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耀魄和宋子俞将二人带回学校时,王雪婷的父母已经连夜匆匆赶到。
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夫妻二人搂着女儿泪如雨下。
韩耀魄四下望了望,悄悄对宋子俞说:“王雪婷那个男朋友不在。”女朋友出事也不见踪影。
说起来,王雪婷的事有这个男朋友一半推波助澜的功劳。
韩耀魄摇摇头,不去操心别人的感情。
回到学校后,安豪和王雪婷逐渐清醒过来,却对辅导员和父母的询问一问三不知,根本不知道自己昨天干了什么、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那个荒无人烟的公园。
王雪婷父母火急火燎地带着自己女儿去医院检查,安豪则被辅导员揪着耳朵骂。
人高马大的青年仿佛一下子失了精神头,蔫答答地低头挨训。
辅导员恨铁不成钢地戳戳安豪脑门,“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省心,幸亏这次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辅导员叮嘱道,“这件事我没来得及和你外婆说,怕老人家跟着你担惊受怕,你自己回去好好给老人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姥儿……”听到自己外婆,安豪才抬头有了反应。
辅导员语重心长:“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将来出息了好好报答家人。”
回到宿舍,安豪立刻给外婆拨去了电话。
“……豪豪啊?”
“姥儿……”听到外婆熟悉的话语,安豪鼻子一酸,扭身进了卫生间。
“嘁,这不没什么事儿么。”大张旗鼓折腾一晚上,刘文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嘟囔。
韩耀魄哈哈一笑,扑上去揽住刘文文肩膀,“文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很担心安豪。辅导员说你跟着跑了一夜,连觉都没睡。”
“谁担心那个大猩猩!”刘文文恼羞成怒地甩开韩耀魄的手,转身上床补眠去了。
韩耀魄坐在床边,尘埃落定后身心俱松,十分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
“子俞,”韩耀魄懒洋洋地挥手,“谢谢你的手串,可帮了我大忙啦。”
他摘下手串,想要还给宋子俞。
可宋子俞摇摇头,“送给你了。”
韩耀魄撑起打架的眼皮,“这等宝贝送给我了?不怕暴殄天物?”
“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宋子俞别过脑袋,“你戴着玩儿吧。”
这件事没闹大,当事人双方一问三不知,没个头绪,于是学校就一人一个记过,全校通报批评,就算过去了。
捎带着,门口那几条小路也装上了监控摄像头,并增加了安保人员,防止哪天几个心野的大学生再一头扎进哪个树柯子里。
安豪消沉几天后,如顽强的小强一般迅速地恢复生机。
他又一次找到王雪婷,这一次却是为他之前的所作所为郑重道歉。
他心中十分愧疚,之前的他冲动之下做出了许多不理智的事,险些失去这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这个赤诚的大男孩一夜间长大了许多。
王雪婷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道歉,直言自己先前也有不妥之处。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以重新从朋友做起。”
女孩的笑容数年如一,灿烂夺目。
破碎的花瓶不可能恢复原样,但有心修补,总归好过一地碎片。
韩耀魄拉着宋子俞鬼鬼祟祟地尾随,看到事态平和,二人重归于好,终于放心地笑了。
宋子俞跟在韩耀魄身后,看着他弯腰艰难躲在拐角偷窥,手腕戴着原本挂在他手上的串珠,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这件事还给了韩耀魄一个教训,就是恶域之力会不由自主地影响他身边的人。
于是此间事了,他就和辅导员申请了校外住宿。
宋子俞知道后,神色自然地提出他的亲戚在学校附近有一套空房子正出租,可以住在那里。
唯一要求就是他要跟韩耀魄一起合租。
韩耀魄看着越发得心应手的宋子俞,总感觉这小子在这等着他。
“你不会是个隐藏富二代吧?”别是这房子也不是什么劳什子亲戚的,房本写的怕是宋子俞的名字。
“大佬大佬,苟富贵勿相忘!”变成一只大型犬,韩耀魄长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宋子俞低头笑笑,一动不动让他扑。
于是当韩耀魄看见车库里的那台悍马,有些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果然是个隐世不出的富二代。
上学开悍马,太拉风了。
时间跨过月底,跳入日历新的一页,十五月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阴历十四的晚上,韩耀魄在宋子俞房间里紧张地搓手。
“子俞子俞,不会我这次眼睛一闭一睁,又跑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吧。”
宋子俞神色凝重,手边摆满一堆奇怪的法器。
临近子时,他把韩耀魄按在地板上盘腿坐好,左右脚分别至于对侧大腿上,呈双盘腿坐姿,双手拇指内屈,小指内抱握固。又围着他莲步绕旋,左手持一三清铃,右手托一造型奇特的铜灯,口中喃喃低语。
那铜灯无火自燃,内焰青蓝,有异香。
韩耀魄总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但马上到关键时刻,不好开口打断宋子俞。
那灯看起来不沉,却似千钧,宋子俞眉头紧锁,持灯的手却稳稳不动。
铜铃清脆,一声赛过一声渐急迫,凄厉刺耳。
汗水逐渐逐渐从额上渗出。
视线中,铜灯焰火跳跃出道道残影。
铃声入耳,一声如线!——
二十四时整!
远处,古旧的钟楼敲响,浑厚渺远的声响混着尖利的铃声。
月移星转,太虚寥廓,肇基化元。
夜深人定,没有人发现,天空一瞬清晰,一瞬模糊,赤红的烟雾似有若无。
朦胧间,苍穹之上似乎同时出现硕大如轮的太阳和月亮。
日月同现,北辰无光!
“——韩耀魄!”
宋子俞惊慌的叫喊穿透一片嘈杂的喧闹。
……
熟悉的场景。
昏黄的浓云薄雾汹涌翻腾,锣鼓欢腾,披红挂翠,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游行队伍从天上来,到地底去。
神思再定,已是换了人间。
再一次见面,韩耀魄站在连通三界的百鬼游行队伍中,与长队尽头一白衣人对上视线。
是他。
谢晴虹。
队伍两边错落分列两对谢氏子弟。
他们身着代赭对襟短褂,腰挂白玉佩,神思机敏,双目如炬,正密切关注那欢腾恣肆的妖鬼。
谢氏子弟,提灯引路,守三界规矩方圆。
“嘻嘻…”
虚无缥缈的轻笑滑过耳畔。
眼前垂下一截红袖,遮挡了韩耀魄看那白衣人的视线。
“小郎君好生俊俏。”
一人面白唇红,雄雌莫辨,从一人高的花车上缓步踱下,一把血红的伞飘飘悠悠撑在头顶。
那人凑到面前,松散的领口露出一片莹白的胸口。
他笑盈盈道:“奴与小郎君一见如故,不如与奴一道,逍遥快活去。”
韩耀魄忙推拒:“多谢好意。我还有些事要办……”
那人上前一步,眉梢一撇,泫然欲泣,“小郎君不愿就直言不愿,说什么推脱之辞……”
那厢,谢晴虹远远见到韩耀魄突然出现在游行中,抬脚便要赶过去。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一头拉花车的巨大灰狼突然挣脱束缚,长啸一声向谢晴虹扑来。
“家主小心!”
族中弟子惊呼一声,阻拦不及。
谢晴虹头也没转,右手一划,一串青蓝色的火焰破空爆燃,化作一条青焰长鞭。
手腕一抖,鞭梢破空一响,横扫成片,直冲那灰狼面门,直将那胆大作乱的灰狼抽得翻滚哀嚎,被赶来的弟子制服。
谢晴虹脚下不停,他看见有人和韩耀魄搭话说些什么。
忽然足下一滞,周身不知何时竟出现了道道玉腰奴的白丝,牢牢缚住双脚。
谢晴虹冷笑一声。
五指成爪,青莲焰火缠缚指间,以指作刀,干脆利落地将那白丝融了个干净。
白丝烧焦发出尖利的滋滋声,飞速退走消失不见。
然而这一拦一阻,耽搁了他几秒。
那雄雌莫辨的人上一秒还梨花带雨,“小郎君若不愿……”
下一秒却脸色一变:
“——那也由不得你了!”
宽大的袖子里喷涌出一股浓郁的黑雾,瞬间兜头将韩耀魄吞没。
谢晴虹脸色沉下来:“幽明!”
挥袖间,青焰烈火如潮,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幽明飞身闪退,以袖掩唇:“谢族长好大火气,奴好害怕呀。”
那幽明自知不是谢晴虹的对手,只且站且退,并不主动迎击。一把红伞缭乱迷人眼,步伐飘忽,像个滑不留手的泥鳅。
谢晴虹长鞭一甩,转折圆活,刚柔合度。
他步伐轻捷奋迅,干脆利落地送出一个抖击。
幽明躲闪不及,被重重抽飞出去。
灼热的青焰紧随而上!
就在那暴涨的青莲业火将他焚烧殆尽的前一刻,幽明脸上绽开一个诡异的笑。
心下一惊,谢晴虹将将撤力。
突然,一股大力从身后重重袭向背心。
猛然一击!
喷出一口血,心脉重颤。
谢晴虹堪堪稳住身形,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伺机而上的黑雾一口吞没。
少顷,黑雾散去,原地空无一人。
同一时间,谢氏祠堂重重机关后,供桌上的长明灯经久不熄,火光突然跳动了一瞬。
下面打瞌睡的守夜弟子蓦地惊醒,揉揉眼睛,定睛向那高高在上的灯看去。
这镇族之宝珍贵的很,出了什么事那他脑袋也等着和他说拜拜。
好在长明灯安然无恙地燃烧,好像刚刚只是他会周公走了神。
弟子安心地舒口气,打起精神继续守夜。
韩耀魄猛一睁眼!
……
再一睁眼!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手腕上宋子俞送给他的桃木串珠给他挡了一下黑雾的攻击,已经开裂,爬满道道裂痕。
韩耀魄小心地将其收好,环顾四周。
……自己这是,坐在一顶轿子里?
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小轿随着前行摇摇晃晃,前有挡板小门,左右开帷幔小窗,上有繁复刺绣,只是边缘稍有磨损,轻微毛边。
身上不知何时不见了原本的宽松睡衣,反而是一套藏蓝的宽袍大袖的古代装扮。
这衣物轻盈飘逸,飘带悠悠,内里未着中衣,只一件薄里衣,动作间能隐约看见胸腹肌肉。
这是哪?
方才那妖人偷袭,黑雾兜头,再一睁眼竟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八荒还是恶域?
这次要干什么?
spy?
不知过了多久,摇摇晃晃前行的小轿停了下来。
有人从外面轻轻敲了敲窗,恭声道:
“李少爷,添香苑到了。”
韩耀魄走下小轿。
面前是一高阁,雕梁画栋,翠玉鸣环,正门挂一匾,上有添香苑三个描金大字。
左右各挂一联,上书:
春宵巫烛屏动来,颊生香露
寒妒乱影摘无处,累累玄骨
上下联割裂倒错,平仄混乱,像是稚子随手摘出几个词句拼杂揉乱而成。
四周除了这高阁,竟再无一物,举目尽是茫茫白雾。
“李少爷,添香苑到了。”
小厮深深弓腰,额头都要贴在膝盖上。
“我不是……”什么李少爷。
“李少爷!”
那小厮突然抬起头,但神体还保持着躬身弯腰的姿态,整个头颅弯折上扬,身体像根折了三折的铁丝。
小厮面白如纸,嘴唇却红得滴血。
“……添香苑到了”。机械地重复。
将口中的话咽下。
好吧,这个李少爷他不当也得当了。
韩耀魄转身,大踏步走入添香苑。
嘻嘻……
身后似乎有低声笑语。
……死到头来……死到头来……
一入这添香苑,视野乍亮,暖热的香气和喧闹的人声迎面扑来。
只见这楼中金碧辉煌,美人如玉。
淫声浪语,满眼白肉。
原来是个大青楼!
那龟公鸨母闻着腥味儿摇过来,热情招呼:
“李公子好久没来了,快往里边儿请。”
一左一右缠上两个眉清目秀的倌儿,带着韩耀魄向里走。
还是个男同青楼!
“今儿李少爷赶巧儿了,正好是我们云嫣梳拢的日子,一同出阁的还有许多干干净净的倌儿,您待有看上眼的,尽管吩咐了去。”
鸨母亲亲热热地安排下,又招摇着走了。
韩耀魄被安排坐在靠近正中的雅座,正对着一个挂着红绸的大台子,想必稍后那些红粉佳人就会在那上面粉墨登场,等待今夜的恩客寻摘。
旁边已经坐了不少来寻欢作乐的浪荡子,无不衣着锦绣。
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向韩耀魄搭话:
“李公子可是好久不见,怎么?今日那云嫣待梳拢,魅力这么大,把咱们李复大公子的魂儿也勾来啦?”
韩耀魄笑笑,含混几句。
“略有耳闻。”
公子哥咋舌道:“我可听说那花魁国色天香,眼睛向你一望能勾了人的魂儿去。今儿可有不少人冲着他来呢。”
形容一个男人国色天香……韩耀魄打了个激灵。
那人兴致冲冲地给韩耀魄指认:
这是平京知府大公子,那是江州织造王二少爷。
公子哥努努嘴,神秘兮兮道,“楼上雅间坐着的,听说大有来头呢。”
他摆出一副好神在在的模样,可韩耀魄不明就里。
公子哥败下阵来,“好吧。”
神秘兮兮地凑近:
“听说朝堂上除了那位,就剩雅间里边坐着的了。”
朝堂?
韩耀魄思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莫不是个枢机重臣,宰相辅弼之流?
公子哥满意地看着韩耀魄惊讶的神色。
点到即止,公子哥哈哈一笑:“话说回来,既然平之兄有意于那花魁云嫣,小弟我就不跟着瞎掺和啦。”
笑着拱拱手,公子哥冲他挤挤眼,露出遮遮掩掩了半天的意图,意味不明道:“听闻平之兄近日要高升,到时候可别忘了小弟,届时我鞍前马后,定不推辞。”
韩耀魄一头雾水,也跟着打哈哈,“一定一定。”
谈话间,忽然一声笛音清亮,压过满室喧哗和燥热的骚动。
今日的重头戏来了!
座下的老爷公子瞬间茶也不品了、天也不聊了、怀里的美人也不看了,瞪圆眼睛望向那高台。
筝笛灵动,伴着缠绵乐音,一众男倌环肥燕瘦,陆续亮相。
那些倌儿都不过十八九的年纪,一张嫩的能掐出水的脸描眉画目,带着青涩的媚态。
一旁竖起一个大木板,上面随着男倌登台顺序挂出各种的牌子。
由专人拉长嗓子唱和:
“玉怜,年十八,五十两——”
“松烟,年十七,八十两——”
……
随着一声声明码标价的唱和,男倌们不多时站了一排。
忽然,台上的男倌们分列两排向后退去,正中跃然一人飞身而出。
那人白发如雪,颜色姝丽,月白锦缎裹身。
——越众而出!
宽袍博带,飘飘如仙。
那人白发白衣,足尖轻点,稳稳当当地站立。
霎时周边的一众莺莺燕燕黯然失色,田地间仿佛只剩那一捧银白。
可人美则美矣,脸色却不怎么好,目光沉沉地扫视,找寻着什么。
韩耀魄噗一口茶水喷出来,狂咳不止。
他没看错吧?
那是谢晴虹?
周围人投来暗含戏谑的目光,韩耀魄赶紧擦嘴坐好,装作无事发生。
听闻响动,台上谢晴虹也看过来。
二人对上目光。
谢晴虹突然笑了一下。
旁边的公子哥从谢晴虹刚出场就突然没了动静,这时倒抽了一大口气。
他呆呆地看着台上:“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公子哥喃喃自语,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古人诚不欺我也……”
迟了一拍的报唱响起:
“叶雪,年十九,三百两——”
韩耀魄被谢晴虹晃了一下神,他怎么也在这里?
这时周围的光线暗下去,谢晴虹看了一眼台下,转身跟着其他男倌下了台。
突然一束光打在高台半空。
只听有人大喊一声“在上面!”
众人抬头望去。
光线突然大亮,一朵夺目的红乍开,半空降下一场牡丹雨。
滴香馥郁,一人红衣如火,与花一同落下。
这便是那花魁云嫣。
果然轻盈,似云中仙。
满座惊叹中,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看了谢晴虹之后,韩耀魄竟觉得这花魁也一般般。
还没谢晴虹好看。
……等等,他为什么要把谢晴虹和青楼花魁比较。
“花魁云嫣,年二十,首日梳拢,价高者得——”
满座恩客沸腾,竞相加价,不一会儿就把花魁初夜的价格炒到了五百两银子。
韩耀魄偷偷翻了翻自己的口袋。
好嘛,穿的光鲜亮丽的,口袋里怎么才五十两银票。
穷光蛋还来逛青楼,莫要把自己赔进去。
韩耀魄面不改色地捂住口袋。
“平之兄,”公子哥凑过来,“不知你中意哪一个?”
“我倒是十分中意叶雪公子,可惜近日家父管得严,囊中羞涩,”公子哥十分不好意思,“只堪堪拿出一百五十两,包个中上品倒还凑合。”
“平之兄有中意的?那花魁果真颜色不俗。”
只有五十两的韩耀魄钱包空空,脸皮厚厚:
“哈哈,我今日喜好清粥小菜款,贤弟你随意。”
公子哥遗憾地搂着美人走了。
有等不及回房的,已上了手,从大开的衣襟里摸进去,揉捏地怀中美人娇喘连连。
不一会儿,堂中随处可见白花花的大腿和胸脯,淫词浪语直往耳朵里钻。
最后夺得花魁初夜的,果真是雅间的客人。
四下氛围逐渐暧昧升温,龟公鸨母十分有眼力见地将人引到楼上包间。
韩耀魄动作自然地揽了一个跟着走,完全看不出囊中羞涩。
只是揽的那个不偏不倚,正是五十两的玉怜。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刚好掏空新鲜出炉的李公子的荷包。
怀中的玉怜乖顺地依偎在韩耀魄怀里,很有眼力见,什么也没说。
对不住了,韩耀魄心里对谢晴虹叩首,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那厢,谢晴虹被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点下。
谢晴虹挺拔地立在那,脸上带着一贯矜贵的浅笑,眼神却凶得能杀人。
韩耀魄被那眼神看得一激灵,默默给那肥头大耳的男人点了个蜡。
添香苑共三层,一楼大厅广迎八方来客,二三楼雅间香室,是添香苑倌人的卧房,只有与美人们春风一度的恩客才能进入,一般不对外开放。
下人将韩耀魄和玉怜引入二楼一间雅室,恭敬带好门退下。
玉怜亦步亦趋地跟着韩耀魄,他年纪不大,十八九的少年初显青涩的轮廓,一派青春气息。
韩耀魄坐定,没有他发话,玉怜仍乖顺地立在一旁。
韩耀魄敲敲桌子:“玉怜是吧,坐。”
玉怜欠身坐了。
韩耀魄:“接下来有些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抬眼一瞥,将少年暗含紧张的神色收入眼中,斟酌着词句,“如实答来,今晚我不会碰你。明白么?”
玉怜眼睛一亮,用力点点头:“奴明白!”
韩耀魄直视他的双眼:“第一个问题,告诉我,我是谁?”
玉怜眨眨眼,不知这客人玩的什么私房情趣,怎的没听楼里的哥哥们讲过。
他迟疑道:“李公子……就是李公子呀?”
韩耀魄言简意赅:“具体一些。”
在刻意营造出来的紧张氛围下,玉怜有些紧张,努力想了想:“李公子您姓李名复,来往的公子们称您小字平之,现在翰林院做官,好像……是典簿。”
典簿?官不大。
却也能掏出五十两银票逛窑子么?
玉怜挤出一个小心的笑:“奴,奴记不太清了。”
少年姿态惹人怜,像只小心翼翼讨好主人的小狗。
韩耀魄转移视线,不再看玉怜,给他喘息放松的空间。
主动倒了一杯茶水,韩耀魄将白玉小杯推到玉怜身前,清浅剔透的茶水摇晃。
“不着急,慢慢想。”
玉怜受宠若惊地接了,松鼠一样双手捧着杯子绞尽脑汁地埋头苦想。
少年带着婴儿肥的脸颊肉还没消退,圆鼓鼓的,真像一只小动物似的。
想戳。
韩耀魄险些绷不住冷脸。
“啊,奴又想起一个!”玉怜一双大眼睛亮亮的。
“什么?”
“李公子似不是平京本地人。”
韩耀魄引导他回忆:“为何这么说?”
玉怜邀功似的快速说道:
“是安元十二年!”
“那一年莲城一场牵连朝野的大案,砍了好多头,有许多官员为了避免被牵连,拖家带口地向平京迁,奴记得李公子您也是莲城人,应该就是那年来的没错了!”
韩耀魄抓住关键点:“什么大案。”
这下玉怜也有些不清楚,安元十二年他还是个小娃娃:“奴也是从别人那听来的,许是朝堂的瓜葛吧。”
见再问不出什么,韩耀魄不再强迫这个可怜兮兮的少年:“我明白了,辛苦你了。”
这时,房外突然传来三声悠远鼓音。
屋外,原本还可听闻的人语嘈杂声不知何时消失。
四下陡然陷入一片死寂,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全然没有方才的热闹喧嚣。
秦楼楚馆入夜时分总避免不了一些暧昧的声响,可此时无声无息,好像那些人只是来这里盖被纯睡觉一样。
起身走到门边,隔着蒙蒙的韧皮纸,韩耀魄透过门扇腰板上镂空的缝隙向外看。
门外烛火光影明晃晃,竟是一个人影也无。
刚才那些人呢?
都凭空蒸发了么?
不算那个抬轿送韩耀魄进来的小厮,从刚进添香苑到现在为止,韩耀魄所见的人都与常人无异。
美人们呼笑歌哭呻,怒喜思悲恐,连脸上的细微神态都活灵活现,简直让人忘记这可能是一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妖鬼搞出来的鬼地方。
十丈软红尘,最是能醉人。
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子时要到了。”
玉怜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过来,贴着韩耀魄身后,平静地望着他。
韩耀魄欲后退拉开距离,却被玉怜阻住去路。
玉怜将身体挨向韩耀魄,指尖勾着领口系带,开始解衣,“李公子,时辰到了,我们也歇下吧。”
他动作熟练又风情,却面无表情。
与方才的青涩少年判若两人。
“刚才我说不碰你。”韩耀魄握住制止玉怜的手腕,制止他下一步动作。
玉怜闻言语气突然一变。
“李公子不想要奴吗?”
“李公子嫌弃奴吗?”
言语凄楚婉转,玉怜双手被制,便放荡地用双腿磨蹭,足尖挑逗着韩耀魄的脚踝小腿。
面上仍是一片空茫。
玉怜声音越来越大。
“李公子怜惜奴吧。”
“李公子——!”
到最后几乎是在嘶喊。
“噤声!”
怕玉怜的叫喊引来什么,韩耀魄压低嗓音,去捂玉怜的嘴。
可此时玉怜什么也听不进去,挣扎着躲闪,胡乱扑腾。
挂着空洞的神色,急切又下流地喘息呻吟,在韩耀魄的束缚下如同一条发情的母猫扭转翻腾。
尖厉的喊叫在空荡下来的楼阁里回响。
韩耀魄咬咬牙。
没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
只见他手刀一个起落,干脆地砍向玉怜后颈。
玉怜闷哼一声,委顿晕倒在地。
喊声戛然而止。
韩耀魄长舒一口气。
万金油砍后颈,还真给他瞎猫碰见死耗子了。
刚把玉怜放在床上,下一秒,韩耀魄视野陡然一黑。
卧槽!
我瞎了!
韩耀魄双手摸索,缓过一会儿,低头看见床上躺着的玉怜的隐约轮廓。
子时到了。
原来只是光线消失,不是自己变瞎子。
古人熄灯有这么早?在这做夜晚皮肉生意的秦楼楚馆。
这黑暗十分怪异。
正常的黑夜总有或多或少的光线的反光,比如一个人站着关灯的房间,能够模糊地看清床和衣柜的轮廓。
细微的光折射入眼睛才目能视物,也是安全感的来源。
可这片黑暗中光源极其微弱且分散,只能隐隐约约感知到物体的大致存在。
韩耀魄距离玉怜只有一掌宽,依稀感知玉怜身体的大致轮廓。
在黑暗笼罩下,如同黑色画布上涂抹的一块灰色长条。
现在这条灰色正一动不动地躺着。
约等于目不能视,韩耀魄摸索着走向门边。
他尝试向外看。
四周一片死寂无声,眼前浓稠黑暗。
五感尽失的真空环境极易让人产生错乱,如果不是隐约的感知,他都要产生自己四肢和脑袋已经不存在的错觉。
人类过分依赖视觉,所以夜晚灯火通明。
失去了光明,与半个废人无异。
韩耀魄不敢轻举妄动,摸索回桌边坐下。
不知谢晴虹现在如何了。
韩耀魄梳理着得到的线索,尽力不让自己过分在意周身的黑暗。
忽然,眼角余光瞥到床上。
韩耀魄转头看去。
奇怪,刚才玉怜那一块灰色身形是这样的吗?
回忆屋中的排列布局,韩耀魄坐在屋中正中,正对着门,左手边是家具屏风,右手边是红木床,上面躺着昏睡的玉怜。
余光可以瞄见一点床那边的景象。
刚才他将玉怜放在床上的时候,玉怜是仰面平躺的姿态。
玉怜体瘦身长,所以那一抹灰色在韩耀魄的余光中是一道扁扁的灰色细长条。
可现在,那细长条长度不变,却不知何时宽了一倍。
如果说之前是一掌宽,现在则足有半臂高。
由于床架和玉怜身体的高度,那条灰色静静地悬在一片黑色中。
正冲着韩耀魄的方向。
就像……
韩耀魄皱眉。
就像床上的人刚才翻过身,身体由平躺变成侧躺,高度增加。
——此时正面对着他!
屏住呼吸,韩耀魄轻手轻脚地起身。
他试探道:“玉怜,你醒了么?”
那灰色长条一动不动。
韩耀魄开始小心地一步步向门边挪动,目光紧紧注视着那小片灰色。
忽然,那灰色忽然折了折,有几个棱角看不见了。
再出现时,那平行的灰色长条竟然笔直地立了起来!
韩耀魄头皮一炸!
撒腿就跑,拉开门冲了出去。
添香苑呈现环绕的围楼结构,一楼大厅上方条达直通楼顶。不知何处发散着微弱的光线,此间的能见度稍微高一些,可大致看清事物的轮廓。
韩耀魄冲出几步,没听见身后响动,驻足回头。
长廊尽头,那间雅室门扇半掩,静静悄悄,里面黑洞洞的,所有事物都掩藏在黑暗之下。
好像没跟出来。
怀中那串桃木珠手串散发微弱的热度,韩耀魄将它握在手心。
沿着走廊走,经过的房间皆门扉紧闭,一丝灯火也无,如同一个个黑漆漆的深渊。
四处悬挂的装饰性红绸在白天是张灯结彩,到了夜晚四下无人,便失了鲜活,红艳艳死气沉沉一条条垂落。
韩耀魄知道谢晴虹的房间在三楼,却不知具体是哪一个。现下返回自己的房间也不是个好选择,不如上去与谢晴虹汇合。
韩耀魄的房间在正东,通往三楼的楼梯在东南,想要上楼还需要绕行小半个环廊。
四下静谧,唯有行走间木板吱呀的作响。
韩耀魄放轻呼吸,调动全身感官,时刻注意周围的响动。
吱嘎——
吱嘎——
一步步踏在些许老旧的地板上,陈年的木质纤维发出嘶哑的呻吟。
吱嘎——
吱嘎—吱嘎——
忽然,韩耀魄耳朵动了动。
似乎有两声吱嘎声前后重叠,不一致的延迟暴露了它的存在。
有什么在身后跟着他!
吱嘎、吱嘎——
似乎意识到什么,那细微的间隔缩短了,两声脚步声越发紧密,几乎听起来像同一个人。
咬紧了后槽牙,韩耀魄尽量维持原有步伐,不露端倪。
身后的脚步声越发响,从模糊到清晰,只在几个呼吸间。明明保持同样的步频,却有几倍的步幅。
吱嘎——
吱嘎——
心脏也与如影随形的脚步声同频,剧烈地撞击胸腔和肋骨。
冷汗从额角滑进眼睛里时,韩耀魄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前心都已被冷汗浸透。
那藏在角落露出半个扶手的楼梯已在眼前,只有几步远。
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近在咫尺!
韩耀魄能感觉到阴冷的寒意悄悄爬上后脖颈,一片鸡皮疙瘩。
极力睁大双眼,汗水刺激酸涩的眼球,压抑不住的紧张喘息逐渐粗重,在静谧的空间里异常响亮。
……呵
一抹轻飘飘的笑从身后传来,那后心的冷意直入脑项!
韩耀魄猛地反手,将手中的桃木串珠向身后掷去!
然后头也不回,拔腿冲向楼梯。
几个大步跨过台阶,韩耀魄径直冲向三楼楼梯口。
可是谢晴虹的房间在哪个方向?
前路未卜,后追猛虎!
——向左还是向右!
韩耀魄心念电转,情急之中,听从直觉一个猛子扎向左边。
漆黑死寂的窗口黑洞洞,一个个从身旁快速闪过。
吱嘎—吱嘎——
身后又响起了那如附骨之疽般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
韩耀魄急促喘息。
擂鼓般的心跳声占据了听觉,耳畔是急促的心脏收缩和血液奔流的声音。
在哪?
在哪!
经过南侧一个小拐角时,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双惨白的手臂一下将韩耀魄扯了进去!
!!!
门扇无声又迅速地合上。
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叫被一只手稳稳地捂住。
手的主人身着日间的白衣,未着环佩粉黛,却一派风流浑然天成。
是谢晴虹!
骤然放松卸力,韩耀魄双腿瘫软,靠着门滑落。
谢晴虹头也不转地隔门盯着外面的动静,只抽出一只手捂住韩耀魄的嘴,防止他受惊喊叫。
好香。
十分不合时宜,但异香丝丝缕缕,从那玉白无暇的肌肤上钻入鼻腔,熟悉的味道。
韩耀魄想起来了。
第一次误入游行的时候,他在谢晴虹身上闻到过这个味道。一开始还以为是熏香。
后来宋子俞燃灯的时候,也有这种香味,但不太一样,混蒙了许多,没有谢晴虹身上的那么清透。
韩耀魄轻轻拽拽谢晴虹的袖子,示意他可以放下手来了。
谢晴虹看他一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放下了手。
韩耀魄指指门外,外面什么情况?
谢晴虹摇摇头,静观其变。
逐渐平复心跳呼吸,韩耀魄贴近门扇,附耳仔细听门外的声音。
吱嘎——
吱嘎——
浑身寒毛倒竖,又是那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规律呆板,一步一响地接近韩耀魄二人所在的房间。
吱嘎——
吱嘎——
脚步声渐渐近了,越发清晰。
最后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那脚步声停了。
有什么停在门前!
停顿片刻,下一秒,一阵敲门声贴着韩耀魄鼻尖炸响!
“砰砰砰!——”
距离之近,都能感受到门板的震颤。
鸨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夜深子时,客人该歇下了。”
尖细的嗓音不见白日招揽客人时的热情婉转,此时平直僵硬,一板一眼地重复。
“夜深子时,客人该歇下了。”
那敲门声也紧随其后,愈演愈烈,脆弱的门板摇摇欲坠。
这添香苑的人怎么一到晚上就让人睡觉。
韩耀魄皱眉,想起方才玉怜的模样。
有思绪一闪而过,在抓住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身旁谢晴虹沉思几瞬,突然低声道:
“失礼了。”
“什……”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话语就被一人的唇舌堵在了口中。
韩耀魄双眼睁大。
谢晴虹靠过来,一张放大的美人面,月光下一眨不眨地凝视韩耀魄。
谢晴虹双唇一接触到韩耀魄的,便直奔主题,干脆利落地撬开牙关,探入湿热的口腔。
韩耀魄大脑瞬间宕机,被人亲的晕晕乎乎,连那敲门声和话语声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
那唇舌灵活如蛇,轻巧地扫过齿列,反客为主地勾住韩耀魄的舌尖,裹挟缠绕这根湿软的肉舌。
对方上前一步,唇舌继续深入,舌尖重重擦过喉口软肉,反复按压舔舐。
喉口敏感经不起刺激,这般挑弄下已是溃不成军,咽喉不断收缩痉挛。
“嗯……”
要被吃掉了……
韩耀魄艰难呼吸,含不住的涎水顺着脖颈流下,又被谢晴虹拇指擦去,深喉舌吻带来的酥麻快感从脊髓直冲后脑。
韩耀魄有些站不住,软脚虾一般摇摇晃晃。
谢晴虹托住他的腰,让韩耀魄的身体重量压向自己。
谢晴虹的吻不像他人那样美丽无害,反倒带着恶狠狠的态势,欲要将人撕碎吃下肚。
离得太近,韩耀魄能看清谢晴虹长而直的睫毛和清透的瞳孔,此刻双眼微眯,两人都享受着这个出乎意料合拍的吻。
谢晴虹一只手扣住韩耀魄酸软的下巴,不让他合上口。
韩耀魄感到下颌的手捏了捏,示意他把舌头伸出来。
如同被灌了迷魂汤,韩耀魄晕头转向地将自己的舌尖送到了对方口里。
舌尖被人含着反复吮吸,汲取津液,舌根都被吸痛。
原来是性欲。
肉欲的快感中,韩耀魄明白了刚才一闪而过的思绪。
秦楼楚巷,烟柳之地。入夜时分,不是做那档子事又是什么。
看来添香苑这鬼地方也不能免俗,强制要求人入夜后必须宣泄性欲。
氧气逐渐稀薄,韩耀魄面色涨红。
就这此时,他忽然看到什么,突然睁大双眼。
“唔唔!”
不能说话,韩耀魄双手拍打谢晴虹的肩膀。
余光看见那身后的地面上,突兀一双水红的绣鞋。
明明没人穿那鞋,那一双绣鞋无人自动,正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