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轻云耐不住九霄的寂寞,堕在凡尘化作了浓雾,风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这凡心逗留人间。
黎明的海水静得犹如一张铺盖寰宇的绸面,小心翼翼地稳住每一朵浪花,生怕潮声惊醒了海中的睡鲸。
万籁俱寂,只有桨叶轻拍海水的声音和船身不时发出的吱呀声,越是如此,越显得这海雾静得瘆人。
一弧苍灰的穹窿扣着铁青的海面,冷海冷雾嗅如冷霜,只有隐约的煤油灯味道还保留着一星人间烟火。
十余点橙芒穿透目视不过三丈的雾气,组成梭行阵列,小心地保持着相互之间的距离,既不敢离远了找不到雾灯掉队,又不敢靠得过近造成撞击。偶尔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哨声,是瞭望台水手在发出控制船距的讯号。
这是靖宁军东海舰队的补给船队。
大宁原先共有“北海”“东海”“南海”三支舰队。“东海”资格最老实力最强,“北海”“南海”在他面前都是小兄弟。
北海舰队控制咽罗河入海口以北大沼泽以南的大宁近海,主要是为防范大沼泽里小股海盗对河北海岸的滋扰。
大沼泽在铜山之东,其地千里泥泞,阴湿寒冷,罕有人居住,只在临海附近有些人烟,连个国家都没建立起来,当真是处化外之地。其内良善的土著以打渔为生,凶悍的就作了海盗,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在北海舰队面前是不敢放肆闹腾的。
东海舰队是大宁的王牌舰队,组建于宁高祖高蚡,控制着咽罗河入海口以南,樟蒲城以北的海域,初建时是为了控制椒江天险以抗拒北方势力南侵,到了黄龙初年,内河舰队扩充,有了远洋大舰,渐渐控制了东海外诸岛,一度曾与大洋深处的千山万岛有过交集。
南海舰队控制的海域北起樟蒲,西至百越七祖龙山踏海断崖。舰队规模居中,控制的海域却是最大的。初建时是为了防范并控制南海外诸岛国的,可这些岛国的武力绑在一起都没有一个南海舰队强大,根本没有威胁可言。渐渐的,这支武装舰队发现了新的路子——与南海诸国做起了生意,生意是越做越兴隆,舰队却变了样子,战舰变商船,将领变商贾,水兵变伙计,战斗力基本为零。
自打游氏双雄携东海舰队北上后,一战将北海舰队兼并,靖宁军便取消了“北海”的建制,所有舰艇尽数归入东海舰队当中。
壮大后的东海舰队在大宁的北、东沿海可谓是纵行无阻,要不是立足维稳,一口气吃下南海舰队也未尝不可,这也逼得南海城加快了“返商为兵”的速度。
在东海舰队这十六艘货船宽阔的底舱里,沉甸甸压着从东南沿海购置来的军粮,左右舷满满吃着水,稳稳滑行在平坦的海面上,几乎没有起伏。
起初舰队还派出大量的护卫舰督运粮草,但在海面上东海舰队实在是太强大了,伪朝廷已经没有办法在海上做什么文章,慢慢的,防卫渐渐减了下来,从两倍护卫到等量护卫,再到少数精锐护卫,如今,十六艘粮船航阵的旁边,只在四角上督着八艘战舰。
右前方旗舰上,护卫队总舰长紧皱着眉头立在舵盘旁,不时看看手中的怀表。
这雾自后半夜降下来就稠密得化解不开,若今天是晴天,太阳估计要到辰时才能把雾晒化,若是阴天,恐怕不驶出雾团是别想逃离这慑人的静谧了。
他越是焦急,心中越是不安,航海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化作直觉,隐隐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仿佛总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舰队。可换个思维一想,这浓雾既然自己看不穿,别人又怎么会看穿?
若是大风大浪,自己倒能妥善应付,可这片海水这团浓雾静谧地实在让人惶恐,他已号令八艘护卫舰全员武装警戒,并令船队尽可能不发出大声响来,尽管如此,仍抹不去潜意识中那一缕不安。
天色慢悠悠地放亮,看样子今儿是不会出太阳了,舰长传令桨手加速前进,尽早冲出雾团。
当灰黑色的雾转作灰白时,旗舰桅台上的瞭望手突然发出警告。
“右舷十一度出现不明舰艇!”
舰长已能看到航线前白雾中隐隐显出的一个黑色的轮廓,当即下令左满舵,左舷停桨。
号令通过哨音一船一船传达过去,其余战舰已加速从两翼冲了过来。
旗舰航速渐渐放缓,那一团黑黝黝的东西也越来越明显,一艘鱼艇靠近侦察,灯语传回情况:
是一艘伤痕累累的幽灵船,双桅杆上的帆已给风雨烈日撕得剩下几条碎布,船体爬满藤壶,甲板上不是青苔就是霉斑。
舰长虚惊一场,下令离着最近的一艘护卫舰推开幽灵船,让出航线。
就在海员们放松警惕的时候,迷雾中四面八方突然显出了密密麻麻的黑影,怕不下四五十艘舰艇。
无声处,一记号角划破了浓稠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