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沈卿已是不知睡了多久,而叫醒她的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张晓芳。
张晓芳今日穿着不似以往,里面是一条藕色长裙,外披梨花白绣暗纹的广袖长袍,发髻梳的一丝不苟,面露担忧。
沈卿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朱漆窗,梨花桌,便是自己现在躺着的这张床,也是垂着极好的轻纱帷幔,帷幔旁系着绣金莲的香囊,但这香囊里的香味却有些不对劲。
“你醒了。”张晓芳瞧见她睁开眼,忙道。
沈卿张了张嘴,可喉咙却干涩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张晓芳忙道:“你别动,你生病了,醒醒睡睡,反复了一夜,皇上给你召了不少名医都没能治好。今儿我赶巧赶上你清醒了,你可还有觉得不舒服?”
沈卿微微皱眉,抬起虚软的手指了指一旁的香囊,直接告诉她,这香囊有问题。
张晓芳也看出来了,正要抬手去摘那香囊,一个穿着绿衣褙子并同色裙子的宫女赶忙过来摘了那香囊,浅笑道:“既然娘娘不喜,奴婢给您拿下去。”说罢,将另一边的也给摘了。
“娘娘……”沈卿声音干涩极了,一个字说出来,便好似拿刀子在她喉咙处割了一刀,让她生疼。
赵晓芳闻言,立即明白她是想问什么了,面色有些为难,却还是没打算瞒她:“你入宫后,皇上便下旨,力排众议,册封了你为皇贵妃。”
张晓芳说完,本以为沈卿会愤怒,会伤心难过,但沈卿从始至终,面色都是平静如水。
“我饿了。”沈卿朝她开口。
张晓芳一听,忙吩咐了传膳。
外头鱼贯入了四五个宫女,捧了衣裳来,还有盥洗的用具,一排列着。
沈卿躺了一个多月,浑身早已经软了,这会儿起来,半晌才回过劲,指了指宫女手里那套稍素些的衣裳,便被她们服侍着穿了,等饭食上来后,她也一言不发的吃了不少。
张晓芳全程都跟着,几次欲言又止,可是沈卿没问,她也不好说。
待她吃完,才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卿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再抬眼看了看二门边侍立的不断朝这边看的宫女,微微颔首:“你们不必跟着。”
沈卿这话是跟宫女们说的,可那些宫女们却似没听到一般,仍旧跟着。
张晓芳微恼:“娘娘的话你们没听见?”
领头的宫女名叫丁香,脸微长,眼帘垂下冷淡道:“皇上又吩咐,不许贵妃娘娘出去。”
“便是到院子里走走也不行?”张晓芳反问道。
丁香也有些游移不定,沈卿只道:“待皇上过来,你只说我偏要出去便是,与你无干。”
她声音微哑,却是不容置疑,丁香抬眼看了看这位皇上亲自从宫外带回来的女子,一回来便册封皇贵妃,便是昏迷不醒,皇上也尽心尽力的给她寻找大夫,可她到底有那些过人之处,难道是这张脸么?丁香承认,如今她久病才好,瘦了不少,气色也微微泛白,却无寻常病人的狼狈,反而多了丝让人垂怜的娇弱,可就凭这张脸,哪里比得上以前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仅貌美如花,还胆识过人,她这样以色侍人的女子,怕是连皇后娘娘的小拇指也够不着。
虽然这样想,但丁香知道皇上对她的重视,并没有多说什么,由着她出去了。只等她出去以后,便使了身边的小丫头出去给人报信了。
张晓芳好容易得了跟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便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儿的倾倒了出来:“你可不知道,我当时被姬无忧抓回来,路上差点被人给杀了。”
沈卿立在廊下,看着十月的天儿,阳光正好,院里的花儿也正开得灿烂,可这一切却好似都跟她无关一般:“姬无忧如何?”她知道去刺杀的人是谁,她只关心成没成。
“脸上被人划了一道破了相,腿也受了伤,至今还不能站起来。”张晓芳想起那场似有预谋的刺杀,仍旧心有余悸。
“那就是没死。”沈卿声音淡淡的,没人听出她语气里的惋惜,准备了这么多,还是没能杀了她。
张晓芳点点头:“还有,如今大魏跟南诏打起来了,听说南诏已经连胜十几场,都夺了好些城池了。”
“借的是蒙古兵?”沈卿又道。
张晓芳颔首:“南诏割了两座城池,才让他们出兵的,不过楚王爷没有上战场,你放心。”
放心?如何放心。
无欢早已经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可如今却没有来,定是出了大事了。
沈卿的手死死攥紧,面色淡然的看着她:“是谁让你来的?”
张晓芳一怔,她擅长撒谎,可在沈卿面前,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准备好的谎话又都咽了下去:“姬无忧。”
沈卿嘴角反而扬起:“她应该是让你告诉我无欢和安安的现状吧。”
张晓芳面色一红,旋即想起楚王府,又担心的看了看她:“你还是好好留在这里吧,你出不去的。”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便是这座宫墙外,便调了三十余名会武功的侍女,而且轩辕离又废了她的功夫,她出不去的。
沈卿漠然,她知道轩辕离会防备森严,但只要他还对她有意,她就能出去。
“出王府如何?”沈卿继续问道。
张晓芳微微咬牙:“没事,真没事,两人都活得好好的。”
沈卿瞧见她这般为难的样子,心中酸涩不已,却没再继续逼问,又问了些现在的情况,便让她离开了。她现在需要见一见轩辕离。
她在廊上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渐黑,丁香来寻,她才开口:“我要见轩辕离。”
丁香见她直呼皇上的名字,心中不悦,却恭敬垂首道:“皇上今日出宫了,要到明日才能回。”
“明日……”沈卿微微侧过身看她,她身后侧站着的,是之前收走那香囊的宫女云芳,云芳一双眼珠子四处看着,好似在等着谁过来一般。
“那香囊是谁做主放在我床头的?”沈卿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再让头疼坏了事。
丁香转头看了眼抿唇不说话的云芳,回道:“娘娘喜欢那香囊?”
“不喜。”
“那奴婢们往后一定注意。”丁香含糊其辞,没有说出香囊到底是谁给的,但沈卿却已经知道了。若是轩辕离,她们会大大方方认了,但若是姬无忧……
“姬无忧也在宫里?”沈卿又道。
丁香几人闻言,连忙跪下:“皇后娘娘确在宫中。”
“皇后?”沈卿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讽刺,也难怪轩辕离能立自己为皇贵妃了,都立了嫂子为后,她这点身份又算什么?
云芳见她不在意,有些看不下去,抬起头盯着她道:“娘娘往后可不能再直呼皇后娘娘的闺名,不然可是犯了大忌讳,回头要是传了出去,那些朝臣们再参你一本,皇上可就为难了。”
“住嘴,娘娘也是你能斥责的?”丁香严肃道,其实她更是担心沈卿借此将她们都打发了出去,若是这般,不仅皇后娘娘的眼线没了,皇上也保不齐要发脾气。
沈卿看穿她们这点小心思,并没有说什么,独自提步回去了。如今刚醒,她的体力还跟不上,在外站了这许久,已经让她很是疲乏了,但这次入了最里间,丁香反倒是没跟上了,来了个面生的老嬷嬷。
“有事?”沈卿淡淡问道,看着她不善的面色,习惯性警惕起来。
那嬷嬷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卿一眼,尤其是看到她良好的身段时,更是生出几分鄙夷,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狐媚子罢了。
“老奴是皇上小时侯的奶嬷嬷,如今得了皇后娘娘的令,前来伺候。”这许嬷嬷冷着脸说道。
沈卿淡淡睨了一眼,原来是姬无忧遣来的,难道想趁着轩辕离不在,好趁早解决了自己么。
“丁香?”沈卿并不想多费力,直接唤了丁香,可她出了声,外面却只走进来三个同样面生的宫女来,均是站在了许嬷嬷身后。
许嬷嬷就差冷笑出来了,抬眼直视着沈卿那双如点漆般的眸子笑道:“丁香已经下去给您准备晚膳了,还是奴婢来伺候吧。”说罢,直接冲着身后人寒声道:“还不伺候娘娘更衣沐浴?”
沈卿手心微紧,往后退了一步,只叹姬无忧的胆子也真是大,可眼下,她手无缚鸡之力……
那就把动静闹大些吧!
终于,那些人明着要扶她去浴房,实则是要押着她走,沈卿寒声道:“松开!”
“娘娘身子弱,还是奴婢们扶着吧,省得摔了碰了……”
那倨傲的宫女还没说完,身边抬脚便踢到了一旁的多宝阁架子,那几人微怔,沈卿借势上前,将多宝阁猛地一推,那格子上摆放着的瓷器玉器摆件均是哗啦啦落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许嬷嬷一怔,瞬间明白沈卿的意图,这院外可还守着会功夫的侍女呢。
“娘娘都走不稳了,你们还不赶紧扶走!”她大声喝道。
宫女们会意,使了狠劲掐着沈卿的胳膊往前走。
沈卿虽然没了力气没了内力,但招式还在,借着那宫女的力气,反手便将她推开。
她看着唯一的出口被那嬷嬷挡住,随手抓住一旁的大肚青花缠枝花瓶,不等许嬷嬷反应过来,便直接砸了上去:“你以为我是深闺里养出来的?”
可不就是这么以为的?
许嬷嬷捂着头心里哀嚎,他们谁也不知沈卿的真实身份,可如今见她这狠劲儿,哪里还敢多耽搁:“给我抓起来!”许嬷嬷大喝。
众人连忙扑了上来,嬷嬷更是个力气打得,被打得头破血流,上前便狠狠捏起她的下巴:“乡野女子,你以为会点拳脚功夫,便能赢么。”
“当然不是。”沈卿被她捏的疼极了,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笑起来:“不过你似乎不知道,我不仅会拳脚功夫,还有点脑子。”
嬷嬷狐疑的眯起眼睛,但没多想,在她眼里,沈卿不过是皇上从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可怜虫,一只随时能碾死的蝼蚁罢了,纵然封了皇贵妃又如何?现如今她就是死了,也没人会为她作证,任何人也怀疑不到皇后头上去。
她居高临下鄙夷的看着被压制住的沈卿,三角眼中的毒辣毫不掩饰:“给我拖到浴房去,好好清洗,特别是这双眼睛!”
“是!”
众人忙抓住沈卿,抬着她就要拖进去,却听得外面一道匆忙脚步声,而后便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吵嚷什么?”
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许嬷嬷瞅了眼沈卿,众人便忙将她放下来摁在了一边。
一行过来,领头的是位着华服的婆子,睨了一眼众人,再看看地上一片的狼藉,冷声道:“这里是皇宫,大晚上的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沈卿一听这训斥的话,便只淡淡看着。
许嬷嬷可是皇上曾经的奶嬷嬷,自以为有几分体面的,如今又是得了皇后的令来办差,自然心高气傲,哪曾被一个不知名的婆子这样训斥过。
“你又是谁……”
“掌嘴!”
许嬷嬷还没反应过来,两个结实的婆子上前便摁住她,左右开弓,啪啪十个巴掌,便见她的脸都肿了起来。
“你——!”
“这里可是皇贵妃的寝宫,寻常服侍都是有专人的,你纵然是皇后的奶娘,这里也轮不到你来撒野。”领头的嬷嬷又说了声,这才淡漠的去看沈卿:“贵妃娘娘可曾受惊了?”
许嬷嬷也朝她看去,警告她好好说话。
沈卿嘴角微扬:“受了,还不小,若不是你来的及时,我可能就要被拖进去活活淹死了。”
“你胡说八道!”
“这就是你跟本妃说话的态度?”沈卿淡淡看她,动静闹出来了,也正好合她意,她甚至在想,能不能借了轩辕离的手,杀了姬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