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蒙蒙,似天帝的水墨画盏不小心打翻了一般,黛山粉水七层雾,浓浓淡淡仿佛笼罩着仙气。
细雨霏霏,随风自白练也似的江面吹来,霰粒洒粉价漫天飞舞,便撑着伞,衣衫也尽潮了。
四野荒寂,鸣蝉与噪蛙躲到不知哪里去了,便连落雨的声音也没有,只剩下湿鞋踏在烂泥上啪叽啪叽的声音,还有微喘的气息清晰可闻,再于这世界中存在的,似乎只有苦甜的夏草香气了。
尹菩轩穿着素色长裙,头上罩着白纱,遮住了脸与口鼻,一对秀眉微微皱着,却不是有什么烦心事,而是要眯着眼睛方能看清几乎被疯长的野草遮掩住的道路。
车夫仅能将车赶到官道边上,再里边的小路实在进不来。她将雨萝留在了车上未叫同行,只想安安静静尽自己一丝怀念。
她一手提着祭篮,一手撑着油纸伞,衣衫早给雨霰打潮,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篮子里边无外乎是些香烛纸果,却也有些分量,她一个弱女子走远些便拎不动了,只好走走歇歇,深一脚浅一脚慢慢向江岸茔地寻去。
好在并无岔路,已然有淡淡的香烛烟灰味道飘了过来,再走几步,转过一个小土包,尹菩轩耳力甚好,已能听到有人在轻声啜泣,远远的却瞧不清人影在哪儿。
她知道已到了地方,便按照盖衔金的指点,撇开脚下的泥泞,向着周柔的坟头找去。
又近了些,前面那身影的轻啜声音也渐渐清晰起来,听着无比熟悉,正在迟疑,那边人惊呼了一声,起身竟向着自己跑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菩轩姐姐么?”
尹菩轩先惊后喜:“紫苑,是你么?”
一对患难姐妹欢喜地拉起手来,紫苑想说什么,却止不住悲伤,遴甄坊遭难以后的艰辛委屈化作泪水断线而下,嘴里再也说不出话来,只顾着呜呜地哭泣。
尹菩轩又何尝不是满心伤痕,她将紫苑抱入怀中,自己的悲欢泪也哗哗地往下淌。
待二女哭了个痛快,尹菩轩先收住悲伤,问紫苑道:“你也是来祭奠大姐的么?”
紫苑点了点头,不无幽怨地说道:“妹妹是在魏双儿那儿得到的消息,她却不敢来。不过已有人来过了,纸灰都是新的,前两天一定有人来过。”
“是昌元通盖老板。”尹菩轩幽幽叹息一声。
“他倒是个重情义的真汉子,不像一般的世俗商人。你也莫怪双儿,她肯将大姐的墓地告诉你,已算是尽了一份心。那些士家商贾的千金不同于咱们,她们为名而来,与大姐能有几份真感情,即便有些情分,哪家家长又能不顾当下这世情放她们出来?”
紫苑擦了擦眼泪:“菩轩姐姐说的是,是紫苑小气了,姐姐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瞧这一路烂泥,要是妹妹早知道,也不叫姐姐一人拎着这许多东西呀!”
她边说边将尹菩轩带来的祭品仔细地摆在周柔墓碑之前,重新将香火燃旺,就着火苗点燃三支线香交给尹菩轩,自己跪在侧首。
尹菩轩接过香,往事涌上心头,自己如何与周柔相识,周柔如何善待自己,一桩桩一件件袭上灵台,鼻子一酸,又掉下泪来。
伤心了一会儿,尹菩轩默了祷辞,恭恭敬敬在周柔坟前扣了三个头,又烧了些纸,礼毕后拉起紫苑的手,姐妹二人边说话边向大路走去。
雨萝本来争着要跟尹菩轩进去的,奈何拗不过主子,早在道上等急了,待看到出来两个,止不住好奇迎了上去。
尹菩轩简单为双方作了介绍,便拉着紫苑上了车。
归途中,紫苑将遴甄坊如何由盖衔金秦簪全力施救,雾岸听雪在鹤坂城如何另起炉灶,一桩桩一件件细细描述,说得也十分精彩。
待尹菩轩问道紫苑为何独自回到钟玄,紫苑哪里会将与谌卢的事情讲出来,借口当然早就编好了。
“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不论色艺,在咱家均非上等,仅凭着一手制香的功夫讨些门脸。”
尹菩轩插话:“哪个说的!若论温婉尔雅,遴甄坊再没人比得上你了!”
紫苑脸一红:“姐姐不要夸我,我这制香师也不是个好差事!”
尹菩轩感慨道:“你也是受她所累!”
紫苑轻叹一声:“是啊,她事发之后,连带着我也不受姐妹的待见,与其在鹤坂不温不火的混日子,还不如回钟玄来帮香坊魏老板的忙,我与双儿处得不错,他家正缺个帮手,况且现在风声也过了,应该没人会与我为难。”
尹菩轩察言观色,见紫苑眼神不定,语音微颤,知道她说的肯定不是实情,却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同是天涯沦落人,何苦非要细究人家的伤处。
紫苑讲完自己的事情便问尹菩轩的遭遇。
尹菩轩无非将对雨萝等人讲的话再复述一遍,紫苑也不傻,看她轻纱始终不摘,知道失踪这么长时间定然吃了不少苦头,不禁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姐姐,咱们这是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