封衍出声阻止道，可是没有一点用处。
那两条在他腹部乱蹬的腿借着腰腹肌肉的支撑爬得那叫一个轻快，不一会儿，姜祈星就如同一块轻飘飘的棉被盖在了封衍的脑袋上，充斥着让人倍感舒适的柔软触感。
“亮晶晶，星星怕。”
姜祈星抱着封衍的脑袋往下望去，与地面过高的距离让他产生一丝淡淡的恐惧。
封衍回过神，第一反应居然是想笑，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不过封衍没能笑出声，他并不适应与人这般亲近，也鲜少与人相处，于是他只是语气生硬地回道：“下来。”
封衍刚要将他从身上扯下来，就听见耳畔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果不其然，下一秒堆积在姜祈星眼眶边的眼泪一串一串不间断地落下来，他的声音还未褪去少年的清澈，呜呜哭起来的时候简直听得人心碎。
“亮晶晶讨厌星星。”
封衍身体僵硬几秒。
算了，他招架不住了，封衍无奈地放下手，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被哭湿了。
他不会哄孩子，虽然姜祈星从外表来看是少年的年纪，但行为举止和思考方式都像个小孩。
这无疑是一种基因缺陷，而据封衍所知，为了保证资源的有效利用以及后代繁衍的优良性，帝国会择优选取胚胎进行培育，因而基本不存在具备先天性疾病这种可能。就算有批漏，也会第一时间对其进行处理，不会让他长大成人。
而姜祈星，似乎就是那个例外。
封衍将目光重新放回到紧紧扒着他的人身上。
“没有讨厌你。”
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改造成半人半机器的东西，有时候他自己都快忘了他到底是人类还是机器。
姜祈星从他肩头偷偷探出一只眼睛，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
封衍偏头看他正好捉到他偷看的动作，嘴角没忍住牵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真的。”
姜祈星将脑袋重新埋回到他肩膀上，闷闷的声音从他震动的肩部传来：“不可以讨厌星星。”
“好。”封衍盯着他暖呼呼的后脑勺，视线随着他因为说话而一抖一抖的呆毛转悠，越看越觉得掌心痒痒的。
得到满意的答复，姜祈星慢慢感觉到一丝困倦，他就着这个姿势打了个哈欠，脑袋蹭了蹭近在眼前的脖颈，蹭得封衍浑身跟着战栗一下。
“星星困～”
“困了就睡觉。”封衍回答道。
姜祈星迷迷瞪瞪地看着他，突然咧出一个璀璨的笑容：“那等星星睁开眼睛之后再陪亮晶晶玩哦。”
到底是谁陪谁啊？封衍心里无奈地吐槽道，不过面上还是点点头：“行。”
“不许骗星星！”姜祈星突然睁开眼睛，举起小拇指差点戳到封衍的眼睛。
然而还没等封衍伸手跟他拉钩，他已经头一点再度睡了过去。
封衍一时间很是无奈，盯了一会他维持着拉钩姿势放在自己胸前的小拇指，左看看右看看，见人真的睡着了才慢慢把自己的手伸过去拉了拉勾。
过了一会儿怀中的人逐渐熟睡，封衍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正要把他放回到床上，谁曾想刚把人扯开，他就又开始可怜巴巴地小声抽噎起来。
封衍学着记忆中母亲哄孩子的片段微微抬起手，突然想起自己曾经一巴掌摧毁飞船星舰的战绩，落下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抛弃了这个想法。
他只能抱着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几次差点碰到房间里的摆件把人再次吵醒，几度手忙脚乱之下，封衍的动作也慢慢熟练起来，甚至能不着痕迹地将姜祈星下滑的身体往上掂一掂。
等到耳边呼吸逐渐平稳，似乎是陷入深度睡眠之中，封衍才长出一口气把人放回到床上。
帮姜祈星盖好被子时，封衍注意到落在他紧闭的眼睛上要掉不掉的泪水，那是一颗饱满而又晶莹的泪水。他伸出一根手指，专注到悬在半空中的手指小幅度地抽搐一下。作为一个改造人，他的一举一动都经过精确的计算和测量，这是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失误，这或许会酿成一个重大的错误。
可那颗眼泪顺着睫毛滑落在他指间，他被烫得缩回手，又迅速接住那颗下落的泪珠，任由它融进自己露出机械铁皮的掌心中。
那一场雨终究是是降临在了他的身边。
等到他准备离开这里时，外面的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他望着远处的风沙，和天空中已经开始运送矿石的飞船。
这个星球是如此的空旷，又如此的安宁。
他看向自己的小拇指，最终关上了门，离开这里，他又该去哪呢？
“你恢复得倒比我预料中快。”
姜远知的声音一出，封衍迅速转身，他捏紧拳头手臂上的机械仿真肌肉一层接着一层鼓起摆出防御的姿态。
他警惕地看着对面的姜远知，眸中蓝光不停流转似乎是在为下一步的行动作分析。
“你不必紧张。”姜远知淡淡地说：“我既然修好了你，便不会轻而易举把你拆了。”
封衍脸色微变，偷偷打量着坐在轮椅上的姜远知分析他的危险性，得出的结论是不具备任何威胁。
他渐渐收敛一身的戾气，站定在门前：“为什么要救我？”
对于普通人而言，救他的风险远超他可能带来的价值。
姜远知给自己倒了杯水，邀请改造人坐到自己对面，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问清楚。
“想要救你的人是我家星星。”
封衍听出他语气的变化，冷硬的态度也在提起“星星”时变得温柔。
星星，他在齿间呢喃这个名字，回想起那个在房间中熟睡的少年。
姜远知从改造人的分神中读出一点讯息，他脸色迅速一沉，审视一般看着面前坐下的改造人：“你去了星星的房间。”
他的目光在客厅以及星星的房门前搜寻片刻，果然发现被干扰屏蔽后失去作用的警报器。
他低估了改造人的能力，这些警报器防范普通人绰绰有余，可对一个常年执行暗杀清剿任务的战斗机器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思及此，姜远知心中涌现出强烈的后怕，更别说改造人刚刚悄无声息地进过姜祈星的房间。别说谈话，他恨不得现在就给人拆了。
封衍瞬间感觉到对面的杀意，与此同时他也是有点心虚的。他抿抿嘴唇，自知理亏。不过见姜远知着急忙慌要去姜祈星房里看看情况，他担心这番行为吵醒好不容易被哄睡的姜祈星，还是没忍住提醒道：“他做了噩梦，才睡着。”
姜远知瞥了他一眼，点开个人终端投放房间内的场景，确认姜祈星此时正在房间里安睡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是出于安全考虑放置在姜祈星房里的监控，除非必要，姜远知一般不会查看。
看完改造人进入房间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姜远知的表情也越来越晦涩。虽然面前的改造人确实没做出什么伤害他家星星的事情，但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么不对劲呢！
姜远知没错过最开始改造人想要接触星石的那一幕。
“你对你身上的核心有多少了解？”
说来，这也是他一番思虑过后最终决定修复好这个改造人的主要原因。
改造人摇头，在被宣告销毁后，他的记忆也跟着被清理过。一些有关那间实验室以及实验人员的信息在他脑海中都是空白的，其余的记忆因为时间过于匆忙或者说没有威胁性皆保留下来。
姜远知沉思着，回忆起他还在帝国第一实验室工作时，确实曾有人提出过改造人计划，不过后面被大家投票一致否决了，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姜远知当时并没有过多关注。谁曾想在十几年后的今天自己再次与之产生交集。
面前的改造人身上带着太多疑团，也太过危险，留在这座星球将姜祈星抚养长大是他此生唯一的心愿，别的他压根没精力再去细想。但是想起监控中姜祈星对改造人的依赖，姜远知垂眸看向自己的腿，他自知没有办法陪伴他的星星一辈子，一旦他出什么意外，他的星星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好好生存下去。
“你本来打算离开……”
此话一出封衍就知道姜远知那时在自己身后好一会儿了，只是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究竟是因为他的机体功能没有完全修复好，还是面前的男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无害。
“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姜远知的目光像一柄利剑朝改造人刺来，他的审视竟给封衍带来一丝压力。
不过从外人看来，改造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仿佛一座真正的、只听从指令行事的机器。
封衍沉默着，银发自额前垂落挡住了那双非人的眼睛：“我无处可去了。”
他的身形十分高大，就算在人均一米八的整个星际来看依旧突出，仿人的机体经过精准计算打造而成，每一寸肌肉都极具爆发力与杀伤力，他是专为杀戮而生的武器，可他也是一个年仅十九岁的少年，此刻无措地坐在客厅正中间等待着姜远知的发落。
当卷卷从姜远知身后经过去厨房准备早餐时，姜远知才从考量中回神，他沉吟片刻：“你想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我必须得对你的机体进行一些改造。”
看出封衍的犹豫，姜远知不再作声，静静地等待他的回复。
没过一会儿，改造人郑重地点了下头：“可以。”
姜远知嘴唇微动，很满意他的表现，因而开口宽慰道：“只要你没有别的目的，我的改造只会让你更好地适应普通人的生活。”
“谢谢您。”封衍微微分神，普通人的生活吗？
他抬起放在大腿上的手臂，铁皮手掌微微张合，他真的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吗？
……
姜祈星醒来的时候卷卷刚把早餐做好，他几步从房间跑出来：“卷卷，早上好！”
元气十足的清脆嗓音给这个早晨拉开美好的序幕。
“小主人，早上好。”
卷卷滚动着镶嵌在椭圆形身体下的两个滚轮，顶部的电子屏对着她的小主人绽放出一个由马赛克构成的笑脸，笑脸旁边甚至点缀着几朵漂浮的小花。
迫切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封衍端着两个盘子跟在卷卷身后停住脚步思考该如何和姜祈星打招呼才比较好。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看见他的姜祈星率先跑了过来：“亮晶晶！”
他高兴的时候眼睛水润润的，笑起来时似有细碎的光芒在他眸中流转，飘出一颗又一颗闪烁的星星将他白净漂亮的面容点亮，耀眼极了。
封衍微微晃神，回过神时姜祈星已经越过卷卷到自己跟前来了，他下意识举高手臂免得托盘里的食物烫伤显然此刻已经顾及不到其他东西的姜祈星。
姜祈星扒着他的臂弯，踮起脚似乎是想仔细看看他：“星星没有做梦，真的是亮晶晶。”
近到封衍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细小透明的绒毛，他昨晚曾感受过姜祈星身体柔软的触感，此刻近距离接触过后，发现他的脸看起来也软乎乎的。
封衍不可抑制地想到自己小时候流落街头时看到的一种糖，雪白如云朵一般的外观，内层夹着甜腻粉嫩的流心糖芯，一口咬下去软糯又充满弹性，齿间留香却黏牙。
他没吃过，但光看着别的小孩吃就知道有多可口。
远不知道改造人想哪去了的姜祈星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封衍垂眸看他，与其说是疑惑倒不如是想看他要干嘛。
他刚要伸手落在改造人缓慢扇动的睫毛上，踮久了的腿突然一软，堪堪擦过改造人下巴的脑袋落到了改造人的胸前。
蓬松的黑发在半空中耸动几下，跟朵蒲公英一样富有生命力。
“亮晶晶好高啊。”姜祈星抬头看着封衍的头顶，眼中充满了惊羡。
他已经十七岁了，按照星际法早就成年了，可是他的身高甚至比不上有的青少年。
封衍能明显感觉出他的低落，他不懂什么含蓄，因为想要知道原因，所以直接地问道：“为什么不高兴？”
而姜祈星也恰恰如此，如孩童般率真，也是姜远知从小的教导，让他有问必答。
“星星矮，不高兴。”
姜祈星将两只手背到身后，边说话边翘起一只脚撑在地板上转圈圈。
他是真的不高兴，情绪明显到不需要封衍分析也能看出来。
封衍思索一会儿，一只手举起两个装满面包和营养泥的盘子，身体俯低，另一只手臂往下一捞，原本还站在他身侧的姜祈星一屁股直接坐在了人造人健硕的臂弯上，稳稳当当的、没有一丝颠簸。
这一下姜祈星比封衍还高出了半个身子，别提多开心了。
倒是两人脚边的保姆型机器人卷卷在他们之间来回跑动警告着有危险。
姜远知从房间里出来时便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混乱的画面，他沉默几秒，不知是应该先让卷卷安静下来，还是让封衍把姜祈星放下来，抑或是让姜祈星别乱动小心摔着。
好在坐在封衍胳膊上的姜祈星率先注意到从房间里出来的姜远知，他兴奋地晃着两条腿，两只手举到头顶挥来挥去，雀跃得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爸爸！爸爸，你看！星星长高了！”
封衍花了些功夫不让他一激动直接从自己肩头蹦出去，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有半点松懈，姜祈星能跟个小导弹一样直接射出去啰。
姜远知的沉默化为无奈，只能嘱咐他注意安全，然后一边示意封衍慢慢将人放下来。
人刚一落地，身影直接化为一道模糊的残影。
再看过去时，姜祈星已经蹦跶到姜远知面前，绘声绘色地描绘自己刚刚在高处看到的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一扫之前的失落，小孩子心性，向来非常好哄。
这边说完，他又跑到在餐桌旁转悠的卷卷身边，把小机器人像自己刚刚那样举到半空中，吓得小机器人无助地在半空中兹瓦兹瓦乱叫。
姜祈星一脸歉意地给小机器人道歉才作罢。
到最后姜祈星又去闹腾歇在一旁的人造人，他两手抱着封衍的胳膊，整个身体几乎挂在人造人身上，清脆的嗓音拖得老长，甜腻腻地撒着娇：“亮晶晶，星星还要～”
这做起来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封衍被耳边的声音扰得一阵发慌，接着他便感觉全身的机体跟着滚烫起来，那热意直击中枢，最后竟化成几缕白烟从他天灵盖升起。
不仅封衍自己，就连一旁打算让姜祈星乖乖过来吃早餐的姜远知都懵了。
唯有搞不清楚情况的姜祈星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爸爸，亮晶晶怎么冒烟啦？”
封衍再次恢复意识时是在实验室里，他醒来的时候姜祈星正坐在板凳上啃面包，嘴巴周围糊了一圈营养泥，像只小花猫似的。
“亮晶晶，你醒啦？”姜祈星几步上前扒住实验台，还伸出手来戳了戳他的脑袋，似乎在检查他到底有没有好全，还会不会再从脑袋里冒烟。
柔软的手指轻轻抵在封衍的脑袋上轻而易举就勾走了他所有注意力，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机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借着这个机会，姜远知把他的机体大改造了一番，不仅拆除了一些不必要的构造，还解除了设定在改造人脑袋中危险且不受控的程序。
“对了，这些费用我会从你工资里扣除。”姜远知将报告拿给封衍看的时候顺嘴说道。
封衍愣了一下，不知道是该惊讶哪一项为好，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姜远知为他的机体更换了更加拟人的皮肤，相比原来的半机械外皮更为脆弱，但在温感、触觉等方面更接近真人。
他的机体为了各种各样的暗杀任务本来安装了很多暗器和武器，现在暗器基本上被拆除了，倒是留下了一些防身的武器。
封衍正要检查自己的控制系统有什么变化，那头原本乖乖坐着的姜祈星突然爬上实验台，几乎是骑在改造人身上。
“咦？”
这一拉近，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封衍都能清晰地听清他小小的呼吸声。
刚把检查报告存档好的姜远知回头便看见这样的画面，眼皮一跳，差点冲上去把绑在实验台上的改造人踹开。
当然，这得在他双腿健全的情况下。
而现在他只能坐在轮椅上忍着怒火沉声询问：“星星，爸爸跟你说过什么？”
姜祈星偏过脑袋茫然地看着他那表情不太美妙的老父亲，虽然猜不出来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机灵的小脑袋瓜子显然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
只见他咧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好学生似地高高举起一只手：“星星知道！”
“爸爸最爱星星啦！”
“……”无法反驳。
姜远知摇摇头，虽然星星说得没错，但他想说的不是这个，然而他刚摇完头，顿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坐在改造人身上的姜祈星瘪着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爸爸…爸爸不爱星星啦？”
姜远知心中生出一丝哑巴吃黄连的无助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哪还有教训孩子的心情，只能赶紧把他哄好才是。
而从刚刚起就一直被警告机体温度过高的封衍刚更新降温系统，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坐在他身上的姜祈星率先感觉到了变化，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两手在改造人身上乱摸，悲伤的情绪一扫而空，眼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没干的泪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姜远知再怎么头大，也没再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示自己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而且底下坐着的那个还是个没带把儿的改造人，没必要那么紧张兮兮的。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姜远知终于催眠完自己。一则通讯将他及时解救出来，也把姜祈星的注意力从改造人身上移开，引回到姜远知身上。
那是一则通知姜祈星去复检的电话，因为没避着两人，自听到姜祈星需要去医院复检的消息，封衍立马转过头对坐在实验台旁边的姜祈星进行了从头到脚的扫描，也许是因为他从未深入过医疗方面的知识，他的系统分析不出眼前面色红润的少年有什么不适。
“好，我知道了。”
姜远知挂掉通讯，这实际上只是一次普通的例行检查，尽管这几年来姜祈星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健康，但考虑到他的情况特殊，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一个全面体检。
此时一直等着爸爸挂断电话的姜祈星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道：“爸爸，星星又可以玩医生游戏了吗？”
姜远知揉了揉他的脑袋：“是呀，星星想不想去？”
“要去！星星要去！”
他迫不及待地回应着。
正巧封衍拔掉身上的电线从实验台上起身，才跑到门口的姜祈星又踩着拖鞋几步跑回改造人的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外拖：“爸爸，亮晶晶也要去。”
姜远知只得点点头，顺便让他乖乖回房间换衣服。
当姜祈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房间门口时，姜远知这才想起来封衍身上也没穿过件得体的衣服，得亏这个改造人不具备某个生理器官，不然他恐怕要找个理由偷偷把人悄无声息解决了。
正在分析姜祈星身体报告的封衍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恶寒，他看了眼盯着他似乎在琢磨拆哪里的姜远知，摆出一副尊敬的态度：“姜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姜远知收回逐渐离谱的思绪，觉得自己想得属实太多了。
“我给你找身出门的装扮。”
说罢就回房间了。
封衍很怀疑自己这个身板能不能穿得下姜先生找到的衣服。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有些小，但好像能凑合。
就是这身衣服实在太新了，而且不像是姜远知的风格。
“总归是没有白花钱。”
姜远知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几秒，便不再将视线放在封衍身上。
而封衍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探查别人秘密的人，他假装没注意到那一刻出神。
姜祈星的出现很好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他上身穿着一件简单的蓝色卫衣，下身是一条刚到膝盖的浅色牛仔短裤，露出还包着绷带的膝盖。
这回他记得要穿鞋了，蹦蹦跳跳到姜远知面前，两只脚都要抡出火花来：“爸爸～”
姜远知忍着笑，假装自己没看见：“星星的脚怎么了？”
不解风情的样子可把姜祈星委屈坏了：“爸爸，星星今天自己穿鞋了。”
姜远知这才好好夸奖一番，满足他那点小心思。
临出门前姜远知帮他把头发扎好，又整理好他折在裤腰边的衣摆，三人这才乘着飞行器前往主城区。
这座星球虽然偏远落后，但该有的基础设施样样不少，比起繁华的星球更为自由，更容易隐藏，这也是姜远知选择留下来的原因。
主城区位于城市的中心地带，繁华程度和人居密度呈环状依次向外递减，而姜远知他们住在最外环的郊区，人烟稀少，只有风沙时常来敲敲门。
倒不是姜远知没能力创造一个更好的环境，只是越向主城靠近的地方越是人多混杂，姜祈星心智单纯，姜远知很难放心将他放置在那种环境之下，反而荒郊野岭的地方更能让姜远知发挥自己的才能以便好好保护他的孩子。
除非必要，姜远知其实很少带姜祈星来主城区这边，而且姜祈星自己似乎也不怎么喜欢这里。
飞行器稳稳当当地停在一处空旷的屋顶上，他们顺着楼梯往下，面前是一条直直的走廊，绕过长廊，三人出现在一个装修风格偏向废土风的酒吧里。
“胡子叔叔好！”
姜祈星的声音在安静的酒吧里十分突兀，因为不到开张时间，里面也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男人站在吧台里擦拭酒杯。
听到他的声音，大胡子抬起头，留有一道长疤的眼睛弯成月牙形，肃杀的面庞骤然生动起来：“星星好呀。”
嚯，居然还夹着嗓子。
尽管如此，一旁默不作声的封衍还是认出面前这个男人正是目前星际通缉榜排名第一的某个星盗团的成员。
大胡子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站在姜祈星身边的改造人，无论是改造人高大的体型，还是衣服遮盖下蕴藏着极大力量的身体，都让他不着痕迹地多出一分警惕。
不过他既然敢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又经营着一家酒吧，必然是有些手段和倚仗在身上的。
所以大胡子也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朝封衍点了点头。
封衍回之礼貌的问候。
那就不是敌人，这点共识还是有的。
“麻烦跟殷雪说一声，我们等会儿过去找她。”
出于安全考虑，殷雪不用个人终端，容易暴露行踪，所以想要联系她，要么提前约好，要么转告给大胡子，他自有办法联系他的老大。
这之后三人才来到医院，刚一进门，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迎了上来，他最先注意到的是一旁的封衍，只不过不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身高体型。
封衍很敏锐地感觉到男人时不时落在自己和姜先生身上的目光，不同的是他看着姜先生的时间更久一点。
大约是以为何祺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也许事关姜祈星的身体，又不好让封衍知道，所以姜远知找了借口把封衍支开，正好给改造人一个锻炼的机会。
姜远知叮嘱了封衍几句，不要随便动手、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将人打发出去。
谁曾想何祺犹犹豫豫半天，还是姜远知受不了他那个眼神主动开口才得到答案。
“他是我的侄子。”
姜远知随口解释道，就年龄而言，封衍确实只比他家星星大两岁。
得到回答的何祺长出一口气，不停地呢喃着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呢，姜远知懒得去想，他只想知道他家星星有没有什么问题。
“啊？”
何祺懵了一下。
姜远知耐着性子又询问了一遍。
何祺这才反应过来：“哦，对，星星。”
他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微笑：“星星的身体很健康。”
姜远知这才放下心来，然而刚放松没多久，何祺的一个转折又将他刚稳下的心提了上来。
“只是……”
看他犹犹豫豫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姜远知脑中闪过无数设想，一时间胃里翻江倒海，脸色也越发苍白。
他张了张嘴刚想主动询问，何祺目光一转，却落在他的腿上：“你的腿恐怕不能再拖了。”
姜远知一愣，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自己的腿，他下意识地避开何祺的视线，心中生出些许排斥，只是面上表现得极好：“何医生，我们现在的话题是星星的身体情况，不是我的。”
见何祺还有话要说，姜远知率先出声：“况且，我感觉很好。”
姜远知的闭口不谈太过明显，何祺流露出一丝心疼，他半跪在姜远知面前，强迫他直视自己：“远知，你就信我一次，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强硬，何祺放缓语气，撑在轮椅两边的手试探性地抓住姜远知自然搭在腿边的手缓缓包裹住：
“如果你是放心不下星星，我来帮你照顾他，好吗？”
话音刚落，检查室的门突然向两边打开，一个蓝色的身影从里面蹿了出来：“爸爸！”
姜远知抽出手，调转轮椅的方向面向从检查室跑出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整理好的姜祈星：“怎么了？”
“星星累了……”
姜祈星两手圈住姜远知的肩膀，头凑到他的脸颊边撒娇似的蹭了蹭：“爸爸，星星累了～”
姜远知无奈地笑了一下，伸手向后揉了揉他毛绒绒的脑袋：“星星不是跟爸爸说好了等会要去拜访殷雪阿姨吗？”
“唔，星星要…说话…算话……”姜祈星将头枕在爸爸的肩膀上，虽然是这么说，眼皮却疲惫地耷拉在一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浓密的眼睫毛刚要合上，下一秒又被他强硬地撑开：“星星要……等会再累！”
然而他并没有坚持多久就又陷入到昏昏欲睡中，撑着的身体软绵绵地从姜远知身上滑下去，眼见就要摔到地上，被再度出现的改造人一把又提溜起来。
姜祈星睁开一条缝，看清来人后嘴角扯出一抹痴傻的弧度，显然是困极了，接着便安心地钻进改造人的臂弯里砸吧砸吧嘴巴做起美梦。
这副心大的模样任谁看了不头疼。
封衍一手提着被打发去买的用品，另一只手抱起昏睡的姜祈星，用眼神询问姜远知接下来的打算。
姜远知摆摆手，示意他先带星星出去。
等他们离开，姜远知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何祺身上：“何医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恕我没办法考虑你的建议。”
“星星的情况特殊，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这点并非针对你。”
说罢姜远知同何祺告别，尽管没有回头，他依旧能感觉到身后注视的目光。
思及此姜远知叹了口气，无法做出回应的感情还是不要留有希望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