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应空青与付绮不止是杀死玉佛,还强行将唤醒无妄曲煞。他们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大周的王位,还有整个大周数万万子民的性命。
耳边的歌舞声戛然而止,摆在台子正中的琉璃灯遽然熄灭,整座飞光楼顿时陷入漆黑之中。
松晏摸黑走下台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沈万霄及时扶住他,他低声道谢,随后不着痕迹地抽出手,道:“无妄曲煞在此处现身,必定已被付绮指使着杀过人。早些年京城中传言稚童接二连三地失踪,想来与它脱不了干系。”
“子母鬼惧怕无妄曲煞,它若在此处,子母鬼便不该来此。”沈万霄双手虚拢在他身侧,怕他再摔着,又怕太靠近会让他难过,缓声道,“但我们到京城时子母鬼游荡于城中,人们皆以为城中的婴孩是母鬼所杀,并无人提及无妄曲煞。”
“你是说——”松晏倏地抬头,“中间隔着的这十几年里,无妄曲煞死了?可它本就是鬼煞,要杀它并不容易,即使是你也不一定能做到悄无声息地让它魂飞魄散,更遑论付绮和应空青两个半吊子……杀它的人又会是谁?”
第58章求死(1)
黑暗之中,台上戏子一动不动,宛如泥像。
松晏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影,不由喃喃道:“难道是鬼仙?可若真是他,应当巴不得向你炫耀,不应该一直没动静啊……”
沈万霄敛目,鬼仙与他确是宿敌,与涟绛亦有深仇血恨。可是那些过往都已消磨在漫长的年岁里,如今的涟绛自由自在,无需再被天规束缚,也无需再负重任,如此便是最为难求的安稳,他并不想再让涟绛来淌这趟浑水。
他只希望涟绛此生平安顺遂,不为任何人所困,亦不为任何事所扰。
是以,他缓声道:“鬼仙想复活魔骨,但魔骨寂灭已久,此事不过痴心妄想。”
“这可真说不好,”松晏一笑,“我师父先前升神阶时便与我说过,魔骨被镇于无妄海,来日必破印于无妄海。三界之中,只要还有怨恨,魔骨就不会消失殆尽。”
“你找灵玉,”沈万霄垂眸,“便是为阻拦魔骨复生?”
松晏连连点头,冲他眨眼,昏暗之中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师父说千年劫至,如今距离上次魔骨寂灭已有千年,只有集齐灵玉碎片,复原灵玉,才能保三界太平。”
“松晏......”沈万霄闻言皱起眉。
松晏却在他开口前将食指抵在他唇上:“嘘,你就别再说让我回骆山了。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愿望,师父于我有恩,完成他所托之事便是我最后几年想做的事。”
沈万霄未再接话,神情颇为凝重。
但周遭一片漆黑,松晏看不清他的表情。
遽然一道亮光劈开黑暗,飞光楼紧锁的大门被打开。松晏回头望去,只见门口两个人影逆光而立,簌簌的风雪落了他们满身。
“十六,姬如,”松晏朝两人走去,“深更半夜的,他们来此处作甚?”
沈万霄摇头,随他一同上前。
门外十六轻轻抖了抖手里提着的灯笼,将上面的落雪抖落,然后将提灯交给姬如:“今日中午你未能到梅园,错过了乐姬表演的时段。”
“阿姐,我......”
姬如想要辩解,十六却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再顺手轻捏他的脸,笑道:“你不用解释,不是想听曲儿么?跟我过来。”
姬如揉了揉被掐的脸颊。十六并未用力,所以不疼,只是有些轻微的发热——父王也好,母后也罢,从没有人与他做过这般亲昵的动作。
十六走出几步,回头见姬如还在原地发愣,便将音量提高了些:“还不快跟来?”
“来啦!”姬如回神,兴高采烈地追着她去。
那边十六轻车熟路地上楼。她左顾右盼,最终挑了间正对着中央台子的厢房,随后带着姬如一道走进去。
“这间房虽离台子不近,却是最好的观舞的地方。”十六一边说着,一边捏诀点亮房内的烛灯。
灯一亮,屋内的景象便尽数映入眼帘。首先入眼的,便是桌上摆着的满满一桌子吃食,点心糕点,鸡鸭鱼肉,食蔬鲜果应有尽有。
看清眼前景象后,姬如瞬间瞪大眼睛。他垂涎欲滴,馋道:“阿姐,这些都是给我吃的吗?”
十六怜爱地揉他的发顶,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满是心疼:“嗯,我与隔壁醉云楼的掌柜相熟,便叫他今夜多送些过来。你慢慢吃,不着急。”
姬如应声,冲着十六憨厚一笑,继而埋头大快朵颐。
十六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想起自己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她怔愣片刻,伸手将一盘烧鸡推到姬如面前,柔声道:“尝尝这个,醉云楼有名的菜品。”
“嗯嗯!”姬如不与她客气,撕下拳头大的鸡腿塞进嘴里,吃得满嘴油光。他想是饿了许久,吞咽间身上半点太子的矜贵之质也无:“谢谢阿姐!”
“你看你吃的,慢点儿,没人跟你抢。”十六嘴上笑话他,手却拿着帕子帮他擦嘴。
姬如囫囵咽下嘴里的鸡肉,只觉浑身轻快,是前所未有的放松。他身上还有被人拳打脚踢留下的淤青,但此时却不再能感受到疼,满心都是欢喜。
十六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暗自咬紧牙——应空青,我迟早要你为此付出代价。
今日上午姬如未来赴约,十六便猜想是出了事。她斟酌再三,终归是放心不下,于是冒险去往宫中。
她到宫中时,付绮并未与应空青在一处,反而是姬贺明搂着应空青一道在花园里看雪。应空青恭维着姬贺明,脸上始终挂着笑,但眼底的厌恶再怎么遮掩还是有所显露。
他们二人在园中赏雪品茶,姬如却跪在冰天雪地里,冻得连嘴唇都发紫。偌大的皇宫,无一人在意他,甚至连宫中侧妃养的猫儿狗儿,都活得比他有尊严。
他的生母视他如仇人,父亲虽予他权位,但从不过问关于他的任何事,任由他受人欺凌。
十六见状气急,当即便要带姬如离开。
但姬如说什么都不愿意。他瘦小的身躯在寒风里发抖,声音颤颤:“我不能走,阿姐,若是我走了,她们怎么办?”
姬如口中的“她们”,是应空青安排在他身边的侍女。她们如鬼魅般无处不在,时刻盯着姬如的一举一动,但姬如仍旧挂念着她们。
十六和姬如都心知肚明,若是姬如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照应空青的性子,定会如以前一样扒下她们的皮做衣裳。
姬如每次反抗前都会想起曾经那些侍女无助的眼睛,所以最后选择忍气吞声,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