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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宁就比传讯的人晚那么一丁点儿到长安府, 彼时顾国师听完消息,脸色铁青, 手紧紧地握着上好紫檀木的扶手, 青筋毕现。他正在思索如何告诉梅先生这个讯息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的窗户有什么响动,侧身去看, 就见到郁宁一条腿还跨在窗台上,双手举起, 闭着眼睛大喊:“自己人, 别动手!”
暗卫手中的匕首好险都快要削掉郁宁半个脑袋了, 看清是他,又悻悻地把匕首收了回去, 低头一礼, 就从窗户跳出去了——老规矩,郁宁只要在顾国师梅先生房内, 那暗卫自动远离,仆俾无召也不得靠近。
顾国师呼吸几乎停止了下来,定定的看着郁宁,仿佛他一喘气郁宁就会消失一样。郁宁笑嘻嘻的从窗户上爬下来,他本来是想用一个非常潇洒帅气的姿势一翻而入的,结果人刚打开窗户翻到一半, 暗卫就下来了,为了避免对方强行收势而受伤,郁宁只好尴尬的停在了一半。
他笑嘻嘻的走上前, 跪在了顾国师面前:“徒儿拜见师傅。”
顾国师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旋身在椅子上落座,眼睛微阖,一指在眉心揉了又揉,半晌才道:“……怎么回事?老实交代?”
郁宁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正想爬起来找个椅子坐了,结果人刚起身,又听顾国师道:“跪着说话!”
“唉。”郁宁老老实实的跪了下去,把自己所思所想复述了一遍,顾国师侧着头听着郁宁的禀报,包括在天玉府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他慢慢地道:“就你所说,我们已经不适合再掺手了?”
郁宁点了点头,回道:“是,师傅。史上哪个以玄学参与皇朝斗争的人能有个好下场?皇帝那态度,我思来想去,说白了就是忌惮——换了我我也忌惮啊,我要是皇帝,凭什么我的江山要掌握在国师的手上?国师说我朝要亡就亡要兴就兴?我是天子还是国师是天子?”
“当皇帝的,尤其是当了很多年皇帝的,都有几分自傲。如今陈和光他们家想要办大事,我们掺了一脚那是因为看不惯皇帝无德,但是事成之后又如何知道二十年后陈家是不是又会来忌惮我们呢?我若是陈家,继位第一件事便是暗中谋划如何毁人道统,最好这帮子看风水看天象的都死绝了……留下几个会唬人的当国师安抚民心便是。”
郁宁说道此处面上忍不住泛出了一丝讥讽的微笑:“什么隐士高人,既然当朝为官,那合该是为我臣下,俯首听命,而不是动辄毁我基业龙脉……师傅你想想,若是我们这样一直帮陈家下去,以后若是有人想造陈家的反,是不是该再找个会看风水或者会看天象的才能成事?长此以往,何其恐怖?”
“与其到了那时人人喊打,不如我们帮到此处也就够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挣去……所以我在遇到吴侍郎那件事情的时候就顺水推舟,金蝉脱壳。”郁宁抬头望着顾国师,试探道:“诸先生回来了,师傅你本就是做不了国师了,不如干脆就跟徒弟回去吧——您想接着当国师我也不依,大冬天的光着脚去祭天,谁乐意谁去!”
顾国师神色不动,似乎睡着一般,他沉吟片刻,才低声说:“你说的有理。”
郁宁心下松了一口气,他这个计划还是比较完备的,主要还是怕顾国师留恋权势,不肯放手,亦或者对狗皇帝积怨太深,非要亲手宰了他不可。他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说:“那师傅我能起来了吗?”
“起吧。”顾国师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亏得你回来的及时,再晚半刻,我便要去见你爹了。”
郁宁吐了吐舌头,自地上蹦跶了起来,在顾国师身边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末了才松了口气说:“亏得您没去,不然我肯定又逃不了一顿打。”
“这次没受伤?”顾国师挑眉,上下打量了一圈郁宁,见他虽然一身风尘,面色却还算是红润光彩,气息平稳,再加之他回来无声无息,等摸到了他屋子里才叫暗卫和他发现——不被暗卫发现那倒是没什么,但是不被他发现那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国师府是他的地盘,任何人进出他都能有所感知,但是直到郁宁进了窗户他才发现郁宁回来了,可见郁宁这次大有进步。“长进了。”
郁宁喝完了茶就凑到顾国师身边,眉飞色舞地道:“可不是,您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弟子!我师傅这么厉害,我怎么也不能给我师傅丢份不是?!师傅,您说是吧?”
“滚。”顾国师言简意骇的道。
“哎?”郁宁不解。
只听顾国师指着架子上的崭新的衣物,瞧着应该是顾国师的,他道:“一身泥腥气,去洗漱后再来见!”
“哦。”郁宁摸摸鼻子,起身捞了衣服就走,边道:“师傅那你替我遮掩着点啊——还要我爹那头您记得给我说一下,他东西多着呢,收拾起来我们好一并带走!”
顾国师起身,开了房门吩咐道:“所有人撤出院子,请梅先生来。”
“是。”一名青衣婢本在外候着,闻言屈膝应了一声,转身去请梅先生来。
***
郁宁在温泉池里头洗了一半,天空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年头空气质量好,下下来的雨水还是比较干净的,他也不介意,拿着丝瓜巾把自己上上下下搓了个通透,这才从池子里爬起来穿好了衣服进去见梅先生和顾国师。
梅先生还未回来。
郁宁看了一眼天色,很晚了,照道理说他爹该回来了啊。
周围的仆俾都叫顾国师给打发了出去,屋子里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人,他眼睛一转,跑回现代捞了一袋薯片回来,咔嚓咔嚓吃得正香呢,顾国师进来了,他衣衫边角带着一点潮湿的气息,神色微凝,道:“你跟我去见一见雾凇。”
郁宁拿着薯片的手僵在了半空,心中有些不祥,“雾凇先生?先生怎么了?”
“怕是就是今日了。”顾国师颔首,郁宁把薯片一扔,起身就跟着顾国师往外走——因着郁宁假死的消息要秘而不宣,故而是顾国师亲自来叫他,国师府中的仆俾都被赶回了屋子里。顾国师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与郁宁一道赶往了雾凇先生所居住的院子。
雾凇先生的房内只有梅先生还有诸飞星在。
诸飞星是前一刻才赶到的,他与雾凇也算是有几分交情,漏液自宫中赶到国师府来送雾凇先生一程。
几个月未见雾凇先生,雾凇先生的本是银白的发须皆化作了死气沉沉的灰白,发丝枯槁,光滑的脸上此刻已经被皱纹所堆积,完全符合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的象形。
但是雾凇先生精神尚佳,脸色红润,靠坐在床榻上,和诸飞星他们有说有笑的,似乎对自己的状态完全不知情。他见郁宁进来了,讶然道:“怎么无声无息就回来了?”
“事情办完啦,我就回来了。”郁宁进门的时候有一瞬间发愣,随即神态自若的答了一句,边解了自己的披风挂到了椅背上,还给梅先生和诸飞星拱手见礼,末了才跑到雾凇先生床边上,状若无事的和雾凇先生说起一路的见闻来了:“先生,您是不知道,这一路可凶险了……我现下才知道什么叫灾场如地狱,当真是恐怖极了。”
雾凇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东西,见识过了也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郁宁给雾凇先生倒了一杯茶,又开始说起了自己之前炸堤坝的事儿,仿佛在和雾凇先生探讨一般:“……您说那金龙是怎么回事儿?我看着都有点发蒙,我真就什么都没干,它自个儿就做了……这世界当真有神仙不成?”
雾凇先生略一思索,道:“许是你所作所为恰好贴合了天意,才有这番奇遇也未尝可知……我之前也曾听说过一回,也如你这般……这事儿你师傅知道的比较多,你回头问他吧!”
“问我师傅有什么意思?”郁宁故意模仿了一下顾国师的神态,道:“他肯定会说:自己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