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顾来时,月光正方移步西楼,白慕熙今晚有些意乱,沉默地凝望着满湖残荷,那里,水光粼粼,将一波又一波的月光搅碎,身后传来兰子顾清澈悠长的声音,“枯死的藤,来年尤有生发的机会,殿下这是怎么了,平素不这么伤春悲秋的。”
那声音有些戏谑,也就只有这个不正经的老师敢这么一直笑他了。
“先生,我有些事想不透。”
兰子顾从水榭上来,凉亭一抹,如晚烟里横出的朱砂一笔。
他笑了笑,“殿下什么事想不透?”
白慕熙看着平静的水面,心思却像风乍起,吹皱的一波涟漪,“譬如,我是怎么失去记忆,竟然会忘记,自己曾娶过妻,也忘记她是怎么离开的。”
“嗯,这事,”兰子顾明显知道内情,但他同莫玉麒一样有少许迟疑,“其实,那时候,让殿下失忆,是为了殿下好。”
“果然,我的失忆是人为的。”他终于猜透。
“世人只道太子妃殿下一把火烧了东宫,自焚而死,却不知道,真正毁了东宫的,是殿下自己。”他说这话的时候,月光正好,双眼慈悲而明亮,一瞬不瞬地看着白慕熙,看得他胸口一紧,兰子顾拂了拂衣袖,“那东宫,前后遭了两把火。真正烧了东宫大半,令陛下再无心重建的,是殿下你。殿下手上的烧伤,就是那次留下的了。”
原来如此。
他下意识碰到了自己的右手手臂,那处的确有块结了痂的伤口,在他有记忆的时候,的确没有经历过火灾。
“我,怎么会放火?”
兰子顾侧身,“殿下,人要自焚,无非是不想活了,还要问别的做甚么。下官也不晓得了。”
无非是,不想活了。罢了。
柳氏不想活了,他也……
兰子顾见状,自知言多必失,便举袖躬身告退。
池塘里被什么溅起一串莹莹闪光的飞珠,残荷断裂时一声脆响,一泓秋水,微生毂纹。
白慕熙微微攒着修眉,过了六年,那手臂上的伤疤还隐隐作痛。
先生也知道内情,但同样,他已经察觉到自己说得过多,不肯再透露了,白慕熙揉了揉额头。看来全上京城,除了他,还真是少有人不知,但他相信,总有那一两个不迫于压力,敢说的。
但现在,他需要让柳行素把那半本书拿来,或者交换。
直接给他约莫不大可能了,最多交换,白慕熙走回书房,临着轩窗月色,将那半本残篇,但凡关于柳氏的,都一字一字地写下来。
一边写,脑海中一边浮出一个俏生生的身影。
袭一身海棠花色,点一副芙蓉妆面,腰间银鞭闪闪,一笑起来便让春花失色的那般娇俏。
“殿下,人要自焚,无非是不想活了……”先生的话钻入耳中。
难道就因为她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手中临霜书写噙了一口墨香的笔,被生生顿出一个黑团,突然,他的唇掠过一抹讽刺。
他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么?
再度俯下目光时,他皱了皱眉将宣纸上的墨团划去了,在底下扯了一条丝绡重新书写,这一次他写得无比认真,再无杂念。
作者有话要说:第九章里埋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