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荣这模样,瞧着像是惊着了,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家活得久,见的事儿也多,指不定能给点建议。
“妈,”陈照荣一拉卫美华的手腕,力气很大,也让卫美华喊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恩?”见陈照荣会喊人,卫美华揪着的心放松了一些,反手搭了过去,拍了拍。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刚才吓到妈妈了。”
说着,卫美华的眼睛在屋里找干净的衣服和毛巾,准备让陈照荣先换上。
这地板的水渍倒是好擦,就是床铺,冬日的太阳再暖,它也比不得夏日,更何况,这两天的天气还有些阴。
天上的云层厚,放眼看去,到处都灰扑扑的,应和着那呼呼而来的冬风,更添几分冷肃阴寒。
得搁炉子边烘烘。
不能洗,洗了干不透,年初一要是还晾着,老娘该不痛快了。
晒被子,被音同背,晒被子便是晒背时,来年不吉利。
卫美华盘算。“他们,是他们回来了。”陈照荣盯着地上的水渍,突然捂住眼睛不敢看,在他眼里,那水渍是会动的,它们一点点地流过来,像渐渐逼近的脚步。
带着水声,带着淤泥的腥臭,滴答,滴答……黯淡的天光下,背阴处,好像有一双双眼睛盯着他,冷冷又幽幽。
他们走来了,朝他伸出了手……
陈照荣呼吸愈发地急促,视线落在地上的一滩水上,没有一会儿,惊恐便溢满了整张脸。
卫美华又急又不解,“谁?他们是谁?”
见陈照荣这样,她揪着心,莫名也有些惊恐,转而也去看地上的水。
这一滩水,好似成了洪水猛兽。
也不知道怎么办,卫美华干脆将床上的被子一扯,往地上一丢,三两下拢过,水渍全进了棉絮,直把那新棉打得湿濡。
“好了好了,地上没有东西了。”卫美华拽过陈照荣的胳膊,盯着陈照荣的眼睛,大声又严厉。
也不知道是那水渍被棉被吸了去,亦或是卫美华的厉声换回了陈照荣的心神,他抖了几下,呼吸重新绵长,惊恐的眼神渐渐回神,有一种迷茫之色。
“他们回来了,他们在看着我……”陈照荣喃喃,“他们在看着我……”
卫美华皱眉又担心,“小荣,你这是怎么了?妈问你话呢,他们是谁?”
陈照荣眼睛转了个视线,半是无神地对上卫美华的眼睛。
“是阿国,阿添……还有小超,他们回来了,他们都在看着我,我认得的,阿添的眼睛旁边有颗痣,是他,就是他。”
陈照荣喃喃,越想,他越觉得这几只眼睛眼熟,往阿国,阿添几人身上想去,那都能一一对得上。
听到这几个名字,卫美华脸色大变。
“胡说!”她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盯着陈照荣,厉声道,“我看你是魇着了,大过年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声音有些大声,不单单隔壁在骑大老虎的卫博风听着了,就连楼下夹鸡鸭细毛的马兰花也听到了,她搁了夹鸭毛的镊子,湿手随意的往围裙上擦了擦,几步走到楼梯处,仰着头喊道。
“怎么了?美华别骂孩子,有话好好说。”
十八九的年纪,正是自尊心最重的时候,这时候骂孩子,那不是教育,那是将孩子往外头推!
马兰花暗骂闺女儿糊涂,想上去劝几句,又怕劝了,照荣觉得自己挨骂还被外婆听着,心里别扭。
踌躇了下,在楼下嘟嘟囔囔,直嘀咕闺女儿不顶事,送个小肠汤也和外孙吵起来,早知道,刚刚她就自己跑一趟了。
“姑妈?”卫博风在门口探头。
“没事。”卫美华艰难地扯了个笑容,冲卫博风挥了挥,“自己玩去,姑妈和表哥说事呢。”
“哦——”卫博风看了一眼姑妈和表哥,有些不安,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表哥。
这下,他枕头大老虎也不骑了,丢了便往楼下跑,一边跑,瞧见杵在楼梯处的马兰花,还一边问道。
“奶,我妈呢?”
“买东西去了。”
“我也去!”
“等等,戴个围巾再出门,外头冷着呢。”“……”
马兰花追着乱跑的孙子,卫家这处安静了些,楼上,卫美华揪着心口的衣裳,盯着陈照荣,只觉得自己心口跳得飞快,耳朵里有咚咚的声响。
阿国,阿添,义华,祉明,小涛,小超,虽然已经两年了,卫美华一听这六个名字,还一下就想起了他们的模样,顿时一阵心悸。
无他,这会儿,她脑海里浮现的不是鲜活的他们,而是从大江里捞上来,一个个耷拉着手和脑袋,四肢白得厉害,腹肚鼓鼓,眼睛紧闭的样子。
他们就这样搁在江的沙地上,砂石将他们冰凉的身体硌着,他们却不知道疼痛。
旁边有十数个大人哭天抢地,哭得几欲昏厥。
这六个小孩,他们都是溺水死的!
前年的中元节前十来天,几个孩子下了江玩耍,六里镇上,一下没了六个孩子,这事耸动又让人心惊心凉,只听了便让人惋惜和遗憾,卫美华不一样,她还手脚发软,庆幸念佛。
因为,那一次,她家的照荣也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