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林家夫妻和汪家皆觉满意,只黛玉一味坚持,必得亲自相看一回才行。好在林如海开明,自是应了女儿所求。
于是择了个好日子,贾敏带着女儿,汪大太太带着儿子,皆往京郊桂园赏花。
此地因有极大一片丹桂、金桂,真是飘香十里。再映着碧蓝苍穹,除了黛玉,众人皆觉心旷神怡。
两个当家太太进屋说话,黛玉倚着栏杆,与鹦哥两个在凉亭里等人。
汪瑾瑜今日穿了簇新的长袍,头发一丝不苟用玉冠束起,清秀的脸上带着几分严肃。
远远瞧见一个身着月白披风的姑娘带着丫鬟立在亭中,他犹豫片刻,脚步还是加快了几分。
黛玉静静出神,听见有人来了,偏头看去,正与汪瑾瑜四目相对。她微微颔首低眉,汪瑾瑜却怔了一怔,耳根登时红了起来。
眼前的姑娘仙姿玉容,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他不由暗赞了几句,只觉此女就是书中写的“颜如玉”,比之西子亦不逊色。
气氛无端有些尴尬,汪瑾瑜轻咳一声,微笑与黛玉寒暄,举止从容,气度优雅,鹦哥不由多看了他几眼。黛玉却话不多,二人说了几句,很快空气又安静下来。
汪瑾瑜正要提议四下走走,黛玉盯着远处的树梢,轻声道:“汪公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说。”
汪瑾瑜有些意外,心登时悬了起来。看了黛玉一眼,不由自主朝鹦哥瞥去。
鹦哥恭敬一礼,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汪瑾瑜心下暗松,向黛玉点了点头。
下人们退去,不知想到什么,黛玉叫住鹦哥:“再去沏壶茶来。”
鹦哥笑着应了,汪瑾瑜望向黛玉,唇角没忍住翘了翘。
看着汪瑾瑜这般,黛玉心中叹息,思忖片刻,斟酌道:“公子知道长辈们的意思吗?”
汪瑾瑜登时脸红成一块布,轻轻点了点头。
“今天与公子相看,其实是我的意思,”黛玉不疾不徐,“有一桩事,我不好瞒着,思来想去,还是与你知晓才好——
我习岐黄之术,常在外行医,不是能够久居后院的女子。假使日后成亲,为精研医术,也会在医馆坐诊,不知你家可能接受?”
汪瑾瑜面露愕然,红晕渐渐褪去,露出几分不解、纠结:“可既嫁作人妇,自当以贞静贤淑为要,行医抛头露面,又要接触外男,自是万万不行的。”
汪家乃闽地巨族,族中科举出仕百余人,贞节牌坊都有十几座,最是讲规矩、重妇德。
这却是林如海未曾料到的,毕竟只看汪阁老执政开明,谁能想到他家里这样守旧?
汪瑾瑜看向黛玉,深觉这姑娘让他心动,实不忍放弃,还想把她的思想掰回正轨,没想到黛玉全然不肯接受他的教导,汪瑾瑜感到十分挫败。
这厢声音渐大,却让一个解手路过的七品小御史听个正着。
这人姓廖,依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右佥都御史孙祺与林如海话都懒得说,关系委实一般。
廖御史见二人说话,伸长脖子一瞧,那女子不认识,男的却是汪翰林,不由面露惊讶。
好奇是人之本性,听壁角听见这么个秘密,倒是勾起他的兴趣,登时没了赏花的心思。
这一站就是小一刻,见汪翰林还在苦口婆心劝人,自己腿都麻了,廖御史方离了这里,悄悄寻守园人打问。
待知汪大太太约了林家夫人、小姐过来赏花,方才的男子既是汪翰林,那女郎定是林氏女了,廖御史心头大振——林如海教女无方,这下可有乐子了!
此等小插曲,凉亭里的人毫不知情。
二人三观不合,黛玉不欲多说,抱歉道:“我知道,婚事上面,理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我委实不大合适,就不必强求了。
你是个好人,守礼持重,德行高尚,那我更不能瞒你。再者…我心里有个知己,没有位置给旁人了……你以后定能找到适合你的人,而我显然不是。”
汪瑾瑜听她这么一通话,竟有些傻了——我心里有个知己,没有位置给旁人了……
脑子里回荡着这句话,好半晌方回过神来,他心里不是滋味,语气艰涩:“…原来如此!”
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张了张嘴,有些哽住了。
黛玉心里愧疚,对方满怀诚意过来,自己这般做派,活像捅了别人一刀,实在有些残忍。
可她不得不这样——这么些年,早习惯了外头自由的气息,再让她像母亲一样,一辈子深居内闱,实在做不到!
眼下这个关头,绝不能含糊,否则日后生怨,伤害的不仅是汪瑾瑜,还有汪、林两家!
再想到贾珠这个“知己”,黛玉难得有些心痛。
她就不该喜欢他!
黛玉眼眶微红,垂着头道:“汪公子,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汪夫人那里,我等下就去道歉,希望你别生气,我并非有意让你难堪。”
汪瑾瑜简直被这话气笑,只觉黛玉笃定自己相中了她,忍不住就想出言讽刺。可抬头一看,黛玉泪珠子啪嗒啪嗒落在地上,脸上带着难言的痛苦,他顿时沉默了。
深吸一口气,他坐在石凳上:“你…你别哭了……不成就不成吧……”
听他这话,黛玉眼泪落的更快,只觉汪瑾瑜是个极善良的人,这才任她伤害,不由呜呜咽咽道歉。
汪瑾瑜哪见过女子跟他道歉,面上窘然:“说清楚就好,不必如此……”
话音刚落,鹦哥眉眼带笑地过来。黛玉忙擦了擦泪,汪瑾瑜站在她身侧,二人一道向远处眺望。
汪瑾瑜瞥见鹦哥的笑容,暗忖这丫鬟恐怕不知今日之事,不禁对那个“知己”产生一丝好奇。
那个人是谁?会不会求娶林家姑娘?林大人会答应吗?
可林家都跟汪家相看了,那个知己还不见人,想来是跟林姑娘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