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你就是我的家
家的概念对艾薰来说,和一般人很不一样。
大多数的人觉得家是一个温暖温馨的避风港,但是在艾薰的记忆里,家是一个冰冷沉闷的牢笼,多半的时间是寂静无声,宛如坟场--除了他妈妈病情发作的时候。
他妈妈的状况时好时坏,严重时能将屋子砸得满目疮痍,连一个安全的落脚处都没有。没发作时则会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安静得彷彿她并不存在一样。
至于对他视而不见,不闻不问的外婆和沉默寡言的外公,他们生活的重心围绕在他妈妈身上。
他妈妈是独生女,是个被捧在心手上疼宠着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天真浪漫,不知人间险恶。他看过他妈妈年少时的照片,漂亮的脸上洋溢着青春气息,不经意的一抹笑都能看得出她对生活的美好嚮往。
他妈妈喜欢绘画天份又高,家里也供得起她学画,她就学时便参与了各种绘画竞赛,成绩不斐。外公外婆更是替她开过几次个人画展,评价很好,甚至顺利地卖出好几副画作。
那时,他妈妈才十几岁的年纪,前途一片光明。
他妈妈被取名为艾慕,希望她能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从名字便能看得出他外公外婆是如何看重唯一的女儿。
然而,在他妈妈十六岁、风华正盛的年纪时,他妈妈被人强暴并且怀上他后,自此陷入精神疾病的泥淖中。
艾薰小时候就不停地被灌输,他妈妈会变成那样子都是他的错,所以,他妈妈是他的责任,他必须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并听她的话。
可是,在艾薰的印象中,他妈妈一直是那个样子。有时候对他很好很好,有时候对他很坏很坏,他不懂为什么他外婆要那样说。直到他十六岁那年,他妈妈躁鬱症发作,又将客厅砸了个稀巴烂,他外婆在他妈妈被赶来的护理人员打了镇定剂沉沉睡去时,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都是你那个强暴犯父亲的错!如果你没有出生,艾慕就不会变成这样子!要不是那个强暴犯她都准备好要去芝加哥艺术大学读书了!她生你的时候才十六岁!你根本就不该被生下来!」他外公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
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该被生下来,包括他自己。虽然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但是,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被生下来啊。
他的家庭,既不可爱也不美满,跟那首儿童所描述的家相去太远,他不明白,家怎么会是可爱又美满的?
他外公外婆不会在物质上亏待他,该给的都会给,他们只是用冷暴力对待他,他不是没有怨言,只不过,他想,他那个强暴犯的父亲所犯下的错,也剩他能偿还了。
艾薰没对任何人说过,包含聂楚楚,这么多年他全心全意地顺着外公外婆的意思照顾他妈妈,其实除了天生的母子亲情,更多的是一种父债子还的赎罪使命。
「而且,说实话,我妈妈精神分裂症发作的时候对我还是很不错的。」艾薰在黑暗的卧室中对段飞说。
不知道是不是被晚上餐桌上那种艾薰没体会过的热络气氛影响,和段飞併排躺在床上时,艾薰突然说起他对家的概念--是的,继昨晚共眠后,段飞再一次成功地睡在艾薰的床上,十分自然而然。
他们回到艾薰的公寓时间已经不早了,艾薰翻出一套新的沐浴用品让段飞在客厅的卫浴里使用,他则是在主卧的浴室里洗漱。
艾薰洗澡总是很花时间,原则都是半小时以上起跳。因此,等到他穿着睡衣出来时,段飞早已躺在昨天睡的那一侧了。
段飞如此自动自发,艾薰也就不提客房的事--他本来也没打算让段飞去睡客房。先不说客房床上依旧光秃秃的,连床单也尚未铺上,事实上,他有点眷恋段飞的怀抱。
在他会记事后,便没有人抱过他,甚至是他妈妈也没有,更别说他的外公和外婆了。
聂楚楚倒是抱着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过,他印象里只有聂楚楚哭得扭曲的表情,以及她抹在他衣服上的泪水和鼻水,实在谈不上是什么美好的经验。
段飞充满力量的怀抱不一样,那是一种艾薰没体会过的、彷彿被保护着的感受,虽然说长这么大了还想要被保护有点丢脸,但是在爬上床时,他仍然偷偷地往段飞那边靠了靠,比昨晚的距离近了那么一点点。
艾薰作贼心虚地拉高被子盖住自己,只露出两隻眼睛瞥着拿手机办公的段飞。
段飞好笑地伸手将艾薰的被子拉到他下巴说:「不闷吗?」
「也、也也还好。」艾薰结结巴巴地回道。
段飞嘴角勾了勾,把手机放好,又关掉床头灯才挨着艾薰的肩膀躺下。
手臂上传来的热度让艾薰在黑暗中默默地红了脸,他怀疑,段飞似乎将他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了。
这样一想,艾薰又感到脸上的温度更上层楼,他有点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只是在艾薰付诸行动前,段飞突然开口:「老闆刚打来说,今天送的那瓶红酒还不错。」
艾薰闻言愣了一下回道:「呃,没过几小时就被发现了?」
「基本上,那瓶红酒是老闆指定要的。」段飞说。
「……所以,方先生根本是白演又白藏了吗?」艾薰问,心里有点同情方舒然,找了个心如此黑的人当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