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这样的举动,对雄性来说并不容易。
刻在本能里的求偶方式,是尽可能向雌性展现自己强大、完美的一面,任何不完美的状态出现在雌性面前,都会令雄性蒙羞。
但陌奚向来不屑于本能。
他压下示弱而产生的莫大耻辱感,强行悖逆本能而行。
这样的状态也并非全是演戏,第二次捏碎了自己的蛇胆后,胆汁流进血液,造成了一场不小的灾难。
此时的病态,两分是假,还有八分是真。
雄性的本能想要遮掩虚弱,陌奚的身体知道,他可以忍耐,可以伪装,足可以为了求得茯芍的青眼和强者对战,他还远远不到油尽灯枯之时。
可他只是黯然瞌眸,眼角因巨大的痛楚而泛出潮红,毫不掩饰、刻意扩大了这份虚弱。
半垂的眼睑下,陌奚指尖微动,于悄然间拢紧了茯芍身后的鲛绡。
结界关闭,从没有就此退出的选项。
他紧盯着对面的蛇姬,等待她的动作,不放过她每一个呼吸起伏。
“王”
脚步响起,茯芍终是无法违抗黄玉一族的本能。
她来到蛇王身边,扶住了他,让他依靠着自己,吐出蛇丹喂他服下。
蛇王不一定要是眼前的这条雄蛇,茯芍心中始终有一份称王称霸的野望。
但不能是现在。
在现任蛇王病重的时候发起王位挑战绝不可取,这意味着决出的新任蛇王未必真的比前任要强。
投机取巧获得的冕号是一大危害。
新王弱于旧王,接下来,要么新王被其他强者杀死,要么导致整个族群衰退。
蛇王所患并非不治之症,也不会留下旧伤,他还有崛起的机会。茯芍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夺取王位,其他蛇也不行。
新王必须具备打败全盛状态的旧王的实力,如此才可以保证蛇族走在昌盛的道路上。
“您的蛇胆”内丹探查到陌奚体内的状况,茯芍不可置信地惊呼,“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昨天分明已经愈合了”
靠在蛇姬光洁的颈窝间,陌奚指尖微捻,鲛绡由此松散。
他并不允许茯芍后退,尽态极妍、摇尾乞怜,可当茯芍真的朝他走来时,他却有些迷茫。
他没有回答,茯芍也顾不上追问,凝神控制着黄玉丹,使其熨过蛇王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这一次的治疗时间比前两次都要长,等茯芍好不容易肃清破漏的胆汁后,月已东移。
她一扭头,嘴唇堪堪擦过蛇王的眉。他倚着她的肩窝,半拢眼睑,将睡未睡。
那乌发斜插的鬓角还残留着几点冷汗,呼吸倒是平稳了下来。
茯芍松了口气,将蛇丹收回了自己体内。
吞下内丹时,她蓦地想起了医师院里的丹尹。
丹尹吃下她内丹后,直接陷入了癫狂。
蛇王已吞
过三次她的内丹,却从未表露出任何异状。
不止蛇王如此,陌奚也是。
难道说四千年是一个大坎,跨过四千年的蛇便不会再受她气息的影响
茯芍沉思着,她没有动,身上的蛇王也就没有起来,沉沉的睡着。
听陌奚说,蛇王十有八九是被玖偣旧王族所伤,可她又听说,玖偣的旧王只是一位三千八百年的狐妖。
千年是个大瓶颈,跨过之后便有质的飞跃,以蛇王的修为和心计,怎么会在玖偣旧王手里吃这样大亏
从前的茯芍不明白,如今稍作思考,便忍不住叹气。
这大抵和族群的态度有关。
王也好,其他蛇也好,他们蛇族内部没有任何团结可言,维持秩序全靠蛇王暴力镇压,一旦蛇王式微,族群便是一盘散沙、各自为营。
但狐族犬类的族群相当善于协同作战。
狐王之下有将臣、有子嗣,那么多大妖一拥而上,即便蛇王跨过了四千年门槛也讨不了好。
茯芍扭头,看向眉眼舒展,倚着她安逸沉睡的王。
他身上的月白色宽袍铺散开来,混着那股浅淡的水莲气息,使他看着不像是蛇,倒像是哪片清池里的木精花妖。
这张脸完美得无可挑剔,肤质如璧,茯芍不得不承认蛇王身为妖、身为雄性的魅力,何况他并非花瓶草包,有着凌驾众蛇的实力,受伤也是为了扩大蛇族的领地。
几次相处,茯芍对蛇王大为改观,唾弃自己从前的人云亦云。
她不忍打扰一名为族群而战伤的王,挺着腰坐着,撑住他,让他好好休息。
直到月落东山,茯芍才小心翼翼地转身抱住蛇王的肩膀,试图将他扶去软枕上。
刚一动作,那双翠眸倏地睁开,精准锐利地锁定住了茯芍的脸。
茯芍一怔,很快,在她感觉到尴尬之前,翠眸中的厉色便冰雪消融,化为潺潺温水。
“抱歉”蛇王扶着额角,自己坐了起来,“又劳烦卿了。”
他从茯芍身上离去,那水莲的香气也抽离了大半。
茯芍吐了吐蛇信,卷着空中的莲气回到了嘴里做出这个举动之后,她身体一僵,后知后觉有点冒犯。
掩饰性的,茯芍低头起身,“王已无大碍,那我先行告退。”她并不了解蛇王,不知道他是真的宽容,还是只是暂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意识到自己狼狈的一面被外蛇看见后,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地杀了她
茯芍一边后退一边盘算着自己能不能请假回家一段时间,等蛇王忘记这一茬儿了再回来。
“卿。”
在她退出鲛绡之前,清润的声音唤住了她。
茯芍心中警铃大作,抬眸戒备地盯着榻上的蛇王。
蛇王却没有看她。
他侧身撑着榻,另只手屈指虚掩唇畔,侧脸流露着一丝赧色。
顿了顿,他难以启齿地开口,道,“今日
之事,能否不要宣扬出去”
茯芍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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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不追究她的意思
她忙不迭是地应道,“当然我绝不会告诉任何妖。”
蛇王这才回眸看向她。
流过玉榻的苍墨蛇尾不安地卷了卷,他犹是掩唇,犹是赧然,欲言又止地看向茯芍的双腿。
茯芍不解其意,跟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哪里不对吗
好半晌,她听见蛇王轻轻说“卿已为近臣,可我,却还未见过卿的真身。”
经过今日,茯芍立刻从外臣变成了近臣。
她说“那我幻回原型给您看。”
蛇王望向她的脚,“让我看看你的尾就好。”
茯芍应了,把黄玉蛇尾放了出来。
莹玼的玉尾将余下的空间霸占,略细蛇王半圈,可附着于上的玉鳞光润矜贵,可与近处那张天下绝无的一品灵玉榻争辉。
茯芍敏锐地察觉到,蛇王的蛇瞳有细微的收束。
如果是别的雄蛇,她或许会有些自得,但眼前是四千年来无一后妃的蛇王。
茯芍知道自知之明怎么写,他大概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尾巴,感觉新鲜而已。
顷刻,蛇王赞叹道,“真是名贵不可方”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觉得冒然评论雌蛇的容貌太过轻浮,便没有继续下去。
茯芍给他看过了自己的模样,便要将尾收回。
权贵在宫外可以用尾游行,但在宫里,除了蛇王以外的任何蛇都不被允许露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