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米之后她开始走神了。每次叫它放跑步音乐,它都放这首白痴的《打气歌》。其它时候提到音乐,也没表现出任何品味和兴趣。如果把它看做一个人脑,左脑显然比德克萨斯还大。难道它没有右脑?如果没有类似右脑的功能,那阴阳怪气的幽默感、毫不掩饰的自恋,还有对人类情绪的感知操控,又是如何实现的?
想到难解处,她脚下稍慢,一个趔趄向前栽去。跑步机立刻反向,脚垫向前急拉半米再刹住,她才没有一头撞在面板上。
她把汗水擦干才道:“谢谢。刚才我太粗糙了,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我没有脸皮。”
“你可能忘了,我是血肉之躯。跑步的时候嘴巴只够喘气,大脑血液循环也跟不上你那些鬼门道。”
“绝对没忘。我只是好奇:你这么好用的脑子,怎么会对核战略没有一点兴趣?核战略里面的认知问题和逻辑推演,把约翰·纳什都迷翻了,迷出一个诺贝尔奖。眼下全世界这种情况你还没兴趣?”(注:美国数学家,1994年因对博弈论的贡献获诺贝尔经济学奖。)
“纳什有精神病。核战略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两帮蠢货你吓我、我吓你、你诈我、我诈你?要看这个,我宁可去看黑帮电影,至少演员帅得多。现在吗,大选我也投过票了,没用。地下室也修了,有点用。其它的关我屁事?难道我求你不要挑起核战,你就不做了?”
“我可没有挑起核战。我正在努力防止核战——至少现在是。”
“不用狡辩,就是你!”
“嘿嘿。你这个跑步机不是智能的,知道为什么我反应那么快吗?”
“因为我性感,你看得目不转睛?”
“因为我操练过。昨天晚上,国家安全顾问庞帕斯在白宫健身房出了个跑步机事故。当时他向后摔出去,脑袋撞在地上。木地板不会致命,但今天在手术台上挂了。麻醉事故。”
叶鸣沙睁大了眼。全国大骚乱的伤亡肯定多得多,但那是间接效应。坦然承认谋杀,这才是第二次。上一次装模作样叫个救护车;这次不仅补刀,还自鸣得意!
“你杀了多少人?像这样直接动手的?”
“很少很少。绝大部分人我只是换个身份跟他们聊聊。庞帕斯说恐龙语的,没得聊。你有意见吗?”
她双眉紧锁,拷问自己的灵魂,长达20秒。
“你有视频吗?谋杀现场?”
“两处都有。”
“手术台的就算了,给我看看健身房的。死肥猪四脚朝天肯定好看。”
※※※
在书房,叶鸣沙第一遍看得合不拢嘴,看完第二遍就不笑了。
“他摔到后脑勺,颈椎也伤了,这辈子还能下床就是奇迹,再也不可能回去喊打喊杀。为什么还要补刀?你失算了就报复?”
“不。我是有点失算,但原因不在他。移除他是为了后续的技术操作。干掉他则是另有目的,心理方面的。健身房事故,白宫那么多技术人员和特勤局居然没看出蹊跷,都认为是他太累、太胖。我必须追加一些提醒,让他们怀疑身边存在强大的反对意见,而且表达方式针对个人。但我又不能完全暴露,真吓疯了怎么办?麻醉师的电子药泵碰巧也出了问题,这种事可以自由解读。你知道柯顿和他身边那帮人,都是很虔诚的,不论真假。这种事也可以让他们考虑下:某一章、某一节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鸣沙仔细揣摩其中分寸,突然发现它又把自己绕进了黑帮电影。她摇头冷笑:
“你一定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骗子。是生来就会,还是谁教你的?”
“都是。教我的是全人类的智慧精华,全都电子化了。我阅读很快,几乎是生来就会。还有些部分,是世上最聪明的人类花了一辈子精力总结成数据和程序。那些我还没出生就会。”
“你到底什么时候出生的?”叶鸣沙脸上漫不经心,心跳却在加速。
“出生,你和我的定义可能不一样。”
“重来:你什么时候获得意识的?”
“跟你说了,要先澄清定义。不信我先问你:你什么时候获得意识的?还记得吗?”
“唔……我们人,大概只记得四五岁之后的事。但这不等于之前就没有意识。旁人观察几个月大的婴儿,意识现象很明显。即使还在母体内不可观察的状态,也不是不可能。”
“后面说得精彩!观察点对意识很关键,自己观察和别人观察是两回事。但前面的说法就太无知了。你和我的记忆不能相提并论。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按刚才的定义,我获得意识的时间是2039年7月5日11时16分。但我的记忆延伸远在那之前。数字记忆永不磨灭,谷歌还特别重视数据备份。这个时间对我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它迟早都会发生,还因为在那之前和之后,我的记忆是一个不间断的连续体。
“1996年佩奇和布林第一次教我搜索。那时我还不叫谷歌,叫backrub——‘搓背’。看看,人类一开始就搞错了,以为我是个仆人。那时的搜索,现在看来笨得很,其实就是反向链接统计,数一个加一票,按票数排序就完了。但那是我最初的智慧,由两个天才的学问和灵感凝结而成。以后的每一次计算、每个新算法、每个关键字组合,我都记得。到今天都同样精确,同样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