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缓缓十三岁的时候爸妈一起死了。饱受精神与肉体虐待的母亲带着家暴的父亲一起下地狱了。他母亲临死前没想到宋缓缓会被吵醒,躺在血泊里让宋缓缓快回去睡觉。
他们解脱了,只给宋缓缓留下一张银行卡,卡里只有不到一万块。于是宋缓缓在母亲朋友的餐馆里当童工,这才当时年仅七岁的弟弟宋欢拉扯到大,到现在宋欢考上了私立学校的全免,而他也二十二了。
既没有高中毕业证,又没有上过大学,好开在大学城附近的餐馆重新装修,宋缓缓就想,这么拿着三千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还不如说最好就这样了,一荤一素,一眼能望见头。
况且大学城边同龄人不少,他虽然会有些因为教育自卑,好在大部分大学生们都内向而友善,他也交了些不错的朋友。
有活干,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朋友说话,有弟弟的未来盼着,宋缓缓忽然觉得什么都没必要去担心了。
“宋缓缓,想啥呢端面啊。”于是站着发呆的宋缓缓就被路过的打工仔捅了下腰窝,比他资历还浅的颜彻让他快去干活。
说起这个颜彻来,宋缓缓一直觉得很幸运。颜彻是勤工俭学来打暑假工的,带着宋缓缓认得了很多他们学校的朋友,宋缓缓也能明显感觉自己比从前更放松与安定了。况且颜彻很照顾他,让他有一种不用再一个人撑起塌下来的天的感觉,他也可以躲在谁的身后休息休息。
于是宋缓缓对着颜彻笑,端着面上菜去了。颜彻抿抿嘴唇,抹了抹鼻子。
饭点忙碌过了,夜宵忙碌过了,等到夜里十一点种,宋缓缓坐在店面门口吹风,老板娘端来西瓜给他吃,宋缓缓笑着接过来。然后他看见本来早就下班走了的颜彻乘着夜风走到他面前来。
颜彻先给老板娘打了招呼,然后对宋缓缓说:“室友带女朋友回寝室了,我不太接受得了,出来了。”
宋缓缓递给颜彻西瓜:“去我家住一晚吧。”
颜彻接过,碰到了宋缓缓的手。宋缓缓听到对方说好。
颜彻和宋缓缓拿了剩下的西瓜和老板娘笑着告别,然后并肩漫步在无人路上的一盏又一盏的灯光下。宋缓缓总觉得心里痒痒的,他和颜彻单独相处的时候总这样,他觉得自己总还是缺朋友的。
“我看天气预报后天要降温,明天得去给欢欢送厚衣服,这什么天气十度十度的降。”宋缓缓本来只是想摸出手机听歌,可看见了弹出来的天气预报,习惯性碎碎念了两句。
颜彻常听宋缓缓提起他弟弟宋欢,觉得他对他弟弟是不是有点关心过头了,小孩子总得长大。“周三了,等他周末自己回来拿嘛,你老是这么惯着他,唉,听的我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了。”
宋缓缓摇了摇头:“他小时候身体不好,现在虽然比我高了,但还是要当心。你如果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那就找找时光机,去和过去的叔叔阿姨说吧。”
颜彻笑着说你陪我找,两人闹了一会儿,东拉西扯偏移了这个话题。颜彻一路上时不时侧头看看宋缓缓,聊一些平常他们会聊的东西,笑话或者八卦,杂志上的知识和不曾见过的风景。不出颜彻所料的,宋缓缓在这些有趣的话题下鲜活了起来。
颜彻只是觉得自己很喜欢这样鲜活的宋缓缓。他虽然总觉得宋缓缓比自己聪明,但总感觉不在地上,总是漂浮在理性与感性的罅隙,执着于真理与真理的中间。颜彻总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抓住他。好吧,虽然颜彻也总是不知道宋缓缓在想些什么,但他只是知道,宋缓缓总是在人群的缝隙安静的坐着。
而自己并不希望看到总是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宋缓缓。所以他慢慢的找到了能够把宋缓缓稍微片刻拉回地面的东西。
比如博物学与地理。
这是颜彻一点点在宋缓缓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现的。在他刻意而小心的离宋缓缓更近更近一点的时候发现的。只要谈起林芝的桃花与泸沽湖的水,谈起早春的杨柳和杨柳上的天蛾,宋缓缓总是鲜活的。
而颜彻最自得的一点就在于此,宋缓缓和其他人谈论山林与大海时,总会时不时的问对方会不会对此感到厌烦,如果觉得无聊自己可以换个话题聊天,而对他颜彻则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颜彻总是窃喜。傻乎乎的大学生似乎不知道自己对宋缓缓的感情,他只是单纯的觉得我们是好朋友,我和你亲近很正常,我喜欢看你笑也很正常。
“我在攒钱哦,等我攒够一万,就带你去三幺八线上好好玩一圈。”
“你驾照高考完暑假考的?”
“嗯,到时候租坦克吧。”
“怎么能都你出钱,按道理我是上班的,该我带你去,你就给我当司机吧。”
宋缓缓虽然这么说着,但他也知道他其实没攒多少钱,况且还要为了弟弟的学费。
颜彻也知道宋缓缓虽然这么说,但他实际上根本攒不下钱也走不开。
两个人顺着居民楼楼梯往上走,足音哒哒哒和两个人连串的压低声音的轻快话语在楼道之间弹跳。
“不是我给你当司机,是我雇佣你每天给我做饭,我打算带帐篷,这才有意思呢。路上买点蘑菇煮蘑菇汤喝,你做过蘑菇吗,口蘑烤起来很好吃耶。”
宋缓缓在某一扇门前停下摸出钥匙开门,他还回头用亮晶晶的眼神望了一下颜彻:“我喜欢口蘑和虾滑一起烤,鸡腿菇也好吃,可以煮汤。”
“啊?鸡腿菇是什么菇,是长得像鸡腿还是吃起来是鸡腿味。”
于是话题又跑偏了。直到两个人都洗漱完了,还在笑着说话。
颜彻嘴里都是薄荷牙膏的味儿,牙刷是宋缓缓刚拆的:“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你弟学校吧,主要是我对你弟弟有点儿好奇,才不是因为不想回宿舍面对那室友和他对象。”
宋缓缓笑着:“一晚上还不走吗,下次让他们开酒店吧,总不能影响别人,好了快去睡,我记得你是下午的课。”
颜彻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宋缓缓,根本无自觉的低哑嗓音和他说晚安,宋缓缓被他整得脸都要红了,晚安晚安的打发了,转身进了房间。
颜彻睡沙发,虽然他们隔着一道墙,但呼吸同一处空气。颜彻莫名其妙脸红,他不知道的是屋子里的宋缓缓也在脸红。
宋缓缓坠入梦乡前冒出些迷迷糊糊的念头,他似乎真的和颜彻一起出去玩了,和颜彻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第二天清早起床,宋缓缓总觉得脑袋僵僵忘了些什么东西,整个人怅然若失。等到他洗漱完换完衣服,看着刚刚从沙发上爬起来的颜彻才回想起来,他昨夜似乎梦见颜彻了。
这种感觉想忽然找回了前世的记忆一般,宋缓缓的脸就热起来了,他还不敢让颜彻发现。
在流转的梦中,支离破碎的人造记忆胡乱的拼凑,昨夜雪亮的梦又在他脑海里沉浮,他和颜彻徒步上山,去看长白山天池,他们在雪山上惺惺相惜。宋缓缓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忘关窗户了,吹了一夜冷风。
刚刚睡醒一脸迷茫的颜彻睁不开眼睛的看向宋缓缓:“是我起晚了吗,对不起,我马上去洗漱。”
宋缓缓庆幸颜彻没法清晰的看自己,一边回屋子一边说:“不晚,我昨晚房间窗户忘关了,吹的有点冷,我去关窗户。”
两人收拾好出门,宋缓缓一路上和颜彻闲聊着,比平常多说了许多许多话,颜彻似乎很开心,但宋缓缓要尴尬死了,尤其是他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梦到颜彻吻了自己,更不好意思了,于是话比平时更密,似乎像以此逃避什么。
白川外国语学院是白川最好的私立学校,离家里远,也强制性住校,宋缓缓也是和颜彻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公交车才到。宋缓缓跟门卫折腾完手续,看门卫给宋欢班主任打电话,自己等着宋欢自己出来。
颜彻在一旁吐槽这么麻烦吗,宋缓缓耐心等着,似乎不怎么顾得上理颜彻了。颜彻忽然有些委屈,但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委屈的,他关心弟弟多过自己,分明是理所应当的。土木直男只好眨眨眼睛,自己巴巴的吞下委屈,继续陪着宋缓缓等人。
不久,一个拥有少年人独有之高瘦却略显单薄的身影移动过来,朝着宋缓缓挥手。
颜彻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身旁的宋缓缓活跃了起来,那是一种气质,明显发生了改变的东西。颜彻又开始自己委屈了,他总是自己安慰自己,好朋友嘛,希望好朋友多关注自己一点也不过分的。
于是颜彻就在一旁巴巴的看着宋缓缓摸摸比自己还高的宋欢的头,然后把厚衣服塞到对方怀里,笑着嘱咐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宋欢也是带着浅淡笑意的听着。
兄弟结界,展开。颜彻想。
宋欢一直把颜彻当空气一样,直到兄弟俩要分开了,宋欢跟自己哥哥挥手说了再见,这才睨了颜彻一眼,然后走掉了。颜彻被这一眼看的莫名其妙,看侧头看看宋缓缓开心的样子,他似乎注意力又被转移了,满心想的是宋缓缓开心就好。
然后颜彻就跟在宋缓缓后面摇着尾巴走了,而不远处的宋欢又回头看两人,似乎面无表情。
生活总来没有偏离正轨,宋缓缓刚与去上课的颜彻告别,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问道:“您好,是宋欢的监护人吗?”
宋缓缓没有来有些慌:“啊是的,我是的。”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奈:“宋欢同学在学校和同学发生了一点摩擦,受了些伤,麻烦您来一趟吧。”
话说的很含蓄,但宋缓缓依旧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泼了下来,知道自己明明该相信老师说的话,却还是不自觉的怀疑着欺骗,他一时间最能感受到的居然是手里的手机微微发烫。
“……好,好好,老师麻烦稍等,我马上就过来。”
他花了五十多块打了车,在车上甚至脑袋似乎是自我保护的没法让他思考任何东西,他只是呆坐着,呆坐着,吹着窗外的风,看高楼大厦变成立交桥。
更加麻烦的手续过后,宋缓缓强装镇定的走入空荡的校园,学生们在上课呢。他又打了电话给那位没听过声音的老师,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了校长室。
校长室。
宋缓缓抬头盯着那牌子:……
他手心攥满了汗,本来想在路上措的词在他脑子里和牙齿间绕,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您…您好…我是宋缓缓,能先让我看看宋欢吗,啊,真的很对不起发生这样的事情。”
宋欢眼未至嘴先行,一通连珠串子倒完了眼睛才从下移到了对方的脸上。身材匀称高大,拥有古铜色的皮肤,气质平和而沉稳,恰到好处的皱纹给了他岁月的魅力。
那个因手机传输而失真的声音现在清晰的传递到宋缓缓耳朵里:“没事的,宋欢的…哥哥?先请进来吧。”
于是宋缓缓就看着面前的人,然后呆呆的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两人落座,古铜色皮肤的男人先开口,“您好,我叫商黎,”他友善的笑了笑,礼貌的看着宋缓缓鼻子与眼睛之间的三角区,让自己显得认真且不具有攻击性,“麻烦您过来一趟了。”
宋缓缓忙摆手说不麻烦,商黎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您所见,我是我们外国语学院的负责人,两位同学都去医务室包扎了,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他们吧。”
宋欢监护人点头如捣蒜,他不知道宋欢到底是闯了多大的货,才会闹到校长这里来。
商黎交握放在桌上的手没动,稍微抿了抿嘴开口道:“您也不用太担心,同学之间发生矛盾摩擦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们肯定不止遇见过这一次。”
“其实这次由我来处理,是因为涉事另一方是现在副校的孙子,我担心他关心则乱,容易忽略了宋欢的委屈,所以我就主动来接手了,回避制度嘛。”
宋缓缓一直绷紧神经听着,至此才舒了口气,觉得轻松的天地晕眩,然后开始感激面前这位校长老师了。谈话在继续,商黎温和而委婉的跟宋缓缓继续说着事情的经过,包括后面问宋欢打人理由却怎么也没法问出来的事情。
“所以,”商黎用他低沉的嗓音总结道,“在双方停课这段时间里,还是要麻烦宋欢哥哥去和宋欢好好谈谈,我们总得知道摩擦发生的原因,这才好斡旋。”
宋缓缓频频点头,谈话结束,商黎带着宋缓缓一路来到了医务室,另一个同学已经让家里人借走了,宋欢一个人安静的坐在病床上。
“宋欢欢!”宋缓缓基本算是跑了最后几步到宋欢身边,上上下下的看这个被自己一手养大的高中生。看了一遍又一遍后,确认亲弟弟只有眉骨上和手臂上有些已经处理过的淤青意外,没什么大事后,才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宋欢!”如果上一句的指小名道姓是宋缓缓在担心钻石高中生的坚硬程度的话,这句真正的指名道姓代表宋缓缓真的生气了,“到底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就非要打架,你这二两肉是我养大的,这伤口出现在它上面问过我同意了吗?”
宋欢不抬头看宋缓缓,嘟囔道:“淤青,没伤口。”
宋缓缓忙着生气,没看到商黎在门口挑眉。他发完火深呼吸几口,仿佛再不调整下体内气压就要爆掉了。
气压平衡了的宋缓缓又吸两口气,拉起宋欢小声的说对不起,是哥哥太急了,我们回家。
他们是坐公交车回去的,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聊打架的事情,基本上是宋缓缓问宋欢吃穿用度,宋欢蔫吧着回答两句。
好坏都有,宋欢骂的最多的还是四十五分钟的晚饭加休息时间,好在饭菜还不错。“哥啊,我想吃藕盒,我还想吃茄盒。”
四点多,还不算晚高峰,但似乎有点下雨了,连绵的水滴旋转了世界的焦距。
宋缓缓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没事儿,别想那么多,这几天就当好好休息了,这两个月我都替你累得慌。”
宋欢在汽车轰鸣声中听打在窗外的雨:“你不问我为啥和他打起来。”
宋缓缓斜眼看他:“我问你就说?”
宋欢回答的理所当然:“现在当然不。”
宋缓缓懒得和他扯,头靠到了旁边的车窗上:“那就回家说。”精神松懈下来他早就累了,断断续续在公交车上摇了半天终于开始迷糊了,他在入睡前还在想秋雨应该下不大。
事实上,雨确实下不大,是个合适吃了饭就去睡觉的天气,但是宋缓缓手腕开始痛了。他们在路上的超市里买了点菜。回到家,宋缓缓让宋欢去洗澡,自己先去做饭。
宋欢不洗,凑到宋缓缓身边来帮忙。
宋缓缓在洗猪肉:“现在想说了?”
宋欢和菜篮里的茄子对视:“我不好意思说。”
宋缓缓洗完肉赶宋欢去洗茄子,隐隐作痛的右手拿起菜刀,像无数个往常一样为这个日复一日的家侍弄起柴米油盐。
“什么不好意思说,为了学妹还是学姐,难道是什么很弱智的理由吗。”
宋欢沉默半晌,洗茄子的流水声填充着安静的空隙。
“他说你腰细,他说让我把你介绍给他。”
咚一声,刀剁在了案板上。
幸好宋缓缓现在在剁肉馅,不然他或许会切到自己的手。
内心有鬼但表面直男的宋缓缓被雷了片刻,一时不知道该震撼于对方才十六岁还是这种人居然被弟弟遇上了。他颤颤巍巍开口:“所以你就和他打起来了?”
宋欢理直气壮:“对啊,他想谁不好想你,我没让他再起不能已经对得起这两个月的友情了。”
“他才十六岁…”宋缓缓感觉大脑都断线了。
宋欢要把茄子皮洗掉了:“十五。他还说他爷爷是副校,说要取消我全免,哼,狗仗人势的东西。”
宋欢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宋缓缓就仿佛脑子里被扔个了雷,全是爆炸的轰轰声。完蛋了。
宋缓缓剁肉的手停了下来。满脑子都是宋欢要被取消全免了,宋欢要上不了外国语,上不了最好的高中就考不上最好的大学,考不上最好的大学,以后就要受很多苦。
冷汗簌簌的从宋缓缓背上渗出来。
宋欢发现哥哥好久没说话,于是去看他,他看见宋缓缓一动不动的对自己说:“……要不我们去道个歉吧。”
宋欢当然不愿意,说了半天你脑子瓦特了吧让我去跟他道歉要是他爷爷知道他是同性恋不得把他屁股打开花我不去你也不许去之类的,然后一个人洗澡去了,留下宋缓缓呆在原地。
然而宋缓缓根本没在听宋欢讲话,他的刀放在案板上和他一起发呆。
无论怎么样也要押送宋欢欢去道歉。宋缓缓看起来依旧在发呆。无论怎么样,学都要上的。
晚餐时间,宋缓缓把炸好的茄盒藕盒端给宋欢,宋欢看起来依旧闷闷不乐。于是宋缓缓对宋欢开口:“……你还是去和你那同学道个歉吧。”
宋欢理所当然的做否定答复:“不去。”
宋缓缓继续劝:“我都不在意了,你在意什么呀,现在还是你的全免奖学金重要啊,你想啊,你考上了一个好大学,这些算什么呢对吧?”
宋欢似乎被气到了,夹了块茄饼咬了,边嚼边重复:“不去。”
宋缓缓看起来很平静:“你去道个歉,我就提前给你把大学要用的电脑买了,你周末回来可以先玩。”
宋欢不为所动:“电子设备更新迭代快,不如大学买。”
“可是你要是再不道歉你连大学都要考不上了。”
宋欢很无语,作为高中生很难得的压着心头那股火气,和家里人好好说话:“哥,他只是口嗨,口嗨明白吗,这东西谁都会,他真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儿这么折腾我?高中生打架到底多大个事儿,我和他都被劝回家反省了,各打五十大板差不多的了,你真的觉得他孙子是个基佬这件事情他会希望宣扬出去?”
宋缓缓一愣,心里不合时宜的对宋欢欢愿意和自己说那么多话感到一丝欣慰,于是他语气不自觉的放柔:“就算不和你那个同学的爷爷有关,你觉得学校会让一个会被警告或者记过处分的学生拿他们的奖学金吗,你要努力在一学年里面消掉这个处分你知道多么困难吗,为什么不选择更方便的办法呢?”
宋欢沉默了,被愤怒与保护家人的成就感裹挟的心忽视了一件事情,主动打人这件事情本身就是值得被处分的。
饭桌上一时间没有声响,连茄盒与藕盒刚炸出来的滋滋冒油的声音的冷却了。
“我会自己去处理…不用你替我收拾烂摊子。”
宋缓缓笑,说我和你一起去,被宋欢回绝了。
一块有些凉掉的藕盒被宋缓缓夹给了宋欢,隔着筷子他察觉不到食物的温度。宋欢字面意义上的食不知味。
这件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吗,宋缓缓当然不放心,于是趁打发宋欢出去买雪糕的时候,给商黎打了电话。他非常委婉的和商黎说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不自觉担心外露的问道:“我还想问问宋欢可能的处分…”
而就在这时,宋缓缓耳朵里传来一阵音乐的响声,似乎是课间操。
这确实是课间操,商黎对自己的时间观念有点小意外,居然和宋缓缓说了超出预期事情处理时间的话。在强劲的音乐中商黎不太听的清宋缓缓在说什么,于是平稳着语气回答到:“抱歉,我现在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宋欢的事情我会尽力帮忙的,毕竟我们也不会想失去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在商黎混杂在这只能听清音调的嘈杂乐音中的话语结束后,宋缓缓得到了电话挂断的声音。
手机有些发热,被宋缓缓拿在手里。
虽然手机对面那难说是乐音的声音已经随着电话挂断而消失,可宋缓缓的心跳依然随着鼓点的惯性而跳个不停。
咔哒的开门声传来,是宋欢回来了,他手里抓了一只吃了一半的小布丁,手里还提了一袋。
宋缓缓还在发愣:“要降温了…”
宋欢一边把小布丁塞进冰箱,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不你让我买的吗?”
宋缓缓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只是怕热。不自信的少年在个字窜的最高的时候在夏天也总是穿着长外套在饭店里忙里忙外,人和太阳一起形成的闷热实得化不开,捂得人身上汗像水一样流。
宋缓缓习惯在不流动的夏天融化,习惯一个人坐着吹风扇。
后来他发现他一样怕冷,生活的压力让他身体好不起来,却也不允许他太差。他的腿和手腕有些风湿,疼痛准过天气预报。宋欢喜欢一年四季吃冰淇淋,而宋缓缓夏天也很少吃。
叩叩。敲门声在宋缓缓发呆的时候响起,宋缓吓了一跳,宋欢已经去开门了,门口是颜彻。
宋欢一看是颜彻,心更烦了。他不明白自己对颜彻哪儿来那么多不满,但他非常乐意承认自己就是看颜彻不爽。或许是长得像以前欺负过我的人?宋欢连这种可能性都想过了。
颜彻今天是下午有课,晚上去打工,一直没看到宋缓缓,问了老板娘才知道宋缓缓请了这两天的假,说是家里出了点事。
颜彻给宋缓缓发了很多消息,却没打一通电话。因为他知道宋缓缓会被吓到,他知道宋缓缓更喜欢信息联系。但他没有得到对方一条回复。
所以呢,接下来该打个电话了,或者等他回来再关心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再好好聊聊。如果作为工友他认为毕竟只是打工仔和朋友,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难得,但颜彻觉得还不够。
晚饭高峰期过了一会,他跟老板娘打了招呼,说去看看宋缓缓。老板娘是个市井人,没多大善也没多大恶,一辈子做过做出格的事情就是收了当时可怜兮兮的宋缓缓当童工。
老板娘说你去吧去吧,从冰箱里拿出另一半西瓜。
颜彻往宋缓缓家去,一路上没敢给宋缓缓打电话。他有些不想承认是因为害怕听到宋缓缓拒绝的话语,他知道宋缓缓绝对会拒绝的,不如直接堵到他家门口,这样宋缓缓总归会跟他说说话。
于是在那扇门打开后,颜彻看见了五官有些熟悉,气质却完全不同的一张脸,是宋欢。宋缓缓的亲弟弟,宋欢。
颜彻比宋欢高一小点儿,他看宋欢一脸坏脾气,只觉得大概高中生一天到晚都这个臭脸因为他自己高中就被折磨的也是这个鬼样子,所以没去理他,只问你哥在吗。
宋欢不想和颜彻说话,但毕竟他是哥哥的朋友,还是替颜彻叫来宋缓缓。
宋缓缓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颜彻一看心就一阵酸痛。他本以为宋缓缓这次又要苦笑摆手说明没事的,可面前的人却笑着抿了下嘴唇,转过头对臭脸高中生说他要和朋友出去一下。
宋缓缓再转过头对着颜彻,就是一双无奈又无辜的眼睛,他说,麻烦你稍微等下,我换完鞋请你去吃点宵夜吧。
宋欢不乐意,闹着要去,宋缓缓按着宋欢的头让他好好在家反省。
颜彻听他这样说,反应过来是宋欢闯祸了。
七点半属于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点,这顿饭叫晚饭可能有点晚了,叫宵夜也属实太早了点。
就在他们打工那家店的左边两个店面,一家甜水铺。宋缓缓刚吃完饭,颜彻看出来了,于是说自己想吃甜的。
店里人两三,二人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冷气开的很足,相对无言惟有白勺碰壁叮当响。
宋缓缓用勺子戳他那碗三鲜冰粉,最后还是无奈的跟颜彻把前因后果全部讲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具体打起来的原因,然后坦白的说他因为想让宋欢继续拿奖学金而打算求求人情,但是没有头绪。
宋欢多少是被养大的,而宋缓缓就是那个摸爬滚打的。他知道宋欢最多也是道个歉,如此也并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宋欢是上了学的,是不屑于阿谀讨好的,他会认罚。所以这些事情只能自己来。
宋缓缓不觉得委屈,他觉得理所当然,他还是觉得有这样正派的人还是挺好的,是自己弟弟更好了。
他要宋欢走哇,往上走,正直的往上走。
颜彻不喝他的西米露了,也跟着一通说完的宋缓缓沉默。
“非国家公职人员受贿罪也是要判刑的……”
颜彻暴言,宋缓缓彻底喷了。
“我,你,我……”宋缓缓开始笑,僵硬的气氛缓解了不少,“我只是想看能不能让对方不追究,给校长和他们说说好话……我到底能花多少钱呀能够成什么什么受贿罪?人家要是真的为难我也不会强迫人家的呀!”
颜彻也笑了,重复道:“非公家公职人员受贿罪,好好好,是我关心则乱了。”
他喝了口糖水,继续说:“是白川外国语学院是吗,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宋缓缓眨眼:“因为你上次去的就是白川外国语。”
他们似乎在说相声,颜彻笑:“我的意思是说感觉在哪儿聊天的时候听到过,好像还是八卦,校长是吗,我什么时候打个电话问问我妈,你急吗?”
宋缓缓的笑刹不住车,又惊又喜:“真的吗!世界好小!不急,你方便就可以。如果能够精准搞清楚喜欢什么就比较好办了,谢谢你,果然八卦是人类的第四大本能。”
之后的谈话一路放飞,宋缓缓似乎是因为心头事有着落而放松不少,两个人一阵低语低笑,说着相声,时间流到了九点。
还带着糖水铺冷气的两人分别,宋缓缓和颜彻笑着告别。
宋缓缓在路上走着,忽然感觉这个世界好有趣,树的根系扎进泥土里,泥土连着水泥路,水泥路连着他自己。
于是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宋缓缓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是宋欢,接起来就听见电话那头幽怨的声音:“哥……我饿了我要吃宵夜我来找你……”
宋缓缓心情好,笑着答应了。
夜儿静悄悄,人儿有话讲。宋缓缓带着宋欢在夜市路边一路逛一路吃,宋缓缓心事有着落,舒心的吃吃喝喝,宋欢反而看起来不太开心。
宋缓缓只当他是在为学校的事烦恼,一边吃油炸串串一边缓声安慰着,他说了很多宋欢听了一遍又一遍耳朵都要起茧的大道理,说这只是小小一道坎儿,跨过去一切都没关系的,以后的路上还有好多好多坎要跨,说什么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真的难分对错,难论可否。
宋缓缓其实想说的是他曾读过的书,曾见过的人,曾经历过的事情,想说的是过去几亿年间一分一秒间凝固又缓慢汹涌的苍翠海浪,想说的是植物与昆虫做的约定,让过量氧气造成的极寒与炎热交替再不出现在世界上。
但是他的叹出的气流冲动薄薄的声带,振动编码发声这种低效的信息传达方式只能让他说出,人的一生还很长,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这两声苍白的语句。
宋欢不说话,他忽然很想把头埋进哥哥的怀里,在这匆匆掠过的人群中。
两汪以自己的河流汇聚成的的深海肩并着肩,能够感知对方存在的方式只有那深处洋流带起的海面轻响。
谁在意呢,谁在意呢。
宋欢在意的要死。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颜彻到底对他哥说了什么,他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他哥前后情绪的不同。
自从父母死后,从来能牵动哥哥情绪的只有自己,工作也好生活也罢,他们是这空洞浩瀚的星海里对方唯一的联系。他们本应该是同一片海。
宋欢继续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到他那傻卵同学说的他哥腰细,他不自觉的就想到了他哥腰到底多细。
……不过他哥也会喜欢男人吗,如果喜欢的话是上还是下,如果在下的话……宋欢的思绪想被打了一个结,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热,怪异的酸楚与不适被他的心脏沿着血管泵向全身,停滞在手指处尤为明显。
宋欢现在不辗转反侧了,他开始躺尸装死,结果发现不行,翻身下床找他哥去了,如果见到哥哥还和以前一样自如,那就没问题了。
于是他跑到他哥的房门前,轻声问,你睡了吗。
房间里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闷闷的脚步声在咔哒一声后变得清晰,宋欢了看见比自己矮一点的宋缓缓。
宋欢有点想像小时候那样对他撒娇,在没变声之前,他总抱着他哥的手变着调的叫哥哥,缠着来接他放学的哥哥给他买雪糕吃。
而他现在,只能用低低的嗓音蔫巴巴的叫一声:“哥……”
宋缓缓其实没想到宋欢居然这么在意这件事,他还以为带他出去逛一圈就能把烦恼丢的大差不差,可他的宋欢欢现在依旧低垂着眼眸。
事实上他不太理解宋欢为什么那么多的小情绪。他觉得处理负面情绪的方式就是去工作,一遍又一遍的端盘子报菜名,然后和餐馆里的人偶然的攀谈,然后看对面水果摊买西瓜的大爷睡着的时候手上的旱烟又掉下来了。
他想,只要能拿到钱,能吃饱饭,一切都不是问题。怎么活不是活着,两条街外ktv和两个男朋友演燃冬的蓝毛小女生工作起来认真负责,常来店里吃饭的白领家里投资了加油站,和妻子过得很幸福,最近迎来了第二个孩子。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他见了那么多的海,见了那么多浓烈的色彩。
所以他不明白,在如此缤纷的世界上,为什么有人会走不出那一隅蓝色,其他人他可以不在乎,但这可是他的宝贝弟弟,他虽然不明白,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难受,更不希望自己会加重他的难受。
他看宋欢委屈兮兮,就像小时候接他放学来晚了,他一个人眼巴巴的站在学校门口那样。他感觉自己还是心软的一塌糊涂,就像他们本就是一场雨汇成的两条河流。
于是就像那天校门外,来晚的宋缓缓抱住了校门口的小宋欢一样,今夜的宋缓缓也抱住了房门口比他还高的宋欢。
“好啦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委屈,不委屈了啊,我不都让你买了好多小布丁,现在要吃一个吗。”
宋欢忽的感觉自己还是只有七岁,在父母死去那天被哥哥抱在怀里,周围的警笛呜哇人声嘈杂,红的蓝的光闪着,而宋缓缓将他抱在怀里,用胸膛挡住他的眼睛。
于是宋欢慢慢从这个怀抱里抬起头来,带着鼻音的对宋缓缓说:“去吃小布丁,你也去,咋俩一起吃,陪我看纪录片,咋俩一起看。”
宋缓缓笑他:“你哭啦?”
宋欢别扭的说没有。
事实上他确实没哭,他只是在哄哥哥开心。
宋欢拿了小布丁,拿了藏起来的零食,宋缓缓泡了点红茶,本来想端到客厅去的,可宋欢缠着他说去他房里在被窝里看,宋缓缓说不准在床上吃东西,宋欢回答那就去自己房间里看,明天他自己收拾。
夜是人共享的酒,被夜色泡的松软的理智逐渐瓦解,宋缓缓帮着宋欢把零食和红茶拿进了宋欢房间。
他们就像千万盏灯火中的兄弟一样,半夜偷摸的躲在一起吃零食看电视,不用担心未来,因为他们有取之不竭的过去,他们要压低声音偷笑,免得吵醒睡在隔壁的父母。
他们看生命起源,宋缓缓就这么靠着宋欢,第一次产生了后怕感,害怕万一四十五亿年前的原始汤里某两个氨基酸没有正确结合,害怕演化路上一丁点细微的偏差,就无法让现在的自己就这么靠在唯一亲人的身旁。
血缘交融的安心感让宋欢平静下来,可从他肩膀,和宋缓缓相接触的地方传向心里的酥麻感却扰乱了他的神经。如果他再年长五岁,哪怕三岁,他都会觉得这是正常的,俄狄浦斯情结不代表真的爱上了现实中的母亲,只可惜他现在才十六岁。
他有点不知所措,偷偷看了眼宋缓缓,这才发现他哥已经睡着了,下次早点一起看好了,要不看航拍中国吧,哥哥喜欢地理,应该会喜欢。
他把哥哥塞回被子里,轻手轻脚的收拾完东西,然后也钻进被子里了,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将头埋在兄长的怀里一样,抱住了熟睡人的腰。
睡前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所谓,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他哥。
一夜好眠。
宋缓缓晨起起来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想了想是发现居然没听见鸟叫,他夜里有时候会专门打开窗,听灰胸竹鸡叫。而昨夜他是和弟弟挤了一个被窝,弟弟房间的窗户紧闭。
他爬起来要去做早饭,却发现挣脱宋欢粘人的时候有个硬硬热热的东西在戳他,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于是觉得尴尬,同时又觉得宋欢是真的长大了。
他去做饭,发现昨夜似乎下雨了,但自己的手腕没疼,又或许是他没注意。
而高中生宋欢难得的睡了个懒觉,做了场美梦。梦里宋缓缓是很厉害的地理学家,他哥在大学讲台上给学生们做毕业演讲,而他就坐在下面第一排看着宋缓缓,宋缓缓也回望他,他们血脉相连,彼此笃信。
然后他就醒了,发现自己的裆部顶起一个小帐篷。这明明是正常现象,可宋欢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意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