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啾啾,寂寞广厦无君侯,秋草菁菁狐登楼。
鸿雁铮铮,渺茫沙海埋故城,残垣巍巍鼠做篷。
歌伶的声线忽而婉转徘徊,忽而高亢悲凉,听得满座众宾客无不附和伤感,更有情感脆弱者已是擦起了眼泪。
几个从钟玄赶到鹤坂的老客闻曲牵动了心肠:
这歌伶的歌喉虽妙,却怎比得了尹菩轩!
叹息声中不禁自问,今生可还能再听到宛若天籁的琴歌和鸣?可还能再见到画中仙子的绝世美颜?
雾岸听雪的水榭舞台共建有四块,成菱形布局,前低后高左右居中,歌伶坐在高台上垂下来的月亮船上,低台上的莲花荷叶由舞伶装扮,左右台上一竹笛一丝筝欢快地响起,集歌载舞,尽显采莲人的欢畅,一扫上曲《楼兰》的悲凉格调。
黛桐身着一袭红衫,向四方宾客致福,隆重推出今晚的压轴,也是一幕新作——《火精灵》。
水榭灯火幽幽转暗,浅浅风声刮起,四周荡起冷色的烟雾,一股万古冻原的冰雪味道弥漫四周,在这阳春时节,叫满座宾客不禁打了个寒颤。
寒冷的气息中突然升起一星木炭燃烧的香气,令人深深体会到了雪中送炭的滋味。
这时一名黑衣舞伶手持一根火炬奔上低台,在茫茫黑暗中左右探索,苦苦寻觅着什么,期期而不可得。
忽然鼓声响起,火炬舞伶精诚所至,低伏着的暗红长纱舞伶腾腾而起,星星之火燃着了沉沉的火原,烧去满世界冻气,燃起了满榭的草木焦香。
号角声忽而大作,阵阵风声呜咽,火原给恶风吹得忽明忽暗,光明似乎即将燃烬,代表顽固与腐朽的冰气不惜一切手段疯狂地压制火气。
猛然间,暗夜里炸响一声霹雳。
左右两台上徐徐降下橙黄色的天火舞伶,她们肢体律动如一,如烈焰熊熊燃烧,携带着暖阳的春息钻入众宾客的鼻孔。
钟声一振,燎原烈焰渐趋平缓。
扬琴叮咚而鸣,如泉水穿石,似有桃花香,似有杏花沁,艳艳春色犹如在心。
高台上诞生了一颗金黄色的火焰精灵,她欢快地跃动,天真无邪,她将光和热无私的传递给人间,送给千家万户丰盈的麦香。
曲调再次转急,号角声呜呜咽咽杀了回来,尽显阴鹜邪狂,冷风卷土重来,夹杂着惨白的冰霜舞伶在舞台上狂舞,似乎要用尽最后的黑暗将这欢动的火焰精灵压熄。
火精灵毫不畏惧,她踏着暴风雨的间隙,在琴音中巧妙地躲闪恶风冰雨,清冽的花香弥漫在僵硬的冰气中,一次次避开暗夜扼杀的手段,将无数冰霜温暖融化,渐渐绽放出绿色。
钟声重又响起,百花香气大振。红色橙色的火焰汹汹而起,趋退冷雪冰霜的残势,呵护住不泯初心的火精灵。
曲调再转,绵长悠远,一高一低。火精灵与火把舞伶在天地遥相对望,爱慕万年。淡淡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股似苦又甜的香气,叫人隐约尝到了爱情的苦涩与甜蜜。
曲终舞散之际,爆破声音大震,水榭外湖面上突然升起无数璀璨的焰火,烟花与湖中的倒影相映成趣,百花香气久久不散,惹得一众宾客纷纷起身鼓掌赞赏。
谌卢受紫苑的邀请,同她一道在岸上的风箱口布香。每当紫苑递来款款眼波之时,他便卖命的鼓动风箱,将香气尽可能远的吹散出去。
《火精灵》全幕所用的冰雪、百草、火焰、精灵的味道均出自紫苑之手。
寻常宾客只道自己是被这精彩绝伦的表演所感染,实则谌卢明白,节目之所以精彩,很重要的一部分是因为紫苑的香律以鼻摄心,配合舞台音乐与表演的节奏在引导众人的心境。
他自己离着风口最近,受香料的感染最重,此刻虽然节目已经结束,但他内心依旧激荡起伏,凝视着紫苑的背影感慨万千,佩服得五体投地。
喝彩之后,众宾客向众舞伶慷慨打赏,却无人理会隐在风箱背后的大功臣。
紫苑是看淡了这些个的,她平静如水,似采莲般轻盈柔和地收回各种香料,谌卢实在为她打抱不平,重新又擂起两只巴掌,重重地为她喝起彩来。
紫苑从不奢求掌声,谌卢来这么一出倒给她吃了一惊,回头望去,见谌卢盯着自己的眼眸幻映着迷醉的神采,正在专心致志极为认真地为自己鼓掌,她心头蓦地一跳,脸上一热,急忙转回头来,也不知为何暗自欢喜。
自打无盐香炼成之后,男子瞧都不多瞧她一眼,这正是她的本意,年幼时受过的侵犯使她害怕了男人,而惠弥轩的随笔上有如此记录:
无盐香无效之人,便是在数难逃之人。
虽然点着安息香,这一夜却又没有好睡,迷迷蒙蒙尽是关于紫苑的梦。
一忽紫苑变成了火精灵,自己拿着火把遍寻她不得;一忽紫苑又变成了鸿雁,自己变作一汪绿洲想留她栖息,万里长风却鼓起她宽大的翅膀送她远去。
杂梦在醒来后却又记不连贯,一帧帧一幅幅像翻了盒的幻灯片,散落一地却又抓拾不起。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妖医便叮叮当当鼓捣起来,这一来谌卢更没睡意了,干脆起床吧。
开门一看,妖医正在拼接东西,院子里撇了一堆零件。谌卢走到跟前挑着看了看,也看不明白他要造什么,便问妖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