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翻看着舅舅送来的书信,淡淡道:“因为,畏惧。”
三狗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萧君泽摸摸他的头,给他轻声解释:“他们害怕外边的世界……”
从北方而来,在南方侨居的世族,是不需要缴纳税赋和力役的,所以,这些年来,许多庶民都愿意将土地卖给侨族,依附其下,过着桃花源一样的生活——嗯,也不算是桃花源,毕竟到了战争之时,这些人便属于是他们的部曲,需要外出征战。
但是,平日里,在侨族庄园里,他们男耕女织,只需要完成恩主的任务,官府不会越过恩主欺负他们,恩主也会把他们当成自家的财产,即使不呵护,也不会刻意虐待。
相比那些需要服力役、杂税的庶民,他们很多人甚至一生都没有走出过侨族的庄园,已经成了他们事实上子民。
所以,他们是最反对土断的人,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土断,那些优待没了,侨族们对他们,就不会那么好了,至于成为普通有地的自耕农,他们也是不想的,他们只想有人保护着,安静地过完一生,让子嗣们也继续这样安稳地过日子……
三狗不能理解:“可是,那样他们就没有权力啊,主家对他们生杀予夺,也不能当官,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啊?”
萧君泽看着有些气愤的三狗,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家小狗,也会有这么天真时候啊。”
三狗有些生气地看着他:“爹爹,你说什么啊?”
萧君泽揉着狗头:“他们没有识字的机会,没有土地,婚配都由主家作主,活着就最幸的事,哪里来的机会的当官,又哪里敢想权力和人身归谁所有呢?”
三狗认真道:“那更要土断了啊,不能让他们这么蒙昧下去!”
萧君泽笑了笑,又揉起狗子的头:“嗯,但是端端啊,你要记住,我们执行的每一条法令,都是不会过问他们是否愿意的。你说,这样是对的吗?”
萧端端一怔,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这个问题过于深奥。
过了一会,他一边思考,一边认真回答道:“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有些事,不去做,怎么知道对不对呢?”
萧君泽露出满意的微笑:“嗯,是的,但你要有觉悟,为每个做下决定负责。”
萧端端皱起小巧的眉头,他记住了爹爹的话,但又有些难以理解,于是他果断问:“爹爹,你怎么不让哥哥也一起来听,给你帮忙呢?”
萧君泽冷笑一声:“那两个崽儿,欺软怕硬,好吃懒做,哪像端端你这么听话懂事,你且看着,我必会收拾他们。”
想起这事萧君泽就一肚子火。
大狗和二狗,被那些小子带坏了,整天想着收复西域,攻占草原,还要南下得蜀、荆州、东吴,对政务毫无兴趣,稍微加个班就大呼小叫,多熬个夜就哭天抢地,又不是没给他们发工资!
“想当年,爹爹我……我手下的崔曜明月,你母亲,甚至于后来的元勰,哪个不是认真努力,拼命工作,这才有如今的大好江山,如今都像他们那样惫懒,国何以盛,家何以兴?”
这样的狗子有还不如没有。
说到最后,萧君泽甚至理直气壮地站了起来。
萧端端扁扁嘴,实在不好接这话。
爹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实在少了些自知之明。
萧君泽还在暴论:“年轻人,苦一点又如何,再说了加班费哪次不是按时发的,他们居然还觉得苦!”
萧端端闭上嘴,心中对两个兄长悄悄叹了口气。
两个傻子,爹爹是你们能躲想躲,就躲得掉的吗?
萧君泽骂完孩子,又温柔地揉了揉三狗:“还是你最听话!”
三狗露出清纯的笑,认真点头:“当然了,端端是爹爹最好的宝宝!”
第321章 一点日常
九月,天气微凉。
在寒冬即将到来之前,工匠们开始检查修缮洛阳的王宫的屋顶、梁柱,同时清查火灾隐患。
元勰又来到太极殿,莫名就有种物是人非的荒诞之感。
他还记得,上一次在太极殿见到君泽,那还是在皇兄的葬礼上。
如今,又来这里,却是主客易转,天地变幻。
“有什么好纠结的,王朝本就生生灭灭,没有什么权力永远不朽,”萧君泽走到正在仰望天顶的元勰身边,淡定道,“拓拔氏的王朝建立也有百余年了,不算太亏,更和你没关系。”
元勰很快收拾了心情,所有的痛苦和挣扎他都已经经历过了,再说亡国他也能看淡许多,甚至还能反问一句:“陛下,您在这里,就不怕大兄给你托梦么?”
萧君泽微微一笑:“那便好,他要是能带着阿诞一起来,我还能给他们敬几杯酒呢。”
他看了看太极殿那打磨光滑的石板地面,心说这杯酒倒下去,肯定也很久不会干。
元勰是服气的,他道:“陛下说得是。”
萧君泽坐回主位:“襄阳那边的除了朝廷迁徙过来,其它如何了?”
元勰恭敬道:“人心有些惶然,但还算安稳,只是襄阳书院的学子们正在上书,希望能搬迁到洛阳来,以及器械院、农院等,还有各地郡县,都在观望,是将本地学子送到洛阳,还是襄阳……”
萧君泽当然懂。
其它有志之士都看得出来,襄阳虽然算是都城,但如今已经算得上旧都了。
襄阳最大的弱势就是与洛阳之间没有水路,两地货物需要车马经过平顶山,才能送到中原,这样交通不便的地方,适合当要塞,却不适合当王都。
与之相比,洛阳便要好许多,除了冷一点,无论北上还是南下,都方便控制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