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周凤正在烧饭,忽然听到前屋有人在叫喊,周凤吓了一跳,她走出门外侧耳细听了一下。有人在喊口号,他们又来揪斗陈大爷了。
“地主婆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党,死了活该!”
“地主婆以死对抗文化大革命,是剥削阶级的反攻倒算!”
忽然有人叫道:“去,把尸挖出来,看看有没有私藏反革命罪证!”
“对,鞭尸!”
突然,周凤听到了陈大爷的声音:“不能啊,你们不能这样做的呀!我没有私藏罪证呀!”
“臭地主!你还抵赖!”
只听得“哎哟!”一声,好象有什么东西从台阶上掉了下来。周围顿时静了下来,随后,周凤听到了人群出的窃窃私语声。周凤不敢去看,可是她担心,不知道生了什么,她偷偷地从陈大爷家的后门绕了过去,只见陈大爷躺在地上,刚才可能是有人把陈大爷从台阶上推下来了。稻坦上围着许多乡亲,几个学校来的红卫兵正围在陈大爷周围。这时,一个红卫兵用脚踢了陈大爷一下:“装什么死?”
这时,只见袁之庆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拦住了那个红卫兵:“林新,你不能这样,已经死了一个。”
一个红卫兵冲到袁之庆跟前:“他们这是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示威,是罪不可赦,是死有余辜,死十个都不值得同情!”
林新:“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袁之庆:“那你也不能这样打一个老人!”
又一个红卫兵:“就打了,怎么样,你不肯吗?”
袁之庆:“不是我肯不肯,你们不能这样打一个老人。”
另一个红卫兵:“你管什么闲事?我告诉你,你要包庇他,你跟他就是一丘之貉!”
林新:“他自己就是美蒋特务!”
袁之庆:“林新,你不要血口喷人!”
一个乡亲:“乡里乡亲的,何苦呢!”
众人:“就是嘛,何苦呢!”
林新一看动了众怒,悻悻地:“袁之庆,你走着瞧!”然后一挥手:“走!”带着那几个红卫兵走了。
袁之庆和几个乡亲把陈大爷扶了起来。陈大爷颤颤巍巍的站定了。用手推开了众人。
陈大爷:“你们都走吧,我这只死老虎就让他们去打吧,可不能再连累你们了!走吧,走吧!”说完,他流着泪顾自进屋去了。众人知道他的意思,也就都散了。
那天晚上周凤又失眠了,到了第二天清晨反而倒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一阵吵闹声把她惊醒了,她坐了起来,只听得袁之庆在叫道:“你们怎么能这样?”
周凤忙套上衣服出门去看,只见一群红卫兵正在她家门口贴大字报呢!天哪,终于来了!自从江北县造反总部成立以来,周凤一直在担心着,家里姐姐们曾来信跟她讲过省城里造反派到她家抄家、贴大字报的情况,那是她们怕她回去吃亏,她们以为她在农村安全点,谁知唉!看来是在劫难逃了!
红卫兵推开了袁之庆继续贴大字报,袁之庆冲过去要撕大字报,周凤见状,连忙跑出去,拉住了袁之庆,周凤知道,如果袁之庆撕掉了大字报,那就讲不清楚了,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周凤拉不动袁之庆,这时,一个红卫兵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拉起袁之庆边推边揉,把袁之庆推进了屋子,袁之庆回头一看,是陈武。
陈武朝袁之庆大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一边把袁之庆推到了房间里,周凤看见陈武在袁之庆耳边说了什么,袁之庆乖乖的坐了下来,周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许久,门口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了,周凤从门逢里望外看看,外面没人了,她轻轻地开了门,走到稻坦里,只见自己的家门口已经贴上了一幅对联,那是白纸黑字写的对联:
上联是:龙生龙凤生凤。
下联是:老鼠生儿打地洞。
还有一个横批:就是如此。
周凤再看时,门前两根柱子上也有一幅对联:
老子革命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
没有横批。
旁边墙上有一张大字报,题目是:请看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袁之庆的反动嘴脸。
大字报上写道: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根据这个道理,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让恭谦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资产阶级的孝子玄(贤)孙袁之庆是派遗(遣)潜入大6的美蒋特务,几年前,他因利用在山林普查工作之便,与境外特务机构联系而被捕,后来因为有了走资派的庀(庇)护而逃脱。但是,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袁之庆并没有因此而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的(地)反党反社会主义,这都是他的阶级本性使然。我们决不能姑息养歼(奸),一定要撕破他的资产阶级的孝子贤的丑恶嘴脸,让它大白于天下,让广大革命群众看清他的罪恶本质。
在宣传反动的郭兴福教学法的活动中,他声嘶力遏(竭),竭力维护郭兴福的反动权威,拍照、操练,使用种种手段进行宣传,跳梁小丑的本色暴露无遣(遗)。
他勾结反动地主,企图反攻倒算,对于地主婆畏罪自杀的反动行径,他不但不进行批判,反而进行庀其反动用心何其毒也!这样的反动行径,是别有用心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要资产阶级的孝子贤袁之庆坦白他的反革命企图!我们要把这个狡猾的资产阶级的孝子贤袁之庆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资产阶级的孝子贤袁之庆负隅顽抗,就砸烂他的狗头!
**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向东造反总部
第x兵团第x大队第x中队第x小队
周凤叹了口气,回到了屋子里,袁之庆正在烧早饭。两个人彼此都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担心,今天等待他们的不知会是什么?
溪北乡造反总部的办公室里,吴蜡正在接电话,那时侯,电话还是个稀罕物,每个公社也只有一部电话,造反派占领了公社以后,那部电话就移到了几个司令的办公室里了,陶永红每天就是靠的它,了解北京的信息,把住文化大革命的脉搏的。吴蜡平日不常打电话,因为,即使他想打电话给别人,也得对方有电话呀。
吴蜡:“好——,很好!对了,柳贵呀,你们大概还要几天才能到家呢?”
对面柳贵在电话里:“可能最少还要十天吧,陶司令的女朋友说她还没有去过杭州,所以,我们可能还要在杭州停留两天玩玩。”
吴蜡:“行行行,早点回来啊。”说完,吴蜡把话筒放了回去。
吴蜡放下话筒,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了眼睛。他在想,陶永红要是把女朋友带来了,房间该怎么安排?那个年月,男女双方谈恋爱可不兴未婚先同居的。没办法,只好委屈一下柳贵了,让他把他那个房间让出来给陶永红的女朋友,把最北边楼梯口的那个房间给他吧。吴蜡在柳贵面前开个口,一向还是较显灵的,想必柳贵不会反对的吧?
吴蜡经常这样靠在椅子上,喷着烟圈,想着事情,然后把他事先考虑好的计划按部就班地实行下去,往往都是十拿九稳的。所以,他决定今天这事就这么安排了。
正想着,突然,听见楼梯口有脚步声,吴蜡灭了烟蒂,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几个红卫兵轻手轻脚地进来了。
6奇:“司令,今天,我们去贴大字报了。”
吴蜡:“哦。哪里啊?”
6奇:“就是那个美蒋特务呗。”
吴蜡一惊,他不露声色:“哪个美蒋特务?”
6奇:“三里湾的呗。”
吴蜡:“谁让你们去的?”
6奇:“林队长呀。”
吴蜡:“哦。林队长呢?”
6奇:“在后面呢,马上来了。”
吴蜡:“好的,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吧。”
“是。”说完,6奇一挥手,几个红卫兵就走了。6奇刚走到门边。
吴蜡:“6奇,让林队长上来一下。”
6奇:“哎。”
一会儿,林新进来了。
林新:“吴蜡哥吴司令,叫我吗?”
吴蜡:“今天去贴谁的大字报了?”
林新:“袁之庆呀!”
吴蜡:“贴哪儿啦?”
林新:“三里湾呀?”
吴蜡:“是谁叫你去的呀?”
林新听出吴蜡的语气有点不对。
林新:“我贴的是袁之庆呀!”
吴蜡:“我是问你,是谁叫你贴的?!”
林新:“吴蜡哥,贴错了吗?”
吴蜡:“我问你叫贴—的!”
林新:“我,我自己。”
吴蜡:“那我问你,你干吗要贴到三里湾去?”
林新:“那是他家呀!”
吴蜡:“谁告诉你那是他家啦?”
林新:“那不是他家是谁家呀?”
吴蜡:“真苯!我告诉你吧,那是周凤的家,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状元牌楼!你要斗就把他揪到状元牌楼去斗去!”
林新:“那,那周凤也是黑五类的狗崽子呀。”
吴蜡:“放屁!人家早已和家庭划清界限了!她现在是教师,她的学生都是贫下中农子弟!党的政策是‘有成分但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你不知道吗?”
林新:“那——那咋办呢?”
吴蜡:“你自己看着办呗!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飞,当心我撤了你这个大队长,叫你去守牛棚去!”
林新一脸委屈地走了。
林新这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吴蜡为什么不提贴袁之庆大字报的事,原来事投鼠忌器呢!也是从这时起,林新才知道吴蜡对周凤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