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转而向右,走进庭园树林间。已有将近一个星期没下雨,地上枯叶随着他的脚步窸窣作响。他仰头向上望,细看光秃秃的树枝衬着星空而形成的轮廓。这时一段诗文浮现在他脑海:
白杨、榆树,
桦木、橡树,
苍白如死,
身栖寒夜。
要是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就好了,他心想。另一方面,月光又让他比较容易找到目标:他要找的是在他得知生命即将到达尽头的那天,曾让他倚身休息的那棵大橡树。他的目光沿着那棵大橡树的树干,向上移到树冠。这棵树有多老了?两百岁,还是三百岁?卡尔·约翰宣布登基为挪威国王的那天,这棵树可能已长成大树。然而所有的生命都有结束的一天,包括他自己的生命,这棵橡树的生命,是的,甚至国王的生命。他站到橡树后方,有人从小径走来也看不见他。他卸下软式背包,蹲了下来,打开背包,拿出里面的东西摆在地上,分别是三瓶草甘膦溶剂,基克凡路那家五金行的销售员称之为“一手”,还有一支马用注射器,注射器附有一根坚硬的钢针,是他去一家药店买来的。他说他买马用注射器来料理食物,要把油脂注射到肉里,但这番话白说了,药店的售货员只是百无聊赖地看了他一眼,还没等他踏出店门就已经把他给忘了。
老人迅速环视四周,然后把长长的钢针插入一瓶草甘膦溶剂的软木塞,慢慢拉动针筒的活塞,让闪亮亮的液体注入针管。他伸出手指在树皮上触摸,找到一处树皮破孔,插入注射器。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他必须用力下压,才能让钢针穿透坚硬的橡木。溶剂注射在外围不会有效果,针头必须戳入形成层,也就是赋予树木生命的内部细胞组织。他在注射器上施加更多压力。钢针震动了一下。该死!钢针可不能被压断,他只买了这一支注射器。针头滑了进去,但是再深入几厘米就无法推进了。虽然天气冷飕飕的,他却已经满头大汗。老人紧紧握住注射器,正要再度施力,却听见小径方向传来枯叶的窸窣声。他立刻放开注射器。只听见窸窣声越来越近。他闭上双眼,屏住呼吸。脚步声从附近经过。他睁开眼睛,瞥见两个人影消失在树丛后方,前往腓特烈街观景台的方向。他决定孤注一掷,用尽全身力气插入钢针。正当他心想可能会听见钢针折断时,针头插入了树干。老人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接下来就简单了。
十分钟后,他已注入两瓶草甘膦溶剂,正在注入第三瓶时,他听见说话声渐渐靠近。两个人影穿过树丛,从观景台走出来,他猜想应该就是先前见到的那两个人。
“嘿!”一个男性声音传来。
老人本能地做出反应,在橡树前站直身子,用身上外套挡住仍插在树干上的注射器,接着就被强光照花了眼。他伸出双手挡在面前。
“汤姆,把手电筒移开。”一个女子说。
强光消失,他看见圆锥形的光柱在庭园树林间舞动。
那两人走到他面前,其中的女子三十出头,相貌平凡却颇有韵味。女子拿出证件摆在他面前,距离很近,让他即使在月色中也能看见证件上的照片。照片中是眼前这个女子,显然是她较为年轻时拍的,表情严肃。证件上还有名字,叫爱伦什么的。
“我们是警察,”女子说,“抱歉吓到你了。”
“先生,你三更半夜在这里干吗?”男子问道。只见那两人衣着朴素,男子头戴黑色羊毛帽,帽子底下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一双冷冰冰的蓝色眼眸正盯着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