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到了河南府时,胤禛痛苦地闭了眼沉默许久,一时恍惚。
心系百姓,他无法即刻动身,等到考生罢考的事终于到了尾声,他几乎一刻都不想再等,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到了紫禁城的时候是夕阳时分。
彩霞漫天,本该是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好时候,雄伟壮观的宫殿楼宇却在金红残阳的映照下庄重肃穆得似乎没有人气,宫里太安静了,死一般沉寂。
皇嗣折损,谁又敢在宫道人前热闹说笑。
今年的春日也并不如往常叫人觉得温暖,越近碎玉轩,他便越觉阴冷。
鼻尖能闻到飘浮在空中的药味,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菀菀,那个孩子是他毕生之痛,念头起,他便想起了世兰曾经失声哭泣的模样……如今,他又连失两子,嬛嬛她———
他走得比通传的宫人还要快,脚步匆匆,踏进那一道门槛,而后又没了声音。
甄嬛似有所感地抬眼,刹那四目相对。
触及那道日思夜想的脸,她睁大了眼鼻尖猛地一酸,心中闷闷钝痛起来,泪断了线滚落而下。
“四郎……你来了。”是轻声的呢喃呼唤,仿佛不可置信又欣喜万分。
“别哭。”这样的眉眼,这样的泪珠叹息,太像他的柔则当年离开他的模样了,他一阵心慌,急急走了过去,握住她伸出的冰冷的手。
埋藏于心的委屈齐齐爆发,甄嬛痛哭了出来,她松了手紧紧揽住了他,倾身伏在胤禛肩头,巨大的难过之余涌上了一丝丝心安,似乎终于找到了依靠。
脊背因为痛苦而细微颤抖抽动,泪水滴落在他肩头,胤禛耐心极好地为她轻抚。
就这样默默任她发泄了许久。
暖意从他身上汲汲传来,冰冷的心也渐渐活了起来,泪水止住了,甄嬛激起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只睫毛上残留着细微水光。
她恍然想起了什么,突然直起身来看着他,手攥着他的衣角,眼里都是委屈和无助,“四郎,我没有,我没有推富察。”
她话说的急切,似乎还掺杂了一点害怕,她害怕四郎就这样怀疑了她。
“朕自然信你。”胤禛笃定道,只将那只攥了她衣角的手牵起,好好握在手里。
宫里递来的消息里简略说了这事,富察与嬛嬛似乎起了争执,但不知具体如何,等众人回过神来便见富察倒在地上了。胤禛心里自是不信的,否则他也不会一回宫就来了碎玉轩,嬛嬛不是这样无知恶毒的人,怎么会在皇后宫中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行事。
她的身孕无人知晓,自己都未曾察觉,此前刚进宫也是一病休养了大半年,身子一向是弱,此番也只能是意外,可富察她毕竟怀胎四月,胎象稳固,若不是景仁宫中重重一跌,又怎么小产。
他虽然信得过,但这事颇有蹊跷,还得细细查问斟酌。
见嬛嬛此时平静下来,他也才问:“听说这段时日皇后都在照顾富察,也体谅你刚失了孩子,便没有再追问下去怕惹你伤心,事关重大,也是等朕回来再定夺。嬛嬛,你且将事情始末与朕说来,朕也好还你一个清白。”
甄嬛紧盯他,而后轻声道:“嫔妾若说是富察贵人自己故意摔倒,皇上您信吗?”
故意?胤禛手紧了紧,只等她说下去。
“那日,皇后娘娘设赏花宴,众人同乐。嫔妾于海棠花下驻足,随后富察紧跟而来,嫔妾与她话聊几句便想走,谁知转身之际却被她抓住手推向她的腹部,而后便见她倒在地上。”
“嫔妾着实吓了一跳,傻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后知后觉才想要去扶她,可毫无防备之下却被她用力一推将嫔妾推开,跌在地上。”甄嬛说及此,隐隐又有些激动,她咬了牙,忿恨说道:“她推的正是嫔妾的肚子!”
“如果不是她,嫔妾又怎么会痛失孩子。”
“皇上,皇上,那是我们的骨肉啊,并非是嫔妾不小心,而是他还那么小,就被迫成了别人算计中的牺牲品。”泪又盈了出来,甄嬛期期看着他,是多么殷切希望他能为这个孩子主持公道。
“唯嫔妾与她二人,若她一口咬定是嫔妾所为,嫔妾自知百口莫辩,无一人作证,可嫔妾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一句虚言,嫔妾便遭受挫骨……”
“不许说这样的话。”未尽的话被止住,胤禛移开了捂在她唇间的手。听了嬛嬛似并不作伪的话,他神情复杂,心头一时混乱。
“嫔妾只问皇上,若在场所有人都说亲眼所见嫔妾推出去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富察亲口控诉是嫔妾所为,落实嫔妾残害皇嗣的罪名,嫔妾该是什么下场?”
“皇上那时不在宫中,谁会信任嬛嬛,来为嬛嬛做主。若不是嫔妾意外痛失孩子,太后娘娘怜嫔妾,下令必得等皇上回来定夺,恐怕嫔妾已经形同幽禁,甚至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皇上回来,听得嫔妾恶行恐也要厌弃万分,嫔妾此生便被人算计得彻底。”
胤禛心中一震。
甄嬛挣扎着要起身,她不顾他的阻拦,跪在地上,深深磕头,弯下的脊背,卑微又决绝的姿态,字字如针扎进胤禛心中。
“嫔妾请求皇上彻查!还嫔妾孩儿一个公道!富察贵人之子若是嫔妾所为,嫔妾必定以死谢罪!”
宫人都退在外面,胤禛去扶她起来,深深看着她,手轻抚她短短时日便消瘦憔悴的脸颊,“朕一定还你清白。”
“去景仁宫!”让她睡下,胤禛大步跨出碎玉轩,行走间腰间的鸳鸯佩随之震动,他现在既是痛惜又是满心的怒火和不解,皇后一向公正,这样的事还是要找她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