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纯白色的空间中,环形的会议桌前端坐着十二道虚影。
他们的身上披着纤尘不染的白袍,乳白色的光芒照在上面散发着圣洁的气息。
仔细的看,那张桌前其实有13把椅子,只不过空了一把。
这里是火炬教会的圣堂。
简单来说,就是圣域中的先行者们开会的地方。
在那环形会议桌的中央,站着一位灰袍的老人。
他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浑浊,无论是那没有光泽的皮肤还是袍子,都与这间神圣的会议室格格不入。
他的名字叫阿尔祖,刚刚从锦河市回来。
面对端坐在会议桌前的诸位先行者们,他的面色虔诚,语气庄重,如礼拜时的祷告一般将事情娓娓道来。
“锦河市教区沦陷,我们失去了与奇点城旧部的联络。”
“在抵抗中他们英勇战斗到了最后,但我们的敌人并没有放过他们,砍掉了他们的脑袋,把他们烧成了焦炭,他们的尸体填满了锦河市的地下交通网络……”
那声音说到最后,带上了一丝沉痛。
而他的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端坐在周围的先行者们也不禁出现了一丝骚动。
众人交换这视线,窃声唇语,用眼神和表情传递着彼此的惊讶和不安。
“这是何等的野蛮!”
“……竟然一个也没留下。”
那座昔日庇护了万千幸存者的聚居地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实在令人唏嘘。
那些居民本是拥抱进化的“先驱”,虽然和在座诸位先行者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但他们都是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的进步者。
然而那群无知的野蛮人却将其付之一炬!
一名面色威严的先行者缓缓握紧了拳头,神色严肃地说道。
“我们会带着他们的记忆继续前进下去,阻挠我们的人终将付出代价!”
其余先行者缓缓点头。
“学院和企业是么,那些败类们……”
“还有联盟。”
“不只是他们。”
看着面露愠色的诸位先行者们,阿尔祖缓缓开口,将矛头对准了罗乾——那个变节的先行者。
“我们面对的威胁不只是来自外部,同时也来自我们自身。那个叫罗乾的家伙,他的懈怠和犹豫让我们失去了最佳的战机,我们为此失去了大量优秀的使徒和行刑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是我们二十年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更是史无前例的背叛!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叛徒,一切不会这么糟糕!”
坐在会议桌前的先行者们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包括那个坐在首位的男人。
阿尔祖没有停下,继续说出了他酝酿已久的那番话。
“现有的模式存在诸多弊端,先行者能保证使徒的信仰不动摇,但没人能保证先行者的信仰不会最先动摇——”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便被一位先行者打断了。
“一派胡言!我们的信仰怎么可能动摇!”
另一名先行者神色严肃地接着说道。
“我们的思维已经与圣域融为一体,我们的思想胜于万物,你应该是清楚的,圣域是如何运行的。”
阿尔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尊贵的您如何解释罗乾呢?”
那先行者的表情微微一滞。
坐在他旁边的先行者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给出了解释。
“罗乾的状况确实令人困惑……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在迈入圣域之前已经太过年迈,而人一旦衰老就很难接受新的事物。我们劝他颐养天年,但他不愿接受自己的衰老,执意将思维上传到圣域。”
“我理解他的衰老,但他的背叛是不可接受的。”
阿尔祖淡淡一笑,继续说道。
“我认为这不是年龄的问题,这种技术运行的模式本身就存在不可靠性,我们把思想分散到了每一个人身上,我们的敌人就无法将其摧毁,然而相对的,这座大厦的基石也被拆成了无数份。他们只要动摇了我们的根基,就能轻松地动摇我们本身。”
他亲眼见证了整个天国崩塌全过程,他很清楚那个“不可能被杀死”的家伙是怎么死去的。
那家伙把自己拆成了无数,分给了无数人,让每一个人都成为了他的眼睛,成为了组成他的细胞。
联盟确实没那个能力杀死根本就不在地上的他,却有能力影响着“每一个他”。
当他全身的每一颗细胞都开始动摇,这栋结构看似精妙绝伦的大厦便发生了系统性的崩塌。
最后别说蛊惑别人——
连那家伙自己都开始怀疑天国的正确了。
而这才是最致命的!
圣域能对每一名信徒产生影响,但信徒反过来也会影响到圣域,毕竟不存在于地上的圣域原本就是由他们构成。
也正是因此,阿尔祖越来越坚信自己的观点——圣域是不可靠的存在。
人所设想的天国必须由人去完成,而不应该寄希望于不存在于地上的圣域,或天上的人。
教会当前采用的先行者模式是存在着严重漏洞的,如果不堵上这个漏洞,他们还会遭遇下一次失败。
“他们如何动摇我们的根基,就那群野蛮人?”一名先行者不屑地反驳了他的话。
阿尔祖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们利用了普罗大众的愚昧和目光短浅,以及对远大的利益和苦难根源的一无所知。”
那先行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却无法反驳。
因为先行者模式本身便是对凡人智慧的否定,正是因为认清了人的不可靠,所以他们才要彻底的根除掉人的一切属性成为神灵。
阿尔祖并不反对这前半句观点,仅仅对后半句存在异议。
“想要在地上的战争中胜过他们,我们必须将抽象的先行者变成具体存在于地上的人。”
他很清楚自己的观点是大逆不道的。
整个圣堂也如预料之中的那样一片哗然。
坐在会议桌前的先行者几乎毫不犹豫地驳斥了他。
“那我们和使徒还有什么区别?”
“我们当初正是为了舍弃人的欲念和一切私心才踏上的这条路,你居然建议我们再变回去?”
“你在给我们制造弱点!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面对那一双双怀疑和愠怒的视线,阿尔祖平静的继续说道。
“我并没有这么说,只是我建议我们可以另设一个圣堂,提拔一批无需放弃肉身拥抱圣域也能获得足够权限的先行者,由他们来管理教区一切地上的事物。如此一来,即便联盟蛊惑了我们的信徒,甚至用思想上的病毒摧毁了我们的圣域,也不至于让锦河市的失败再次发生。”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便被一名先行者驳斥了回去。
“胡言乱语!你如何保证第二圣堂的纯洁?”
阿尔祖看向他继续说道。
“第二圣堂不必如第一圣堂那般纯洁,只需要能领导地上的信徒击败我们的对手便足以。”
就在这时候,坐在会议桌主位的那人忽然开了口。
“我来说两句吧。”
当他开口的时候,整个圣堂都安静了下来。
他的名字叫王奕。
是火炬推选的圣子。
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共同选择。
他的信仰是最纯粹的,也是所有人中最坚定的。
“……在海涯行省不存在这个问题,天国已经到第四阶段不可逆转,我们的心灵干涉装置能够保证信徒们一心同体的团结,第二圣堂的存在是多余的。”
阿尔祖没有说话。
因为这句话确实无法反驳。
除非他们的敌人能一瞬间摧毁整片土地上的所有心灵干涉装置,破解他们洗脑波段的同时替换上自己的,否则理论上是不可能通过简单的方法让那些已经被洗脑的信徒怀疑天国的正确的。
在原有意识被抹除的情况下,圣域便是他们唯一的意识,向更高的生命形式进化便是他们唯一的理想。
然而在那些未被纳入教区的蛮荒之地,或者那些还在传教中的教区,情况便有所不同。
他们所信奉的乌托邦必须与那些地上的污泥竞争,但那些愚昧的家伙更重视短浅的利益。
因此他们必须要巧妙的伪装。
就像纳果一样。
在释放出孢子之前,先用美好的甜蜜素引诱猎物,麻痹猎物,最终让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成为天国的养料。
“对于海涯行省的教区,我们需要加强先行者之间的沟通,确保我们的信仰坚定不动摇,以杜绝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不必另设第二圣堂。不过——”
顿了顿,圣子继续开口,如阿尔祖预料之中的说出了那句话。
“……对于未开拓的蛮荒之地和还在开拓中的教区,第二圣堂的存在是必要的。”
“哪怕不考虑自甘堕落的废土客不适合我们先进的理念,也必须考虑黑箱存在极限。”
“为我们生产仿生学芯片黑箱已经运行了二十多年,那毕竟是应急的生产设备,不是万能的许愿机。”
听到这句话,坐在桌前的众人眼中纷纷浮起忐忑和不安,眼神也飘忽了起来。
这确实是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他们的生物技术很强,但黑箱生产的仿生学芯片是无可替代的,那是构成圣域的根基。
人总会不断地老去。
黑箱生产的芯片总有用完的一天,在完成最终的计划之前,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是无限的。
虽然知道没人爱听,但圣子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它的极限快到了。”
……
任何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的东西都是不可持续的。
黑箱大概是最典型的例子。
近卫兵团在奇点城旧址的仓库中找到了一批已经失效的黑箱。
这些黑箱主要被用于生产一些药品、高产作物种子以及部分设备的关键零部件。
在它们报废之前,奇点城的居民已经榨干了它们最后一点价值,然后才将它们遗忘在了仓库。
这些失效的黑箱已经被送往了404号避难所,目前由担任科考团团长的殷方负责研究。
钢铁之心号医务室。
从寒霜那儿了解完奇点城重建工作进展的楚光,再次探望了那个叫茵茵的小女孩。
或许是出于对奇点城的愧疚,也或许是出于对她本人的同情,理事会特别批准由企业方面承担了她的治疗费用,并承诺会为她更换一具能够自由行走的仿生学身体。
她可以定制自己的外形,也可以选择和以前一模一样。
将这个消息告诉了茵茵,楚光停顿了片刻之后,接着询问起了她未来的打算。
“我们在锦河市一带的战略目标已经达成,火炬已经从这片土地上清除,未来这片土地上不会再有变种人和纳果,接下来这一带的工作重心会转移到奇点城的重建上。”
坐在纯白色房间墙角的茵茵茫然地抬头看着他。
“奇点城是……”
“曾经伫立在这片土地上的聚居地,”楚光言简意赅地说道,“虽然它包含有一些不好的过去,但忘记历史等于背叛,我们打算沿用这个名字。”
茵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楚光姑且当她听懂了,继续说道。
“钢铁之心号很快会返回河谷行省,你可以选择留下来,也可以选择跟我们一起回去。”
茵茵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这里还有我的家吗?”
楚光说道。
“松果木农庄的居民希望你回去,除了别馆和地下室之外,那座庄园仍属于你。”
茵茵的脸上浮起了伤脑筋的表情,最终求助地问道。
“您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很遗憾我没法给你建议,我对你并不了解,或许你应该和你的亲……朋友商量。”楚光忽然想到她的双亲已经去世,便改了口。
这时他又想到寒霜那边的请求,于是继续说道。
“当然,企业那边的代表希望你留下来帮忙安抚那些幸存者居民的情绪……你之前应该见过那位,它的名字叫寒霜。”
茵茵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可是,我都已经变成这样了……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楚光摇了摇头。
“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在那里就可以了。”
茵茵愣愣地看着他。
“在那里就可以了是……”
楚光想了一会儿,尽可能用她能听懂的方式耐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