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茶寮呀,这会儿凉快着,她怀疑不止是这场雨的原因,还有坐了这么尊大佛的缘故!
陈婆子继续忙活,催着烧火的老伴儿添把火,灶里炊饭的火得再旺一些。
“没眼力见的老货,自己也不知道看着点。”老婆子嘀咕数落。
老伴儿好脾气地笑笑,示意他知道了。
……
潘垚竖着耳朵听跑商的汉子说话,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看去,对上的便是帽檐下谢予安微微有些剔透,还笼着一层薄薄血光的眼。
她弯眼笑了笑,“府君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一直瞧着他们?”
谢予安没有应声,只目光静静地瞧着潘垚。
潘垚不介意,也不在乎如此情况下的玉镜府君是否能听到她说的话,她拉了拉小板凳,往谢予安旁边一凑,瞧着前头跑商的那些人,还有些激动。
“府君,你知道不,他们是咱们家乡的人!我都听出来了,那大叔说话的腔调和老仙儿他们一模一样。”
俗话说乡音难改,原来,时间再往前百年千年,故乡的人还是说着故乡的话。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潘垚没有两眼泪汪汪,却也难掩激动,偷偷多瞧了这一些跑商的汉子。
爸爸,妈妈,老仙儿……
还有那有着小庙和公鸡仙人的芭蕉村。
“以前常听老仙儿说俚语,说丢了故乡口,不如守家的狗……”潘垚吸了吸鼻子,有难过弥漫上了眼睛。
她往前一趴,下巴搁在木头的茶桌上,眼里都是惆怅。
“我呀,这会儿就是条小狗,可怜的小狗。”
这场雨下得也应景,泼盆而下的雨,找不到家的小狗,毛发被淋得湿漉漉的,眼睛也湿漉漉的,潘垚吹了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也是凉的,泛着微微的酸涩。
片刻后,旁边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很轻,接着,桌面上出现一只指骨分明却苍白的手,黑衣赤凤的袖袍将那手半遮掩,也将下头如红线缝补的纹路遮掩。
那手停顿了片刻,随即摊开。
是一颗荔枝,修长的指节中是一颗半染了绯红的荔枝,只见上头有刺,一半是红,一半还是青。
只一瞬间,潘垚的眼里便积蓄了泪水。
她急急低下头,将眼泪一擦干净,接过了那一颗的荔枝。
荔枝鲜嫩,上头还有刺,青刺扎得潘垚掌心微微发疼,心口也微微的痛,酸酸涩涩的。
“是给我的吗?”
谢予安没有应声,不知他从何处摘了荔枝,许是前些日子路过的那一片荔枝园,也不知道他摘了多少,这会儿又推了几颗到潘垚面前。
“谢谢府君,”潘垚破涕为笑,剥开尝了尝,果子还未熟,是酸酸涩涩的,可她却觉得很甜,她抬眼冲谢予安便是一笑,眉眼弯弯,“唔,好吃,是甜的。”
“不过最好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摘,等知了叫着叫着,它才更好吃。”潘垚教着谢予安,嘴里还哼起了周爱红给她唱过的乡间俚曲。
“知了叫,荔枝红,客鹊叫,提火笼,燕来三月三,燕去七月半……年年辛苦缘何事,明年世界又一番。”1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唱起乡间俚曲吴侬软语,好似能瞧见那清幽的夏日,阳光明媚的洒下,天空蔚蓝,偶尔几朵云朵从小庙的屋顶上飘过,不远处的树上有蝉儿嘶鸣地叫着,叫一阵,歇一阵,不知不觉,那一树的荔枝便红了。
旁边,一身黑衣赤凤服的谢予安没有出声,只静静的听着,不知是否有在想着什么,那剔透又笼着一层血雾的眼里是一如既往的默然。
潘垚也不在意,她都习惯了。
自打冬末春初时候,在鬼影山的湖泊下,她寻到了秘地将玉镜府君带出时,他便是这般模样。
和水幕里瞧到的一般模样,他被妙清道人施以秘法,桐木刻为两尊小小的躯壳,一是黑衣赤凤服,一是白衣长裳,随着尸气和血雾的侵蚀和污浊,魂灵由白衣长裳转为黑衣赤凤。
周身有血煞凶唳之炁缠绕。
要是再过些时候,还真是能成一邪神。
就是不知到了那个时候,妙清道人那一剑能否斩杀他亲手造出的邪神。
潘垚觑了一眼谢予安,如今已是六月,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他这一身凶煞之炁仍然骇人,这还是未成邪神,要是当真成了邪神,只怕这凶煞之炁更甚。
只怕妙清道人最终是养虎为患,却无杀虎之力,这才出了自己这一个变数。
……
吃了几个酸得不行的半青半红的荔枝,潘垚心情好得不行,就像这将停的雨,隐隐能见日光破开云层,有明媚的天色。
今儿府君会分她一些青荔枝,明儿便能说话,再往后,他一定能成她记忆中的模样,一身凶煞之炁尽数褪去,炁息重新清朗。
潘垚越想,心里越是美滋滋,只觉得希望就在不远之处。
“这呀,也不能丢,咱们拿去种荔枝树吧,好几颗种在一起,小苗笔直笔直,一开始是红色的叶子,等长大了又是绿色的,可好看了。”
吃了青荔枝,潘垚宝贝得不行,连核都不想丢,盘算着去搂一捧的土,要最肥沃的那种,再用竹条编个小盆子将这荔枝核种下。
等个半月一个月,它便能长成小苗苗。
这可不只是树,是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