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还会是秦人心中的大秦吗?”
嵇恒的声音并不大。
却振聋发聩。
嬴政也不由默然了一阵。
商鞅立的是信吗?不是,更多的是求实、务真。
这也是秦国有别于天下诸侯的地方。
甚至于当时商鞅对所谓的鬼神嗤之以鼻,更是不惜大肆打压,在商鞅看来,所谓的神灵,不过是人的念头所化,世人供奉的神灵,之所以能让人敬畏,只是众人下意识将自己经历的事代入罢了,然后将其中的好坏,跟神灵产生对应罢了。
这也是为何,天下过去都亲近方士,唯秦禁止方士入宫。
这其实跟商鞅也有不小的渊源。
嬴政看着嵇恒,好奇的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难道朕不信就能改变天下?天下若真能随朕一念改变,天下又岂会出现这么多纷纭?”
嵇恒摇摇头,平静道:“不一样的。”
“始皇你还是没有明白,秦跟过去天下的不同,或者说商鞅给秦奠定的基础,本就跟世俗背驰,大秦就算再有意融入世俗,有意的交好旧制,但骨子里两者本就相悖,继续走所谓的求同存异,只会让大秦越发迷失,最终也定会为秦人抛弃。”
“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这才是大秦要走的路。”
“一条跟过去天下完全不同的路,一条更注重求真务实,更在乎实际感受跟实际收获的路,而非是继续尊着一些迷信陈腐的旧思想。”
“破而后立。”
“大秦需要借这次的荧惑守心,建立一套有别过去的思想。”
“重建一套独属于大秦的思想,而非继续沿袭着过去的旧思想,若是继续任由旧思想当道,就算始皇你将儒家赶出了朝堂,将方士、阴阳家彻底收为己用,最终大秦依旧会变成旧思想的模样,因为大秦是在破旧的基础上建立的,如果不能继续,那便意味着失败。”
“失败就意味着被反攻清算,那也注定大秦会灭亡。”
“而且会消亡的无比惨烈。”
“或许始皇你并不在意,后世将你写作暴君,写成虎狼,但你所建立的大秦,却是会成为日后天下的反例,并为世人长久唾弃,甚至是……”
“遗忘!!!”
嬴政沉默了。
只是呼吸略微有些加重。
嵇恒没有再说。
也没有继续说的必要。
嬴政很多事其实是看的清楚的,也早就看明白了,只是心中始终存着一些侥幸,但大秦是不能心存侥幸的。
破而后立。
破灭了旧制,必须建立新制。
大秦在制度上做了很多创新,但在思想方面却无半点建树,甚至还因此舍弃了很多原有的特性,思想方面一旦没有新的确立,旧思想依旧大行其道,注定会将不同于天下其他地方的秦人蚕食殆尽,到时大秦离覆灭也就是时间早晚罢了。
嬴政沉思着。
他之前未尝没有想过。
不然也不会对扶苏这么不满,甚至有意将儒家驱逐出朝堂,但随着身体欠安,加之精力大不如前,他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而且他的确不知该为大秦建立一个怎样的新思想,最终他选择了妥协,甚至有意的开始引导儒生提出的天人感应。
为的便是巩固大秦的统治。
良久。
嬴政回身平静的道:“你认为朕还有那个时间吗?”
嵇恒摇头道:“没有。”
“思想方面的改变非一朝一夕,不过大秦对儒生提出的天人感应,虽然也在有意的使用,但并未那么明目张胆,因而还有改变的机会,若是等到旧思想凝成的天人感应,在天下彻底形成风潮,甚至为世人所接受,那一切都晚了。”
嬴政看着嵇恒,好奇道:“你对天人感应就这么不喜?”
嵇恒面露迟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沉声道:“所谓的君权神授,天人感应,其实重点都在于一点,便是对天象的最终解释权,这也是从古至今,为何历朝历代都要将天象视为禁忌,唯有帝王才能去触及。”
“只是……”
嵇恒嘴角露出一抹轻蔑,淡淡道:“这个最终解释权的归属,真的是在所谓的帝王手中吗?”
“我知晓朝廷有相关的官署,这个官署的官职便是负责观察天象,来解释天象的吉凶,所以就始皇你自身看来,天象好坏的最终解释权是在自己手中,但始皇你当真对这些天象有了解吗?”
“终究也只是道听途说。”
“然这些阴阳家、冕官、日者,他们真会对你说实话?”
一语落下。
嬴政眼神变得十分冷冽。
他冷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敢在这些事情上欺瞒朕?”
“为何不敢呢?”嵇恒似笑非笑道:“始皇你难道就不感觉奇怪,我为何对荧惑守心这么镇定,不仅能早早想出对策,甚至是还能猜到最近几月还会有其他流言出现?”
“其中都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