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睁眼坐至天明时分,心内时而雀跃、时而迷惘, 若是迷惘占了上风, 便会沁出一阵惘然般的甜蜜来。
初明的晨曦钻入狭小的客房, 雕窗下方飘来些贩夫走卒的叫卖之声,热热闹闹的烟火气息扑入了薛怀的耳畔。
他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仿佛是接受了自己成婚以来所有的异样与悸动。
以及昨夜突如其来的那个吻。
夫子的教义诲言与此刻他历经的小情小爱全然不同,素来博闻强识的他在情爱一事上却只是初出茅庐的稚童。
薛怀不知晓自己对瑛瑛的在意是否就是话本子上所说的“心悦心爱”。
他唯一能确信的, 就是他一点都不抗拒昨夜的那个吻。
甚至于,起了比风中旛铃还要再摇曳多情的意动。
*
一吻过后。
瑛瑛三两日都不敢与薛怀放肆说话, 甚至于在马车里泛起了晕车之症时也强撑着忍了过去。
倒是薛怀不忘时刻关注着瑛瑛的情状,一见她脸色窘白,便出言让马夫停下休整半个时辰。
如此拖拖拉拉地赶路,大半个月过去后才知行了一小半的路途。
瑛瑛深觉歉疚,便与薛怀说:“夫君不必这般顾忌妾身,妾身能忍下这些不适。”
薛怀却露出了几分执拗:“无妨。”
朝廷并不是只派了他一人去江南调查赈灾银两不翼而飞一事,从前他孑然一身时尚且愿意不顾安危地赶路当差,可如今他带着弱柳扶风的瑛瑛,又怎么愿意让她强忍着身子的不适而继续赶路。
薛怀思绪蹁跹而起,竟情不自禁地想起早些年庞氏劝他娶妻时的说辞。
“男人有了正妻和孩儿以后,肩上的责任就重了,也不会再一头钻进你那儿公差里。”
因见薛怀不言不语。
恼急的庞氏捎带出了洛阳的土话道:“等你有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一日,你就知晓这些劳什子的公差都是狗屁。”
那时的薛怀不以为然,甚至还对庞氏粗鄙的话语生出了几分不虞。
他明明心存大志,一身清明之心皆付诸于为民请命一事之上,却被母亲说的一文不值。
可此时此刻的他瞧着瑛瑛惨白无比却还要强撑着无恙的脸蛋,心中头一次生出了些劝退之意。
“妾身只怕会耽误了夫君的差事。”瑛瑛知晓薛怀对差事的热切与执拗,也是当真害怕自己会妨碍薛怀办差。
薛怀见她恹恹的提不起兴致来,便又说了句:“当真无妨。”
小桃与芳华、芳韵等几个丫鬟在一侧静静聆听,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这几个丫鬟都觉得薛怀对瑛瑛的态度亲昵温柔了不少。
尤其是小桃。
她最明白瑛瑛有多盼望着能走进薛怀的心间,瞧见薛怀明显松动了不少的态度后,心下很是为瑛瑛高兴。
只是薛怀素来是副和善又温润的性子,小桃疑心是自己多思多想的缘故,便隐忍不发,并未出言提点瑛瑛。
直到半月后的一日。
瑛瑛恰好来了小月子,许是这一个多月太颠簸劳累的缘故,这一回的小月子疼的她连腰都直不起来。
时值隆冬,她却疼得额角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小桃率先瞧出了瑛瑛的异样,却在瑛瑛的眼神示意下不敢向薛怀提起此事。
瑛瑛不想再因自己的身子状况而耽误了行程,哪怕小腹部坠坠的疼痛愈演愈烈,她却仍是要在薛怀跟前装出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来。
若是薛怀不甚在意瑛瑛,只怕就被她强装出来的无恙哄骗了过去,只可惜这一路上薛怀没有错过瑛瑛任何的一颦一笑。
她冷汗直流的额角,打着颤儿的嘴角都暴露了她正在强忍着苦痛一事。
小桃眼睁睁地瞧着那位清淡自持的世子爷乱了方寸,先欺身上前去探瑛瑛的额头,并未察觉到异样后才喊停了马车。
他甚至没有吩咐丫鬟和婆子们下车去请大夫,而是拦腰横抱起了瑛瑛,自个儿便钻进了沿途的医馆之中。
瑛瑛又是痛又是羞,并不知晓薛怀为何要这般小题大做,她方才分明已轻声告诉了他她来小月子一事,可薛怀还是如此执拗地将她抱来了医馆。
此时她们正处在燕州附近的边陲小镇上,医馆里的大夫瞧着也只有半吊桶的本事。
那大夫不过扫了瑛瑛一眼,随意搭了一把脉,便道:“这位姑娘应是来月事了吧?泡些红糖喝喝就好。”
既不压低了声音说话,也不顾忌瑛瑛的面子。
瑛瑛顿时窘迫无比,只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是,她悄悄瞥了眼身侧光风霁月的薛怀,心中愈发懊恼无比。
薛怀听后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也没有半点提及女子月事的恼意,只柔声对小桃说:“去给夫人煮碗红糖吧。”
他们此行虽没有备下红糖,可带出来的银两却是丰厚无比,薛怀拿出了一锭银子,那大夫便恨不得把自己药库里的所有红糖都拿出来。
瑛瑛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糖之后,又在医馆的软榻上打了个盹,脸色好转了一些后,薛怀才肯继续赶路。
在瑛瑛午睡的这半个多时辰里,薛怀便坐在小杌子上安静地守着她,连小桃和芳华等人也插不进去手。
小桃暗地里多瞧了薛怀两眼。
逼仄的医馆内陈设皆是半旧不新的模样,坐于粗陋杌子上的薛怀却没有半分嫌弃的意思,安然端坐、姿态娴雅。
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便有几分旁人难以企及的高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