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褚的表情要气不气,变成一个气愤和无语的叠加态,他的大脑对于刚刚那句话有点分析加载不过来。
“……”
这是昨晚的角色扮演环节再续吗?那他怎么真知道他妈叫什么?自己昨晚自爆的?
不对……严褚盯着对方的脸。好像似乎也许……还真的有点像……
短短不到十分钟,严褚的心态数次反转,从还好我没糟践女生、没被车撞、没真见鬼,最好到还不如是被陌生的男的糟蹋了,也好过和舅舅稀里糊涂睡了一夜。
没错,严褚已经接受这个荒谬的巧合了。他外表冷硬,外人面前不太主动说话,但其实他性格很佛很随性,遇事只有一个原则: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他常翻看母亲的照片,冷静下来后再看那裸男的,确实忽略不了二人之间的相似。他不能算是尹家的外孙,只在五六岁时去过一次尹家,十几年过去自然不认得这个便宜舅舅,而对方不认得自己也同样正常。
就是太……太巧了这也!这叫什么事啊!
严褚仰倒在床上,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办法,过去又没法改变。他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终于是认真把周围看了一圈。
这哪是什么农村老房子,老是老,但是是值钱的老。像是景区里的古宅。这倒不奇怪了,现在流行新中式,仿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只是这男人着实有钱,这屋里的桩桩件件,绝不是“仿”的。
金丝楠的床,紫檀的柜,异色双绣的屏风。这房子看着旧,却绝不粗糙,每处都透着精细打理过的痕迹。他虽然不怎么跟着他爸活动,这显眼的也能一眼认出,那些个自己看不出门道的,恐怕更是有来头。还有这只见光瞧不见外头的窗,严褚想了几秒才想起来,那是在博物馆见过的一种窗户,听说是贝壳做的。
果然透光温润……
尹式青见他倒下没反应了,也不说话,随手拿过一件裤子穿上后,倒了杯水递给严褚。
严褚坐起接过水,靠着床头一边喝一边估算这老宅价值几何,那屏风、那字画、那摆件……啧,绝了。刚才他还疑是仿建,但一想到尹家,他忽然有了更大胆的猜测。
尹式青也坐到床边,等他喝完。
“……你怎么会在这边啊。”严褚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这房子一看就不是租或买能得来的,甚至应被政府收回,修复后做成景区的。尹家根基和势力远在b市呢,这便宜舅舅从哪得来这一处地方。
尹式青也跟着环顾了一圈这屋子,“这算是个祖宅,现在归我了。”好像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反而给严褚解惑了。“我也刚到没多久,办手续搞清洁,一个多月差不多吧。昨天刚见过你爸,没来得及看你。”
“对了,我是尹式青。”
严褚干巴巴说了几声没事。
其实这也就是个客套话,尹家说实在的,和他没什么关系,和他老爸见面想想也知道只是做生意,真要合作了也是严家的金主,当然犯不着见自己。
严褚盘算着时机提出离开,那还能咋办,这倒霉只能认了。
“呃…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
“没想到宝宝是双性人。”
嗯,这要人怎么接?谢谢,惊喜不,我出生时大概所有人都没想到。
“挺好看,”尹式青忽然摸上他耳垂,那里坠了一颗无烧蓝变石,“没白给你零花钱。”
确实好看,他是谁?h市珠宝小王子,那眼光能差?这颗变石他可是蹲了几个月的拍卖场,钱还能攒攒,主要是有价无市,难收……等等,你刚讲什么?
“没想到宝宝喜欢珠宝啊,之前给你的够吗,你爸平时给多少啊,不会那么小气吧?”尹式青说着说着,想去拿手机,严褚听得脑袋懵懵,赶紧拦他。
“什么意思,什么零花钱?”严褚好像有猜到,又好像没有,或者说难以置信。
“你不知道吗,从小我给你了一张卡,每年你生日我都有给你打钱啊……你爸没把卡给你?”尹式青眯起了眼,也有点难以置信。不是吧,这么点钱严朔也吞啊,怎么当人爹的。做个生意抠搜又费劲,难怪当初都不同意他姐嫁这人呢。
“知道,我有,呃…我还以为是我妈走之前留给我的……我不知道有人每年往里面打钱。”更不知道会是这个在此之前没见过面的舅舅打的钱。
严褚又想起,每年生日他都会从老爸那收到两份礼物,其中一份每每都会附上一张贺卡,写着宝宝生日快乐。字迹和他老爸当然不一样,宝宝两个字也不是他爸能喊出来的。但是严褚一直理所应当地认为那是他老爸在假装妈妈也给他送了礼物。
这么一想,那礼物和贺卡应该也……
闻言尹式青气消不少,默了默,“这么想也行。”
这一大早的,带给严褚的冲击过多,他一时间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多出来的舅舅。想了想,他决定再次提出离开。卡和钱的事他也不纠结。他爸没和他具体提过,这舅舅十多年也没联系过自己,不论是补偿、接济还是别的什么,既然都不明说,那就是没必要明说,以后他也安心拿着就行。
“没什么事的话……”
“好像才一晃眼,宝宝就长这么大了,神奇。”尹式青抬手揉了揉严褚的脑袋,不可思议道。
是啊,不仅长大了,咱俩还睡了。
“别叫我宝宝,我有名,严褚。”多大人了都,你好意思叫我都不好意思应。严褚无语,拍开他舅的手。
“不行,我说习惯了。”这怎么能怪他呢?他又不知道这小侄子叫什么,喊了十八年的宝宝,哪里改得来。尹式青眨眨眼,“你也听习惯了就行。”
这舅舅是专门来克他的吗?
“唉——有饭吗,饿了。”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夏日炎热,两人移步坐到了户外小亭里竟也不觉热。月季爬满了长廊,又从屋瓦垂下大朵大朵的花,遮去了大部分的日光,只露了星星点点的斑,风吹过就一摇一摇的,偶尔晃人眼睛。
从严褚的视野望左边天空那边望去,能看到一栋三楼高的雕花小楼,造相大气又不乏精巧俊秀。尹式青顺着他目光也看过去,“想上去?先吃过饭。”
得,原来那一块也是这小舅舅的。
对于那小楼,严褚也不算陌生。他以前读小学的时候,从教学楼就能看到远远处的楼尖尖,屋顶的石瓦虽然是灰黑色,但是木料依稀能看出是红色,学生们都管它叫小红楼。那时最流行的校园传说就是小红楼闹鬼了。
现在看来……就算是鬼,也是最好看的一只吧……严褚偷偷瞄了尹式青。内心一边在疑惑昨晚究竟是怎么和他滚到一张床上的,一边又不得不感概这个美貌程度,不小心被人睡了好像也不是很亏……要不就这么算了?大家四舍五入也算亲戚,也不好闹得太难看。
每瞄他一眼,问责的话就短一截。严褚紧抿着唇,犹豫几下还是放弃了。
“昨晚我喝多了,我也有责任,这事就当过——”
“好看吗?”
“什么?”严褚突然被打断话,差点咬了舌头,平静的心情再次变得有点烦躁。
看着对面人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尹式青心情大好。严褚被抢了话明显是不高兴了,却还是忍着气同自己说话,这小狗炸毛的样子真是可爱。
“宝宝不是一直在偷看我吗?好看吗。”
狗尴尬,狗移开视线。
“嗯呃……还行吧。”
话题被岔开,严褚没能再找到时机开口呢,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体却依旧挺直的男人从长廊那头走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人,手里捧着托盘。
“先生。”他向尹式青微微鞠躬,又转身向严褚,“小少爷,许久不见。”
严褚愣住,实在不知道这句许久不见是从哪里来的。他边回忆,那边的佣人开始接连上菜了。佣人们手脚麻利,不一会就张罗完迅速离开,现场就只剩下了尹式青、严褚和管家三人。
看出了严褚的疑惑,尹式青嘴角噙笑,不说话,边上站着的王叔也笑眯眯,等严褚思考。
“我们见过?”
“小少爷四五岁的时候回过尹家,那时下雨,是我抱您回屋的。”
“……多谢您。”提到那段回忆,严褚恍然大悟。不过也确实,他只进过尹家一次,就是小时候不知事的时候了。
王叔摇头,看向尹式青,“小少爷不必客气,我也只是领命做事。”
严褚看懂了他的暗示,更无语了。本来他就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的一夜情对象、舅舅和“金主”,现在又得知在小时候就承了人家一次恩情,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哦,也谢谢你。”
小狗惊慌。
可爱。
尹式青从王叔手里接过一小壶,身体微微前倾,将小壶里的水倒入严褚面前的碗。
壶里除了水竟还有冰和花瓣,冰块撞入瓷碗,叮里当啷。
浸着花瓣的冰水没过饭,配着周围各式清爽的小菜,的确是适合夏日的一餐。严褚看着碗,手拿勺子搅了又搅,却没心情吃。尹式青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吃饭。
每每提到往事,严褚总是不能平静。不论过去多久。
其实他不是严朔的亲生儿子,也不是尹家二小姐尹思恩的儿子。
他从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孤儿院,那时候他还不姓严,只有一个小名——小褚。院长妈妈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哪怕对方是玩得很好的小伙伴,而且也只能由她来给自己洗澡换衣服。小时候的严褚不能明白为什么,现在才明白院长妈妈的苦心,还能是因为什么,只能是那副畸形的身体了。
不过虽然生活在孤儿院,但是院长妈妈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是好人,生活在其中的小朋友们除了物质生活差了点,得到的爱并不比别人差。且附近的中小学也尝尝组织老师学生来开小课堂,给小朋友们做启蒙学手工什么的。
严朔和尹思恩在当时,都是孤儿院的义工,但是从没碰过面。二人见面的契机还是因为小褚的牵线搭桥。严朔还是个大学生,来做义工是为了完成学校要求的志愿者学分。他时间多,也就常来,加上年轻好说话,小孩们都愿意和他玩,其中和严朔关系最亲近的就是小褚了。
在某次严朔打趣自己都要毕业了都没能体验到校园恋爱的时候,小褚人小鬼大,马上就说孤儿院里还有一个常来的大姐姐,特别特别好,也特别特别漂亮!
“有多好?有多漂亮?”严朔没把小孩的话当真,把人抓到怀里咯吱他腋窝,惹得小孩子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呀!哈哈哈哈不要再挠了!好痒!”
“我也常来啊,我也对你很好啊,你怎么都不夸我?”
“夸的呀!等姐姐来了,我一定跟她说有个哥哥特别特别帅,他还想和你交朋友!”
严朔脸红,“什么交朋友!谁叫你说这个了,坏小孩,看招!”
“哎呀!”小褚尖叫着逃跑,跑着跑着脚下一不注意,差点要摔,严朔离得远,下意识伸手扑了个空。
始料未及之时,一双晒得蜜色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小褚,又将人抱了起来,“怎么跑那么快?知道姐姐要来,特地迎接我的是不是?”
严朔真没见过小褚口中的姐姐,但当两人四目相对,他心中却马上笃定了这人一定就是那个“特别特别好”的姐姐。
而后就是一些少男遇见少女的俗套故事了,两个人的感情进展很快,甚至在某次约会时不约而同说了想要领养小褚的想法,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很快就能达成美满的合家欢结局了。
如果不是在尹思恩想要同家里介绍严朔和小褚的时候,被检查出身患癌症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