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是闻夕,就?连与她少有接触的洒水丫鬟都能?感受到她步伐中的雀跃,心情看?上去也?甚是愉悦。
守在?檐下踮脚眺望的丫鬟睨见院中的身影,回头看?了眼身后小?跑到秦桢跟前,微微福身,道:“姑娘,夫人来?了。”
秦桢微怔,挑眸越过丫鬟落向卧阁窗棂,这才看?见映在?微阖窗棂上的倒影,边迈开步伐往里走边问:“姨母什么时候来?的?”
“一刻钟前。”丫鬟回话。
秦桢步履顿了顿,若有所思地凝着窗棂上的倒影,心底大概猜出姨母是为何而来?。
想来?,她是看?到了院中的架子烛火,也?看?到了并?肩而立的自己与沈聿白。
秦桢踏入卧阁,只见姨母坐在?红木圆桌案前,微微抬起的手心中落着形状怪异的玉佩,是她今早取出相看?时没有收回去,丫鬟们也?没有乱动她的东西,就?这么摆在?桌案前,也?被前来?寻她的姨母看?到。
“姨母。”
乔氏听闻声响,眸光不疾不徐地往上挑起,向她招了招手,话中有话地问:“谁人制的玉佩,如此之糟蹋璞玉。”
秦桢没有错过她语气中一闪而过的揶揄,嗔道:“姨母都猜到了,何故又来?问我。”
多年不见她这番害羞的模样,乔氏沉下的心情不知不觉间漾起了几分?,动作轻柔地将玉佩放回匣盒中,“前些日子听你姨夫提起聿白常常走动苏府,我还不以为意?,以为他只是因为你喜欢玉石才前去讨教几番,没想到他是学雕刻去了。”
她眼神嫌弃地看?了道匣盒中不伦不类的玉佩,啧了声,“还雕刻成如此模样,我要是苏琛就?将他逐出去,莫要败坏师门。”
秦桢哧地一笑,探身拿过玉佩,神情专注地前后打?量着它的模样,薄唇微扬,颇为理解地道:“初学者,已经着实?不易了。”
虽然?她当年第?一次上手雕刻玉石时,也?没有刻出如此惨不忍睹的玉饰,要不是忽而想起留在?宣晖园中的画卷,是万万想不到眼前的玉佩和画卷中的草案是同一样事物。
“你就?替他说话吧。”乔氏眸光扫过她手中的玉佩,又瞥向她漾起笑意?的笑靥,掀起茶盏盖子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水,佯装不经心地问道:“和好了?”
已有心理准备的秦桢闻言微微摇头,又颔了颔首,别说是乔氏,就?连她也?不知该如何准确地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算是和好,又不算和好。”
若是放下前尘往事,给彼此之间一个机会若是称得上和好,那就?是和好。
她说得不明不白,乔氏却听明白了,眸中的笑意?渐渐淡去,沉默良久,问道:“桢桢,姨母想知道,你是心动,还是愧疚。”
悄然?落下的话语意?味深长,秦桢凝着手中的玉佩多时,微启的唇瓣许久都没有溢出片缕声响。
乔氏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可又不好表现出来?,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话,心底叹了声气,“你和聿白是兄妹,他出手相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他曾愧对于你,也?断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陷入困境中,作壁上观。”
“不论是六载前亦或是现在?,我都希望你是听从心底的喜欢而与他交好,而不是他救下你后,你心中有所愧疚而去满足他的私欲。”乔氏定定地凝着垂眸的侄女,思忖几息,又道:“你若是不喜欢聿白,姨母有得是办法替你解决当下的事情,让你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儿。”
乔氏不是不心疼自家儿子,而是打?心底里觉得愧对于秦桢,如今看?着烛火掠过脸庞的小?丫头,心中也?不好受,仿佛她前往秦家大房院中领回不过是昨日的事情,可算下来?也?已经有十多年之久。
领着秦桢回国公府,乔氏翌日就?前往瑶山对义姐许下承诺,会替她照顾好她的女儿,视如己出。
如果说最初对秦桢好是因为许下的承诺,后来?也?是真心疼爱年岁虽小?却很是懂事的小?丫头,由衷地希望她不要这么懂事,希望她能?够有自己的小?脾气。
乔氏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懊恼之中,但凡当初能?够不顾秦桢的意?愿,坚决地否决秦桢与沈聿白的婚事,她就?不会被南墙撞得头破血流。
他们重逢的这段时日来?,乔氏嘴上不说实?际也?在?观察着他们,也?能?够看?清自家儿子眼眸中日渐升起的欣喜,及那颗时时藏不住的心思,他不曾与其他女子有过感情,处理起与秦桢的事情时冒冒失失,全?然?没有平日中胜券在?握的模样。
可是也?正是如此,乔氏也?更加忧虑。
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要是这份动心来?得再早些,那就?好了,而不是如今才跌跌撞撞地闯入,摇摆着秦桢的内心。
“姨母希望你开心自在?的,遵循内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被我,或是被萦绕在?心底的愧疚绊住了脚。”淡淡的语气如同袅袅炊烟,慢慢地融入微风之中穿过层层叠叠的阻碍,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秦桢的心房,道道敲击不痛,是雀跃而又令人满足幸福的力道,漾得她返红的眼眶微微湿润。
言语时,嗓音也?凝了半响方?才落出响音。
“今夜您看?到我和他站在?一起,那时的我心中是雀跃的,也?很是愉悦。”秦桢抬手擦去姨母眼角禁不住溢出的水光,道:“离开国公府的三年,我也?没有过得特别难捱,后来?的日日夜夜我都是欢喜的,只是……”
她顿了顿,沉默半响,“只是那样的欢喜,与今夜的欢喜是不同的。”
就?算是到了今日,重新踏入了同一条河流之中,秦桢也?不觉得曾经的三年是白白浪费的无用功,独自生活的这三年中,她渐渐明白了许多以前不会去想的事情。
与其去追逐求而不得的事物,不如将心思落在?自己的身上,如同打?磨玉石般抛光,变成更好更耀眼的自己。
“对他的愧疚是有,但这份愧疚不是促使我选择他的理由。”秦桢抿了抿唇,本不想将山中的事情告诉乔氏让她担心,可如今好似不说又会让她陷入另一种忧愁之中,思忖须臾,还是道:“失踪的那几日,我的记忆曾经有短暂的缺失,我忘记了我是谁,也?忘记了他是谁。”
闻言,乔氏神色霎时凛起,在?此之前她对这事一无所知,“是伤到了头吗?你怎么不早说,现在?就?寻胡大夫来?给你——”
“已经大好了。”秦桢边说边拦住欲要唤来?田嬷嬷去寻胡大夫的乔氏,停顿少顷,又说回了适才的话题,“但其实?在?很短很短的几日中,记忆全?无的我又对他起了好感。”
乔氏上下打?量着她的额头多时,确定真的是恢复后忽而悬起的心才落回了实?处,又睨见她神色间的欢喜,心中的忧虑也?散了几分?,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庆幸,庆幸她寻到想要的幸福,“只要你觉得欢喜那就?好。”
秦桢笑着颔了颔首。
说到这儿她眸光掠过窗棂,清澈瞳孔中映着模模糊糊的院中景色,稍显狐疑地回眸看?向这三年时不时会去院中小?坐的姨母,不解地问:“您不觉得我的小?院与鹤园很像吗?”
起身取来?木梳的乔氏闻言扬唇笑了笑,知道她在?困惑什么,“你院中的池塘还未搭起时,我就?看?出了它们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
秦桢离开国公府的年岁中,她不仅仅会去宣晖园,偶尔也?会来?鹤园中小?坐,是以当秦桢那座独居院落成型之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一直不说罢了。
“不过就?算是知道,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乔氏拆下她头上的簪子,与年幼时那般替她梳着乌黑秀发,“我那时觉得,既然?已经有了另一个‘鹤园’,又何必让这个鹤园留住你。”
秦桢闻言,眼眸又热了几息。
她仰头忍住在?眼眶中打?转欲要落下的水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语的暖意?,很难去言说这一刻的心思。
很多时候秦桢都觉得自己年少时刻的不幸中又带着别人艳羡的幸。
双亲的骤然?离世让她成为了孤女,这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