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到瑶华宫,迎面便见有白玉回廊,水榭幽池之上有莲花荷叶层层叠叠一望无垠,这处地势高阔,放眼穿透几重铜金镌刻的朱红宫门,龙凤飞马的琉璃碧瓦,便是北苑猎场山峦起伏。
廊下两周绿茵花树,落英缤纷。
今年的天气怪哉,都九月的天了,仍是酷暑难耐。
乐嫣踩在回廊边角的点点阴影下。
太后素来喜好设宴听戏,召女眷入宫说话,乐嫣远远便瞧见阴凉处树荫下小小一处幽池旁皆是竟围了许多人,一群女眷正在玩闹着什么掷钱,倒是欢声笑语成一片。
自她出来,身影早早没入众多女眷眼里。
莺莺燕燕停了手间动作,偷偷打量着议论起她来。
京城能叫太后如此厚待的官家女眷,本来人数也不多,彼此间几乎都能混迹个眼熟。
而这女子是哪儿来的?她们先前怎么没见过?
乐嫣穿的一件最常见普通不过的素罗织锦纱衣,连领口都开的极窄,鬓角浅缀着几朵珠花,像是那最封守规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南人女子。
奈何举止再是优雅含蓄,也遮掩不了她那张面容带来的冲击之感。若是绮丽明艳只三分,便可称得上一句国色无双,可若是过了七分,便是显得有些轻浮浅薄了。
圆润饱满的面容在花树光影映衬下,如鲜花般鲜艳,冶丽。
太后自知晓当今归朝,只怕恨不得将前朝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贵女宣诏入宫陪伴,这其中所想,众人是心知肚明。
无非是想往圣上后宫添人罢了。
如今六宫主位皆空,随便入宫,凭着她们父兄家族的显贵,一宫主位也不是争不来。便是运道不好只能做个地阶良人,少使又有何妨?只要入了陛下的眼,诞下皇子,日后便是一生显贵,最高的那个位置都能争上一争……
来时贵女们一个个只当作是一飞冲天的机遇,自是卯足了劲儿,一个个施朱傅粉,恨不得将其他人都比下去,妆容精致到连一根发丝都出不得错。
如今见到这般美貌且得太后高看亲自召见的娘子,众人止不住警铃大作。
“那是哪家的娘子?缘何我们入宫是走来,她却是乘轿子?”
“看她发饰,好像不是云英未嫁……”
“不是未嫁?朝中这般年岁的夫人我也不是没见过,我怎么对她没一点儿印象?”
“别说了别说了,她过来了……”
乐嫣走过去时,便见方才还说的热闹的娘子们忽地齐齐噤了声儿。
乐嫣并非没听见她们的话,心中暗自恼怒,见天色尚早,索性靠着栏杆边上来盯着她们玩儿也不走了。
看自己离得这般近,她们还能背地里说出个什么坏话来?
乐嫣的到来显得有些突兀,一群人三五成团,先是不好意思,过了会儿干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了,重新嬉戏起来。
闺中女子能玩的无非只那几种,吟诗作对,投壶刺绣,这一群娘子今日玩的倒是新鲜,一群人正在蒙着眼,往空中掷钱。
乐嫣说到底也是年岁不大,看着看着亦是有些忍不住,站在一旁看了小半刻,倒是将规矩看明白了些。
这掷钱的游戏还是从邦外传来的。
前些年太后身子不适是以从宫外请回了一尊神龟,就送去了那太液池最深的那处池底,一群宫人先前被太后格外叮嘱过,每人取了铜钱往那太液池底丢去许愿。
丢着丢着,这游戏也在宫人间盛传开来,说是许的愿极灵。这不,连入宫的娘子们也不知是真的信这话,还是为了投太后的巧儿,一群人入宫后便在这太液池里丢铜钱。
乐嫣早不是那个喜欢许愿的娘子了,她更不喜欢将所求寄托在一个似是而非的愿望上,可她却也喜欢玩乐的,在一旁看了许久,看的出神。
见她如此,旁的娘子怂恿着伙伴拉她进去。
“呀!叫我瞧瞧如今该轮到谁了?轮到……这位夫人了……”
只见方才玩游戏的小娘子们摘了脸上的丝绢,笑眯眯的跑来,将丝绢径直往乐嫣眼上蒙上。
乐嫣一时躲闪不及,想要婉拒,那群娘子却不打算放过她,几人合力将她往前推搡,又有人往她手心塞了一枚铜钱。
“太后曾发话,叫我们多多往那神龟池里许愿,来了的娘子们都是要投的,只差夫人没投了。”
“夫人莫怕,您原地转六个圈丢出去,我们在一旁看着您,必不叫您摔了。”
只是六个圈?又是太后发话的?
乐嫣心里想着,那便许愿自己遂心如意,若是可以,她还想……恍然间,乐嫣竟一下子许了许多许多愿望,甚至各种不切实际的愿望,她还想要神龟叫她母亲重新活过来……
叫她……
一二三四五六……乐嫣一面转一面心里数着数,可她数着数着才数到五个半圈,便分不清东南西北,手里的铜钱晕乎乎的甩去了哪儿。
乐嫣听周围人笑作一团,只觉得又羞又恼。
偏偏她还控制不知自己,晕乎乎的同手同脚也不知往哪一边就一头栽下去,好在紧要关头有人抱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叫她在宫中出尽洋相。
甫一站定,乐嫣匆忙抬手扯起蒙眼的丝巾,也不知被哪个恶毒的女子偷偷将丝巾勾在她的钗环上几圈,她越急越扯不下。
将发髻都扯得松散了,仍是没扯下。
女郎抬手,纱袖罗衣自抬起的手肘间滑落,半遮半掩,露出大片皙白香腕。
阳光下连浮动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黑暗中,乐嫣有些张皇无措,跺跺脚,竟是很没骨气的带上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