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还没进行过考核的新人我就想问问考核副本到底考核啥?为什么论坛上一点消息都没人透露啊?九日又不限制玩家数量,有新人进去也不会影响老人的资源吧?】
【……也不是老玩家不想说,主要是这事儿吧真的没法说,我这样说你懂吧?】
“考核副本啊……”像是被这个关键词激发了回忆,八眉的目光有一瞬的悠远,“你们也知道,我们当初经历的
考核副本,和现在的考核副本,是不太一样的……你们猜这是什么?”
他把左胳膊抬到镜头前,拉起袖子,露出一只样式简约大气的光脑——这是众所周知的,所有《自由日》玩家的身份证明,现有科技无法仿造,玩家彼此之前可以通过光脑确认身份。
【啊?这不就游戏光脑?通用玩家身份证?这哪用猜啊简单到都不能称作基础题了。】
弹幕一片问号,只有少数人发现了真正的重点:在光脑的遮掩下,八眉的手腕皮肤并非光洁无暇,隐约能看见一串幽蓝纹身,它似乎是几个以分号间隔的数字,看起来很像体育竞技时裁判会用的倒计时。
弹幕里有懂行的玩家发言:
【……难道是八眉大佬的“纹章”?听说只有高级玩家才有这玩意。】
【不是吧,这看起来不是什么图腾,应该就是普通纹身而已。】
“这是死亡倒计时。”八眉把光脑摘下来,完整露出了那串纹身数字,时、分、秒,他的嗓音变得郑重,听起来有种不符合以往风格的严肃,“是我第一次进入副本时,方舟系统给我们定下的死亡倒计时。我把它纹在身上,时时刻刻提醒我不要忘记那段过去——旧神时代的过去。”
和在游戏中不一样,这就是一串普普通通的数字,不会闪烁,不会减少,永远定格在同样的数字上。“应该有一些老玩家知道,我的考核副本是和「黑山羊」大佬一起进行的——不仅是同一时间,还在同一个副本里。”
弹幕里不知道这件事的观众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叹,有人只是单纯地“卧槽”,有人分析“难怪八眉大佬能走到今天一切都是有预兆的”,也有人疯狂好奇“祂在成神前是个什么样的玩家”。
但八眉没有回答这些问题,他指腹划过自己手腕上的倒计时,继续道:“在有她作为【隐匿者】推动主线的优势下,我们七位玩家依旧出现了一死一疯的伤亡,当时我们觉得这是一场不能更可怕的噩梦……”
“但等出副本之后我才知道,在所有参加考核副本的10000人里,光确认死亡的人数就达4272,还不包括疯了的、感染的、出副本后自尽的……”
“——我们已经是最幸运的那一批人。”
随着八眉渐渐的讲述,弹幕漂浮的频率和速度都慢了下来,甚至空白了片刻。
在这个信息日新月异、科技高速发展的时代,很多新闻与数据都能被很好地保留在网络上,但也很快会被健忘的人们抛在脑后,因为永远有更刺激、更重要的消息出现。
但这时候,上百万观众们认真听完八眉的讲述、再去看他手腕上的纹身,那一串所剩无几的数字竟让他们心中不自觉升起一种紧迫感……好像把自己代入到一个莫名其妙被丢到未知世界的小宅男身份中、不完成任务就会在倒计时停滞的那一刻“嘭!”地爆炸。
“在那个时候,玩家是没有任何拒绝机会的,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送进副本,系统更不会大发慈悲给出‘退出’按钮
。”
“相比之下,给予三次考核机会、以光脑模拟代替真身入场、最大可能保证玩家生存率……”八眉对着镜头笑了起来,“就是《自由日》的伟大之处了。”
【《自由日》万岁!】
【求神保佑我第三次考核顺利通过吧!过了我就是九日的狗!】
【热血沸腾!热血沸腾!热血沸腾!】
【所以考核副本到底考啥啊?】
【对啊,所以到底考啥啊?】
“咳咳,这个这个……”八眉有模有样地咳嗽两声,“……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倒是很快从之前的情绪里抽离了,热血沸腾的弹幕顿时变成一堆问号。
“时代变了啊朋友们!现在的考核据说是《自由日》官方唯一真神指定系统‘纳撒尼尔’为每一个申请者量身定制,每个人的考核内容都不一样,所以老玩家手上也漏不了题哇。”
八眉不可能在这种直播里和观众说谎,那些一心求攻略的玩家顿时失望,直播间的在线人数有所下滑,但八眉的下一句话却让观看人数迎来了一个巅峰——
“虽然不能教大家怎么过考核副本,但这次直播,我从‘纳撒尼尔’那里申请到了游戏大厅的实况转播权——接下来,我将以一个新玩家的身份,以第一视角完整录制《自由日》的全套体验流程。”
【游戏大厅的实况转播权?靠靠靠,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真实世界的电子设备在大厅无效,八眉大佬居然能申请下来,咱e-616也太有牌面了吧!】
【只有玩家才能进入游戏,只有玩家才有进化的资格——这种话我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玩家们描述的景象再神奇,我们这种普通人都看不到,这会是变革的第一步吗?】
“我敢说,这世界上的其他星域都没有这样的特殊待遇,《自由日》将完完整整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不论是玩家还是非玩家,都将见证黑山羊之主造就的九日奇迹。”
八眉重新将光脑扣上手腕,遮住那串幽蓝死亡倒计时,在观看人数爆炸的屏幕面前眉飞色舞:“和我一起登陆《自由日》!芜湖!”
后记·八眉直播间(二)
“和我一起登陆《自由日》!芜湖!”
昏暗潮湿的小阁楼,瘦小阴沉的女孩淼淼从厚重刘海下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捂住手机发声孔,像一只偷东西被发现的脏耗子。
——即使手机音量被使用者小心翼翼地限制在最小一格,主播八眉的那一嗓子欢呼依然显得有些过分嘹亮、一字一句狠狠撞击心口,给她一种满屋子都在回荡这句话的可怕错觉。
淼淼的脑仁嗡嗡作响,她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因为主播的话而心脏狂跳,还是害怕自己的动静被楼下发现而心脏狂跳。
“咚!咚咚!”
其实楼下的动静比她的小阁楼要大得多,家里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在意她干了什么,他们巴不得完全忘记她的存在——只要她不给他们找麻烦、不要给他们丢脸、不要发出声音、不要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今天是弟弟的生日,爸爸妈妈请了好多弟弟的同学来家里开party,高中生的闹腾再加上奶油蛋糕和炸鸡全家桶的香气一股脑涌上来,把淼淼原本就狭隘的生活空间挤得更加窒息。
“呼……”
女孩饿了,她的喉骨不自觉地上下滑动,展现出内心的渴望,但这种渴望并不向着楼下的美食,而是向着这场直播展示的内容。
——《自由日》。
像她这种灰尘堆里长大的小垃圾也配向往自由日吗?
奇迹般的登陆通道、魔术般的特殊道具、酷炫广阔的玩家大厅、来来往往的玩家、荣耀刺激的排行榜……更重要的是,只要有足够的积分,就能换来她万分渴望的、健全的身体。
破旧的智能手机屏幕满是蜘蛛网般的裂痕,狭隘模糊的直播画面根本不足以展示出《自由日》的万分之一,但作为唯一的光源,它将她的眼睛照得发亮,宝石在尘埃中微微发光。
“阿森快拆礼物!你爸妈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楼下隐隐约约传来弟弟同学的起哄,然后是弟弟故作矜持的大方。
“孙晓怡离礼物近,麻烦她来拆呗,我手上还沾着奶油呢。”
淼淼以前听过那个名字,是弟弟喜欢的女同学,据说家境很好、样貌也好、性格更好,爸爸妈妈都很赞同弟弟追她,只千叮万嘱不要影响学习。
淼淼原本并不在意弟弟收到了什么礼物——即使她的十八岁生日就在上周,而全家人都忘记了这件事——直到她听见礼物被拆开后,那个起哄的男同学喊出的关键词:“靠!光脑!真的假的啊?你爸妈连这都给你买?”
光脑。
阁楼中的女孩浑身一个激灵,拖着细瘦如竹竿的双腿、手足并用、艰难而蹒跚地“走”到门边,想从门缝里偷听得更清楚些。
她当然知道光脑,直播间里主播八眉手上就戴着光脑,那是通往玩家大厅的通道,但真正的光脑只有玩家才能使用,市面上能交易流通的顶
多是功能近似的仿冒品。
——但即使是仿冒品,也不是一般家庭买得起的,一个未成年高中生要是能有一只光脑,在同学圈子里会非常有面子,她完全可以想象弟弟是怎样向父母撒娇保证、来换到这样一份生日礼物,只为了在兄弟和喜欢的女生面前拆开。
淼淼不羡慕、不嫉妒、不难过,她早就习惯了这一切,她只是……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她其实通过了《自由日》的考核副本,但又放弃了加入的机会。
说出来应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一个因为小儿麻痹症而接近半瘫、连书都没怎么念过的小怪物,能通过数万人里都不一定有一个能通过的考核,而在通过之前,她甚至连《自由日》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神秘而优雅、自称“纳撒尼尔”的机械音是在生日当晚出现在淼淼脑子里的,伴随着纳撒尼尔的邀请,她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一个陌生世界里、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另一个女孩,“她”有着淼淼无比羡慕的健康身体,却经历着比淼淼想象的最痛苦的事还要痛苦的黑暗。
纳撒尼尔说,主线就是帮“她”完成心愿。
淼淼不知道“主线”是什么,“她”的心愿又是什么,她没有玩过游戏、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事,只敢以为自己在做一个格外真实的梦。
淼淼渴望用那双健全的腿奔跑,所以在这场梦里,她想尽一切办法、解决一切阻拦她奔跑的障碍,她在梦里越跑越快,光洁健康的双腿上长出鸟儿一样的羽毛,带着“她”的渴望一起冲向终点。
【新人玩家淼淼,恭喜通关考核副本,《自由日》欢迎您的加入,请问是否接收光脑绑定?】
纳撒尼尔的机械音变得人性化,好像真的有人在贴近她的耳畔、尊重而温柔地询问。
不知怎么的,淼淼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好像有无数电火花在她大脑中噼里啪啦炸开,永远不眷顾她的命运在这一刻向她垂下了高贵的头颅——她感到眩晕,她感到惶然,她感到恐惧。
倘若一个人生来就没有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她是会被普普通通一滴水烫伤的,更勿论一把这样炙热的火光呢?
“不……我不……我不能……”
回到自己的身体,她又变回了那个口齿不清、四肢僵硬、生活在灰尘堆里的小垃圾,即使纳撒尼尔的问询重复了三遍,她也只能颤抖地说着,她不能。
她不配。
系统没有发出第四遍问询,他的消失像他的出现一样无声无息。
淼淼在小阁楼里空坐许久,直到窗外夜色染上晨曦,她才茫然又空虚地意识到——自己亲手丢掉了唯一选择了她的东西。
在之后的几天里,她一遍又一遍搜索着关于《自由日》的消息,越了解、越后悔,越深入,越渴望,从一开始就一无所有的人是不会害怕失去的,可她曾经被选择过,于是“成为玩家”的渴望甚至压过了她对“健全身体”的渴望。
而现在,光脑就在楼下,即使那是假的,淼淼也想拿到手里摸一
摸、看一看……这个念头像鸣笛一样驱使着她、将手伸向高高的门把手。
“——嘭!”
沉重的摔倒声从阁楼上传来,甚至打断了楼下小寿星吹蜡烛的动作。
阿森脸色骤变,一旁的母亲按了按他的肩膀,笑容不变:“可能是风把花架吹倒了,没事儿,儿子继续吹蜡烛啊。”无形的风的确吹进了阁楼,灰尘在半空中飞舞,原本摔倒在尘埃里的淼淼却不见了身影。
眼前是一道极长极远,仿佛没有尽头的通道,无数星辰与五光十色的线性回旋构成了视线内不断倒退的背景。
在数百万直播间观众跟随主播八眉的视角进入游戏大厅时,一个灰扑扑的女孩同样摔进了大厅中转站。
“欢迎来到《自由日》!”
主播热情的声音就在她身前不到三米真真切切地响起,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玩家,她狼狈的样子似乎没有人看见——不,不是似乎,她对于他们来说好像是不存在的,他们穿过她、如同穿过一团透明的数据。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淼淼反而松了口气,她手脚并用爬起来,不知道要去哪里,下意识跟紧了正在向直播间认真科普介绍的八眉。
八眉同样没有看见她。
他是一个经验丰富且尽职尽责的主播,同时也是经历过旧神时代的老牌玩家,对游戏大厅的分区、设施、功能、规则……了如指掌,再加上有《自由日》官方唯一真神指定系统纳撒尼尔在一旁指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值得直播间观众疯狂记笔记。
“积分是最保值的流通货币,以前旧神玩家们只能靠九死一生下副本来赚积分——副本赚分副本花、过年别想带回家——现在九日多了很多兑换渠道,如果你有什么特长或者资源都可以上传系统进行评估,之前有玩家用独家菜谱换到特殊道具哦……”
“定制道具还是得找矮人大师啦,不过他们性格独特、不太喜欢和人类打交道,咱们现在可以直接在光脑上预约锻造订单,星际快递包邮到家,系统统一计算定价,童叟无欺……”
淼淼从未如此认真地听一个人说话,她像一只误入别人家里的瘸腿流浪猫,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跟随,等终于确定这里安全无危险之后,流浪猫才开始探索最吸引她的藏宝地——
她在排行榜前缩手缩脚地坐了下来。
据说《自由日》变更了旧神游戏的大部分规则与制度,唯一未变的只有排行榜。
这座倒三角型建筑的陷落是黑山羊之主攻占方舟的标志,在《自由日》重启后,玩家们登陆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排行榜的状态——出乎意料的是,「黑山羊」代号并没有留在最新的排行榜上,积分总榜和公会排行榜都有了细微的变动,一些陌生的代号比如「烟花匠」等出现在前列,甚至压制了部分s级玩家的名次。
但即使no1并非「黑山羊」,这个代号及祂曾经获得的称号,
都像一枚无形的纹章一样,印刻在每一个玩家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