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哥……你、你杀……”黄勉给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杀人的三十岁男人——也就是吕宏图不耐烦地朝门伸出血手,让这些人别废话。
一个混混抖着手送上打火机,吕宏图说:“不会听话?我要火柴。”
于是他们又在杨玲玲家翻箱倒柜地找火柴,最后是在厨房的抽屉里找着的。
杨玲玲蜷缩在客厅沙发上,有个混混专门看着她,她不老实,混混就兜头给了她好几个耳光,打得她变老实。刚才还是震天响的动静,但从某个时候开始,好像万籁俱寂了,只剩像是摩擦声的钝音,不像是拳头。混混们不出声,吕宏图也不出声,杨玲玲怕极了,后来她依稀从黄勉嘴里听到了“杀”字,就更怕。她没想到施霜景是这么心好的人。她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才好了。
吕宏图坐在血泊里吞云吐雾,厕所墙壁、镜面、瓷白洗手台都溅满鲜血,顶上的灯泡亮得发白,血迹在狭小厕所里则被衬得发黑。刚才吕宏图下刀下得准,掀起衣服来扎的第一刀就扎到动脉,血热乎乎地洒了满手,他越捅越起劲,后面几刀甚至能感觉到这高中生的腹部被他扎烂了,刀扎得深,忍不住就要划开。往已经划烂了的肉里猛捅,最后几刀甚至感觉插到了硬骨头,是脊椎骨吗?可惜不能捅穿他。吕宏图看高中生的内脏流出一地,俨然只剩最后一口微弱的气。
这是吕宏图这十九年来抽过最爽的烟,他要目睹这个人死在他眼前。杀人夺命的动作,愈迅疾愈好,观赏濒死的节奏,愈绵长愈好。
混混们都吓个半死,尤其黄勉。他是这些混混里年纪最小的,也是资历最轻的,上个月才混入进来,可以离开那破烂驿站的家,每天有个去处。
吕宏图是少年犯,十二岁杀老师,由于他那时还是绝对的未成年人,得判刑期二十五年。他在狱中表现良好,积极改造,减刑到十九年就出狱了,正是今年夏天才放了出来。他自己的家乡回不去,就来隔壁的这个省,同样是绕着市郊找住处,最后选了励光厂,组起新的混混圈子,不工作,靠赌博和抢劫维生。
高中生侧倒着,眼睛未闭,死不瞑目。吕宏图将烟头丢在流出的肠子上,他甚至还伸手去掂一掂流出的血肉脏器。那男高中生的身体竟然还有最轻的颤动,吕宏图就划开火柴,用火去烫他的伤口。
所有人都看不下去了,吕宏图……吕宏图这人简直是恶鬼转世。可他们现在没有一个人敢走。吕宏图杀了人,吕宏图不发话之前,所有人都不能离开。
吕宏图把这包烟抽空,心满意足地伸懒腰,让人去找杨玲玲家的菜刀,吕宏图接过刀,关上门。
他要在进去之前多杀几个。所以,这杀掉的第一个,必须藏起来。
吕宏图拿着菜刀比划,他知道杀人分尸其实是个苦差事。其实最重要的就是去头和去掉所有指纹,也就是剁掉所有手指,为了保险行事,脚趾也剁掉好了,也是趾。剁指比较轻松,剁头就比较麻烦。吕宏图想,他要趁着尸体还没发硬之前把该剁的都剁了。
男高中生的脸侧和头发被地上的血染红,吕宏图也很不喜欢这男高中生的脸。名字是什么来着?他已经忘了,只记得是个娘炮名字。脸长得帅,人很天真也很蠢,孤儿还努什么力?死了也不会有人烧纸的货色。吕宏图重新握回那把尖刀,考虑先把高中生的脸划烂。
厕所的灯闪了闪。吕宏图抬头,灯闪第二次,灯闪第三次。
然后,灯灭了。
杨玲玲家的厕所没有做大窗户,毕竟这是厂郊的平房,窗户大了容易招祸,所以厕所只是在高处装了一小扇百叶窗和换气扇。灯一暗下,满室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门缝里透着客厅的光亮。
吕宏图站起,手摸着墙壁,要找到灯的开关。找到了。按了几下,没反应。吕宏图转身去开门,打算让其他人看看是不是跳闸。
门打不开。
吕宏图又拧了拧圆圆的门把手,他确定自己没有从门内反锁,那是门外吗?吕宏图喊道:“龟儿子们,开门!灯灭了!”
无人应答。这群龟儿子……是逃跑了吗?吕宏图想,这群龟儿子竟然装出一副不要脸的样子来跟他混,胆子比瓢虫还小。不管了,就算他们要报警,吕宏图也得够本。吕宏图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手机没带进来。正糊涂着呢,厕所的灯忽然又亮起,吕宏图想,老天还是不亏待我。
吕宏图重新看向地上的尸体,然而,地上除了血迹之外,已是什么都不剩。
这是什么情况?见鬼了?还是吕宏图自己发癔症?吕宏图用带血的手捋一把头发,蹲下来仔细察看。这厕所也就几平米大,两个男人绝对嫌挤,吕宏图的腿刚才都还碰上了高中生的腿,现在从两人变成一人,这怎么可能?
吕宏图放下刀,伸手摸着带血地砖,他甚至想舔一口,这是货真价实的人血吧?他刚才分明在这里杀了个人?
正当吕宏图这么想着,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了。不仅是手,双腿也是。他维持着蹲姿,手脚像是被粘在地上,拔而不出,与此同时,吕宏图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正在往下沉。还未确定,极致的疼痛从四肢传来。
吕宏图当即痛得大叫、尖叫、嚎叫,叫声一波高过一波,可这已经是他感慨痛苦的极限,再大的声量都不能代表他现在所受的刑罚。
他的身体缓缓下沉,着地的四肢仿佛接触了飞旋的刀林,无视一切硬与不硬之人躯,将他的肉与骨一片一片地剜切、分离,速度不快,从贴地的趾头削起,如似凌迟,又比凌迟要极限地多,因为不是人来执刑。飞刀剑林像藏在瓷砖底下一般,吕宏图缓缓下陷,削肉削骨,无法挣脱,而且这完全不是错觉——吕宏图见到自己的血肉正从这削肉机里翻飞而出,一片片四面地洒出来,在狭小的厕所里飘飞如花叶。
吕宏图快要疼得晕死过去,忽而灯光又闪,他感觉厕所里还有其他人,他颤颤巍巍地扭头,入眼的是诡谲的蓝色。吕宏图想起了以前自己看的鬼片,这蓝色极其不祥,跟楚人美下水时所穿的蓝一模一样。
在飘舞的血肉雨里,吕宏图看见刚才被自己捅了二十刀的高中生披着一块长长的蓝布,不言不语地站在墙边,似是也在观赏这场面。这并不是纯蓝的绸布,而是绣了相当繁复的花样,是一块绝色工艺品。绸面反射了顶光,更是照亮男高中生英俊而冷漠的面容,全然没有死气,仿佛刚才的杀生像是一个玩笑,被开玩笑的人拍拍灰就站了起来。
吕宏图知道自己是亏心事做多遇见鬼了,他试图旋过身来和施霜景对话,可他的手脚现在已经削完了,到手腕、脚腕了。吕宏图还在下沉,疼痛依旧疯狂,他痛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开玩笑!我没有——啊!!我没有!我疯了,我坐牢坐疯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你没有死对不对?!求求你,求你……啊!!!你不是没死吗!!凭什么?!还是说你是鬼?!如果你是鬼——我怎么可能杀鬼?如果你不是鬼……啊啊啊……如果你不是,那鬼为什么不杀你——”
吕宏图痛得胡言乱语,刀轮剑林加快了速度,血肉翻飞更甚,密密麻麻,在狭小浴室里悠扬飘落又垂挂,挂在吕宏图的脸上、身上,他仿佛一张嘴就能吃到自己的血肉。可是墙角的施霜景依旧光洁,眼神善而无情,垂眸看他,欣赏繁丽血景。
四肢削到一定程度,吕宏图再也撑不住,只剩躯干趴在地上,吕宏图并没有因为疼到某个境地而失去痛感,他发现这痛意一直维持在一个巅峰,并不随着他的手脚少掉而减少。他甚至恐慌地怀疑,就算他整个人都全数进了这剑林,可疼痛永存。
厕所彻底成了一道血窟,天花板、墙、地面、所有器具上都粘着薄如纸片的肉,那些骨屑则是白白地随意镶嵌在肉片中,每一片肉捻起来细看都不同,这些都是一个人曾存在的证据。
厕所门打开的声音传来。客厅的混混们俱是一震,刚才吕宏图关上门之后,厕所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他们猜想吕宏图可能要对尸体做什么,但不出声同样也让人很害怕。
“图哥……?”
混混们都不敢去看厕所,今晚已经是从春梦场景突然堕落成噩梦场景,他们还没有勇气去看分尸场景。
有人走出来了。他们都听见了脚步声。
一袭蓝色映入眼帘。今夜未完。
这个叫施霜景的男孩,罗爱曜想过,他命格极其特殊,要拿他的头做诃梨勒,要拿他的骨做琉璃瓶,要拿他的肉做红莲花,要拿他的皮做佛国寓所。他是再好不过的祭品,从没见过这样好的祭品。
酒店那夜,罗爱曜就已经想过要收下这祭品,可那天他法身在外,那又是另一件事了——可正是这横生的新事,让罗爱曜发觉事情有所奇怪。一道业力拉走他,不要罗爱曜当天就取走施霜景的性命。加之罗爱曜发现竟然一整夜都无法在施霜景身上抄完诫文,只能搁置。
喂了施霜景整整一周,用祭品喂祭品,说出来罗爱曜都觉得可笑至极,可他仍是这般做。一周已到,该到重新收走祭品——说是收走供养也行。罗爱曜的存在是两相兼有,拿佛国与地狱的双户口本。可是那日,罗爱曜破了欲爱与色爱的戒,又仁慈下来。
施霜景这条命只值一万块人间的货币,于是只能给他一万。让施霜景提早兑现,业报就提前握在罗爱曜手里,是进一步掌控。
没想到,横生的事,一事惨烈过一事。这是罗爱曜自存在以来第一次被夺去祭品,当着他的面,踩着最后期限,差点抢走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抢走了。要不是罗爱曜用诫文做了标记,拖延了时间,这道不止从何而来的业力就立刻把施霜景这条命整个拿走了。也幸好罗爱曜的加持中有治愈,他虽身陷混沌,正恶两方的加持却也都能实现,只是这样一出手,罗爱曜这个清净身就破了。
罗爱曜暂时想不通,可发生之事实在气人。在他看来,施霜景被杀得不明不白,罗爱曜也不能接受自己苦心错付,帮了一回就要帮第二回。
于是罗爱曜决定全杀了。
施霜景被拖进厕所,所有人眼睁睁看他被捅了二十刀,刚才吕宏图关上门不知道还要干什么……他怎么可能这样泰然地走出来?
可施霜景就是走出来了,身披蓝绸。料想那蓝绸应是四四方方的一块,搭在施霜景肩上,四个角尖尖地垂下来,颇有些长度,搭在便装的施霜景身上似乎是有些不伦不类,像袍也像披风,但施霜景的表情让人不敢再开玩笑。
那是一副已有定夺、事了拂衣去的表情,完事了。是什么完事了?房子里所有人的心跳又隆隆地加快。
有人鼓起胆子,往厕所看了一眼。只见厕所已成红通通的血窟。刚才杀了人都没有这么红啊?混混靠近,再靠近,他想知道吕宏图怎么了。就在此时,混混的腰部忽然遭猛踢一脚,他脚下不稳,跌进了厕所隔间,匍匐在地,摸到一地的人肉刨花,当即吓得神智不清,大叫出声,滑着脚步艰难地爬起来,手摸上沾满血肉的瓷砖面,又是理智的天崩地裂,他踉跄地跑出厕所,跑回客厅。
“肉……妈的……全是肉片……妈的……”混混崩溃地喃喃,指缝里夹着血肉。如果施霜景还站在这里活得好好的,那这些血肉……是吕宏图?混混抬头,发现客厅里只有他一人。
混混再也承受不住这精神压力了,他跑向大门,手刚一触上铁门,烫得他猛弹开手。他翻掌一看,一层皮已经烫卷起来,下面是鲜红的掌肉。
身后忽然一阵大力传来,混混整个人贴在铁门上,铁门烫如铜烙,他半张脸贴上去,眼鼻嘴受此烫刑,没有马上化为焦炭,而是软塌塌地熔了,他想发出痛呼,可声音都憋在已经烂成仿佛芝士或披萨的脸里。很快,他就烫熔得只剩半个人。身后的力仍不停,挤压,将他像汉堡肉一样往铁门挤压。有人肉的香味。
杨玲玲蜷在沙发上,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吓得眼泪鼻涕一齐流,不敢出声。
她看见这些混混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跑向大门,像被宰的畜牲一样痛叫。那铁门好像温度极高,人接触就熔化,后面的人压着前面的人,仿佛不知道前面有人,又或是故意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抵住前面的人,让他们充分受刑。所有人都极度害怕,试图逃跑,明知这里是死路,仍然要受铁门的炮烙。
吓傻了的还有黄勉。黄勉看出来了,是这个邪门的施霜景导致了这一切。施霜景没来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都是施霜景,都是施霜景。
杨玲玲看见施霜景往自己这处走来,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沙发另一侧,施霜景也不恼,改换脚步换方向。杨玲玲跳下沙发,刚要逃跑,悬空的手腕忽然被人牵住。是施霜景。不知何时,施霜景出现在她身后,不让她再跑了。
施霜景靠近,杨玲玲手里忽然被塞了一把冷硬之物,一把染血尖刀。施霜景用不大的声音说道:“你自己的业果,要你自己去取。”
杨玲玲怔愣片刻,施霜景语焉不详,可很快,杨玲玲顿悟了。
她走向在墙边犯脚软的黄勉。
大概凌晨两点,一切尘埃落定。施霜景离开平房,蓝绸已换下了,他穿着自己的羽绒服,骑上摩托车,回家。
两点二十分,施霜景开门,进家。换下鞋子之后,施霜景去佛龛前敬了六炷香,然后是去洗澡,睡觉。
这一觉睡得好沉。一觉如死。
施霜景发现,每次他觉得自己要死了,最后都沉入梦乡。施霜景其实很喜欢睡觉,喜欢休息。他平日太累了。贫穷在他身上最具现化的剥夺就是没有充足的睡眠。施霜景会想起自己在孤儿院的那些日子,他和一些天生有残疾的孩子一起当福利院的钉子户,一直长到十八岁,可是过那样的集体生活很开心。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满院子晒床褥、枕头。每次睡上新晒被褥的那个夜晚,施霜景都非常享受。松软的、平静的、惬意的、最不要钱的享受。半睡半醒间,施霜景还是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被捅死了,疼痛好漫长,躺在冰冷地面上,身体失温,热血涌流出来也失温,慢慢坠入冰冷的黑暗。他死后会被埋进土里吗,还是进垃圾堆?不管怎样,好像突然又温暖起来了。终于结束了。不再疼痛,迎来永恒的睡眠。
早上六点,闹钟响起。
睡眠好像没有那么永恒。施霜景睁开眼睛。
是不是昨天早上也是一样的迷茫?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好像前一晚都发生了不得了的恐怖大事件。前天是什么来着?哦,对,被鬼操了。还是昨天的事件比较恐怖,被人捅了二十多刀。鬼还是不如人恐怖。人太恐怖了,突如其来,一点预兆都没有。鬼好歹还发了一个星期的短信当预告。
施霜景下意识摸了摸肚皮,完好无损。完蛋了,施霜景想,我要么是有精神问题,要么是再次碰上灵异事件。
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要对谁说谢谢?这个场合应该说谢谢吧?施霜景真的不知道了。
五分钟悄然过去,闹钟响第二轮。施霜景伸长手臂,找到手机。他的手机竟然还在充电?施霜景凌乱了。
他关掉闹钟,今天再赖床五分钟吧,就五分钟。施霜景转身,紧了紧被子,点开微信,没回的消息里有k歌小群,有菜鸟驿站的老板娘,有宠物医院江医生……没有佛子。
没有的话,那就让我来主动发。
一剑霜寒:佛子哥
一剑霜寒:在吗?
一剑霜寒:昨天晚上的事……到底是梦还是?
一剑霜寒:还是其实我已经死掉了,前天晚上就死掉了,现在都是幻觉?
一剑霜寒:佛子哥,你也要睡觉的吗?
[空白]: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剑霜寒:昨晚是你吗?
[空白]:什么是我?
一剑霜寒:不是吗?我还以为是你
[空白]:救你的人?
[空白]:是我。
[空白]:好好打字,不要颠三倒四地说话。
一剑霜寒:……好。我记得我昨晚去了杨玲玲家,然后被人捅了。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空白]:不是说我是鬼吗?鬼怎么带你回来?
[空白]:是你自己回来的。
一剑霜寒:别逗我
[空白]:没逗你。
[空白]:蠢得要死。昨天让你把钱花完,你听进去了吗?没有。
一剑霜寒:是因为我没有把钱花完才遭报应的吗?
一剑霜寒:可是期限不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吗?
[空白]:你到底在等什么?
一剑霜寒:有钱心安啊
一剑霜寒:我只是想多体会一下这种心安的感觉
一剑霜寒:现在花掉还来得及吗?
一剑霜寒:[转账66214元]
一剑霜寒:昨天我就算好账了,我想退给你来着
一剑霜寒:我给玉米预存了两千五的住院费,不知道这算不算花掉?
[空白]:……
[空白]:我服了。
[空白]:你自己留着。期限过了,当我没说。
短信忽然弹出,施霜景看到自己的银行有入账。等等,入账?施霜景点开短信,他收到一笔转账,十万块。
[空白]:先熟悉熟悉怎么花钱,三天里花完。
[空白]:后天司机会过来换床。
一剑霜寒:????
一剑霜寒:????????????????
[空白]:你不去上学?
[空白]:别烦我。我需要睡觉。滚。
施霜景睡意全无。他还什么都没问完,可佛子都这么说了,施霜景肯定不会再发消息去找他。鬼也需要睡觉的吗?施霜景那常年酷哥的冷淡表情终于也松动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施霜景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人没错,可是,可是,他接下来到底要适应什么?
施霜景下床,同手同脚去厕所,一看镜子又把自己吓到了,定睛一看,无事发生。他刚才晃眼一看,以为自己浑身密密麻麻抄着咒文,站定了发现是错觉。施霜景刷牙,死盯着镜子,真的是错觉?
胆子果然需要锻炼。施霜景含着牙刷去客厅找了雨伞来,在厕所撑伞,依旧无事发生。哦对,郎放说的是要“在午夜”撑伞。施霜景吐掉嘴里的泡沫。
煮早餐的时候,施霜景反复地察看他和佛子的对话。他已经处理了其他人的消息,包括江医生——她说玉米的情况真的还不错,问施霜景要不要考虑把玉米带回家。施霜景回了个“好”字,他受不了一个人在这套鬼屋里生活了,他必须要多一只猫来陪伴自己!
佛子到底什么时候起床?施霜景想问一下关于玉米的事。
让司机过来换床——这真的很难让施霜景不在意!佛子你到底什么时候起床?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吗?是施霜景想的那个意思吗?
今天施霜景不能再翘课了,找郎放这事先搁置,感觉不是靠努力就能达成的事。而且,施霜景很在意杨玲玲。他需要找到和现实世界的连接点,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施霜景踩着早读的时间进教室,一眼就看见了杨玲玲。她很正常地在和同学说说笑笑,课代表站在讲台带早读的时候,她也很自然地进入学习的节奏,一切如常。
趁早读下课的五分钟,施霜景凑到杨玲玲的桌前,问她:“杨玲玲,昨天你还好吗?”
“什么?”杨玲玲不解,“什么还好?”
“我昨天给你送了菜。”
“是啊,我知道。”
“你家不是有人在……”施霜景想了想,比了个打麻将的手势。
杨玲玲更不解了,她皱眉道:“昨天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家啊!你别吓我!我家住那么偏僻已经很恐怖了!”
施霜景梦游一样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午的考试,当然是砸了,但施霜景不在意。
中午时分,施霜景犹豫再三,去了一趟菜鸟驿站。女老板一见到施霜景就问:“你昨天怎么没把摩托车还回来?”
“抱歉,我昨天有点不舒服,就顺便骑回家了……”施霜景忐忑地撒谎,又忐忑地四望,“王阿姨,黄勉他……他昨天有回来吗?”
“黄勉是谁?”女老板一脸尴尬,“你说我儿子吗?我儿子叫黄励啊,你记错了?”
“黄励?哦哦,黄励他现在怎么样?”
“他在上大学啊!你真的晕头了。这样吧,施霜景,你下午上课前把摩托骑回来,今晚要不要暂时给你放个假?反正购物节还有几天。”
施霜景糊里糊涂,当即就回家去把车骑过来,还给女老板。
这一切太混乱了。这不是给施霜景本就不富裕的智商雪上加霜吗?
一天下来,施霜景得出一个结论:不能惹佛子,惹他会人间蒸发。
很明显这些人就是佛子处理掉的。加上黄勉的六个小混混和一个不知名姓的大混混,一夜之间,好像根本就没有来过这个人间。尤其是黄勉——施霜景知道他没考上大学,在家啃老,不学无术,现在姓名都被替换了,一个叫黄励的人代替他成为王阿姨的儿子。杨玲玲应该没做错什么事,就算做了错事,也不该由她承担主要后果,所以她只是失忆。
施霜景摸摸肚皮,他今天总在做这个动作,就好像是忍不住揉疼痛的地方,尽管他现在一点疼痛都没有。昨天被捅的痛觉很鲜明,刀子刺进来的那一瞬间,施霜景痛到舌底痉挛,舌尖发苦,一刀又一刀,每一刀其实都会痛,因为凶手很不老实,他不是单纯地捅,而是掀开施霜景的衣服去剖他的腹。
施霜景搞不懂了,这个佛子到底要干什么。
自顾自地给他发小纸片,自顾自地把他接去酒店,自顾自地给他送餐,自顾自地来他家造一场淫梦,好吧这里可能是真的被操了,施霜景在这一项划个红圈,然后,自顾自地逼他花钱,自顾自地救他和杨玲玲。
这么一想,这个佛子还怪好的咧。施霜景通过他不怎么样的逻辑推理得出这个结论,可他用情感脑袋仔细一琢磨,总觉得哪里隐隐不对。
施霜景上完今天的晚自习,一看今日花销,二十二块。施霜景上午还想找佛子,晚上这分钟已经完全不想再找佛子了,有种作业没写完怕被批评的微妙感。
从学校出来,走到主路上,施霜景去便利店买了两个红豆馅面包,看到便利店的蒸锅里还有热热的玉米,施霜景想了想,买了两根玉米。
他破天荒地打了网约车,厂区里就有网约车司机,这个点总还是有些年轻人可能会进城去玩的,所以也能打到车。五分钟后,施霜景上车——他要去接玉米!
“玉米宝宝,看看是谁来接你啦?”
护士姐姐晚上正无聊值班,施霜景来过医院好多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帅哥好像是有点越来越帅,说不出来,反正今天出现的施霜景很养眼。她带施霜景去看了玉米,玉米一见到施霜景,那个激动啊,脑袋凑到铁笼栏杆前不停地蹭,确实很有活力,和一周多以前完全不同。
“等等啊,我给江医生发个消息,她应该还没睡,我让她下来。”护士说。
宠物医院开在小区门口,江医生就住在临街的楼里,护士发消息之后,江医生几分钟以后就到。江医生说:“我刚打开电视剧和夜宵,你的消息就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过两天才来呢!刚下晚自习?”
“嗯。”施霜景点点头。
护士让江医生过来是为了算账,而且昨天江医生才收到施霜景一笔两千五的转账,说是预付的住院费——不过江医生没有收。江医生边操作前台的电脑,边说:“看吧,我昨天不收你的住院费是正确的,我觉得玉米的情况差不多了,再住院对它的精神也不好。你三天前结过一次住院费,今天只要补这两天的住院费和买药钱就行。”
施霜景攥着手机,随时准备扫码付钱。他说:“江医生,我不确定我能抓住玉米给它打针,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那你在我们这里买一个洗猫袋,把它的四条腿都套住,这样就可以打了。”
护士姐姐适时地找出一个洗猫袋,向施霜景演示怎么使用这样的小工具来制住猫咪。施霜景挠挠脑袋,问护士姐姐能不能在走之前再帮玉米剪一次指甲,护士姐姐和江医生都狂笑,知道这么一个小男生一个人在家养猫应该很难给猫剪指甲。
最后施霜景用一个塑料袋装着书包里的书,把玉米装在书包里,前背书包,一手提着书,另一手提着在宠物医院买的药和小工具,离开宠物医院。
玉米从打开的拉链小口子里钻出脑袋,圆头圆脑圆眼睛,施霜景忍不住,低头亲了亲猫脑袋。
回家亦是打网约车,竟然是送来的司机重新接单,搞到最后成司机专送了,施霜景坐在后排,司机和施霜景搭话,施霜景装酷,实则走神。他实在很不喜欢和人聊天。
施霜景和玉米都看向窗外,泛黄的街灯一盏盏后退如无限拉长的光带,光点映在一人一猫的眼睛里,眼神都亮亮的。街灯一盏一盏逝去有间隔,光点一闪一闪明灭如星辰。
玉米久违地回到家中,一落地就低垂着尾巴,有所犹豫的样子,嗅闻着客厅的地面。施霜景松了一口气,家里有只猫的感觉太好了,有另一个小生命陪着他,他总算是愿意回这个家了。他下意识看向墙上佛龛,他发现了,根本没有谁会专门来他家燃香。
可现在这根香正在燃烧,大概烧了一半的样子。
一剑霜寒:佛子哥,你起床了吗?
[空白]: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剑霜寒:佛龛的香……是不是跟你的睡觉时间有关?
[空白]:……
[空白]:怎么突然在这一点上这么聪明?
一剑霜寒:呃
一剑霜寒:是我之前太笨了
一剑霜寒:佛子哥,我把玉米接回来了,白天的时候家里只有它在
一剑霜寒:佛子哥,能不能不要伤害玉米?
[空白]:不要喊我“佛子哥”,不伦不类。
[空白]:我为什么要伤害你的猫?一只小东西而已。
一剑霜寒:谢谢!
一剑霜寒:那我该怎么称呼您?
[空白]:……
[空白]:吃错药了,这么客气?
一剑霜寒:前天晚上的事
一剑霜寒:你不是说试水只有一次吗?
一剑霜寒:为什么还要给我钱?
[空白]: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剑霜寒:你要包养我吗?
施霜景打完这句,有点心虚,有点紧张。是的,这是施霜景今天思索一整天得到的结论——佛子反悔了,试水的那回没有那么令他失望。十万,十次。施霜景没有拒绝。
不仅没有拒绝,施霜景还打直球,主动询问。
有钱的感觉太好了。昨天带着鼓鼓的小钱包去市中心逛一整圈,施霜景感觉心头很轻松。原来很多人过着的是这样的生活吗?他不奢望去买什么大件,只是在点菜、坐车或是看到任何一串有关钱的小数字时,不用和自己每天在脑内更新的余额去做加减。光是少掉这一项工作,施霜景都觉得好快乐。他当然还是会去计算这一道菜、那一杯饮料要花掉他多少时薪、日薪,但他有一万块呢!一万块,没有自己起早贪黑赚过钱的人不能理解,这一万块要实打实地成为钱包账户里的数字,到底要付出多少努力。施霜景一直在赚钱,为了生活也得一直花钱,钱来来去去,流水一样,根本存不住。账户里要有一万块,这就得是结余的一万块。“结余”,施霜景想想这两个字就开心呀。
[空白]:你想要我包养你吗?
一剑霜寒:我……
[空白]:嗯?
一剑霜寒:我花这些钱会有报应吗?
一剑霜寒:像昨天一样
[空白]:昨天的事不是你的报应,不要乱想。
[空白]:该花就花,现在的你已经和过去不同了。
一剑霜寒:那你还会像前天晚上那样对我动手吗?
一剑霜寒:没关系,最后会治好就行
一剑霜寒:刚才你没回答我,我要怎么称呼你比较合适?
[空白]:罗爱曜,这是我的名字。
[空白]:我说过了,你不挣扎就不会受伤。
[空白]:你得好好学学怎么听话。我的指令都非常清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不执行,是听不懂还是不想听?
一剑霜寒:我还是喊你佛子吧
一剑霜寒:以后我会听的
一剑霜寒:谢谢你
[空白]:不用谢。
施霜景添加备注,“罗爱曜”,好奇怪的名字,打字好麻烦,喊出口也好奇怪,还是继续喊他佛子比较方便。
玉米重新巡视了一圈领地,去猫砂盆里美美地方便了一下,爪子扒拉猫砂,跳出猫砂盆抖抖后腿,看见施霜景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玩得好认真,玉米三两下就跳上施霜景的腿,找到盘腿中间的镂空位置,盘身躺下,吸引施霜景的注意力。
“玉米,我好像要有钱了。”施霜景对玉米说,“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啊?明明是男的,还要被包养。”
玉米甩甩尾巴,玉米不会说话。玉米只知道这个家很好,能活着就很好,什么包养不包养的,玉米也是被施霜景包养,它很自在。
s省,一座崖窟。
十日前,崖窟渗血,古泉赤红,窟下僧侣封闭了佛门,请出住持,住持又再请其他大寺住持来。众僧侣云集,比照大事记,试了百种咒语修持,都未能建立联系,要举行法会,不知道是何种化身现世,从仪式到供养到修持都不得其法。
十日后,五位住持坐化,留下墨书一封,说此佛三身齐在,不应降临末法时代。说是佛,就不该有恶,可他带地狱相,是救度也是警示。
墨书还写:“如来应身已离开我吉利佛门,应另选庙址,重设道场,等此佛化身启示。”
有年轻沙弥问师父,这几天佛门有异象,真的只是有佛出世吗?
师父说,岩窟里有一坐千年应身,没人见过,如今泉哭石破,这是离开了。
沙弥问,何为千年应身。
师父说,佛化胎、入世、轮回,为凡人相,是应身。千年应身,是修了密法,佛说不可思议,所以我们建立不了联系。
沙弥还有疑问,师父却不让他再问。他知道弟子要问,佛为何重新入世。师父想,佛国无小事,自有他的道理。这不是他们这一支所供奉的佛,但也不能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