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华谷百里枫华,四季枫色,由黄转红,由红飘落,再生枫黄,连天空都仿佛被映成枫色。可是这样的色调中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暖意,渗入人心的,竟是一片惨烈。也许,是这里发生过太多的江湖争斗生死厮杀,连这里的土地都让人觉得仿佛是血色染成。枫叶正浓,却觉荒凉。
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住了,却成为土匪流寇的聚集之地,镖局联盟人面虽广,奈何这凤翔赌庄的镖——要么没人敢劫,若要劫,便不是宵小之辈。而这里的地势,再适合下手不过。
“快马过枫华谷!”
廖千良一声令下,车队快速向谷中进发,莫小铩一转马头特地从货车旁跑来,“小昭,你自己当心点,这回如果花楼那个女人再出现我一定得抓住她的!”
苏小昭应一声,颜如烟却不耐道:“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还用着你心了?”
苏小昭看着他打马向前,却隐约知道,他察觉到什么了。只不过他还不太想相信,所以才在找否认的证据。
须知出了枫华谷便到长安,她可以不急,其他若有打这趟镖的人却不能不急——
一声尖哨,两旁山坡上顿时出现一群黑衣人向他们放箭——“护镖!”
镖局众人正要力起抗敌,谁知一运功竟然全身一软,十分的力却只使得出五分——他们被下了药?怎么会?什么时候……
一行人除了七秀弟子和金福的几个随身护卫,其他镖局成员以及赌庄打手皆有力使不出堪堪自保。
七秀公子旋身一跃上前帮忙,一身红衣在枫色中翩然翻飞,仿佛能够迷了人的眼。
到此时,连金福的贴身护卫也不得不动手,堪堪抵抗的同时却有另一波人又加入了进来,场面越发混乱,众人顿时被冲了个七零八落。
“是地鼠门和铜钱帮!”纵然那些人有心遮掩身份,廖千良还是认出了他们的武功路数,金福当即下了决定,舍弃镖车让护卫护着他单独冲出去——那一车东西,都不及他行囊中的重要。
苏小昭被七秀师姐们保护着,却悄然后退,她不想师姐们因为力气不济而吃什么亏所以没有给她们下药,但如今那些大老爷们一个人只能当半个使,显然她们也吃力不少。没有人发现她已经渐离了保护,身后一道黑影扑来刀便架上了她的脖子。
苏小昭惊叫一声,颜如烟蓦然回身,“小缺!”
远处的莫小铩似乎也发现了,可他们已经被冲散离得太远,一时赶来不及。师姐们招架着贼人让颜如烟脱身来救,颜如烟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后悔过,是她不让苏小昭习剑,是她让现在的苏小昭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颜如烟那一瞬间的表情让苏小昭心中愧疚,可她还是假意挣扎,却顺着对方的力道让他毫无阻碍地把自己掳走。
“你抓个七秀弟子干什么?又不能拿来当人质!”
“哼,这些七秀弟子平时一副清高样连正眼也不会瞧咱们,有机会落到咱们手上,你没兴趣么?”
被掳之前她未料过会是哪一边儿的人,或者说,她也没想到这枫华谷会这么热闹,铜钱会和地鼠门竟然都来淌这趟浑水,这玉匣子是花楼接下的委托,她不过是底下做事的不曾过问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们该是知道玉匣子里是什么吧?
这几人都是地鼠门的,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看一眼苏小昭清秀惹人的模样便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把她绑着,等拿到东西一起带走!”
“还拿什么东西,有车上那些足够——”
“笨蛋!那些东西再值钱能值多少,你没见铜钱会死盯着凤翔总管,他身上的玉匣子才是个宝!连人带盒子一起劫回去!”
苏小昭料定凤翔赌庄的镖会有人来劫,不过目标竟然跟她的一样这就不怎么令人愉快了。她听到此心中已明白地鼠门在这里当真就是个蹚浑水的,至少,眼前的这几个人也不知道玉匣子的来历,所以才要捉了金福一起走。
这几个人便没用了。
她站起身,方才一直瑟缩着一副惊惶模样,几人知她不会武功未曾防备,此时见她站起也只是喝道:“乖乖待着!”
说话人声音刚落喉咙便已破开一个洞,血喷涌而出,苏小昭避开血迹,其他几人也顿时警觉起来持刀将她围住。
“看来我们倒是看走了眼,七秀弟子原来也这么险!”
苏小昭自是懒得同他们多言,地鼠门是什么货色,怪七秀弟子不正眼瞧他们?连她这个自己背景都不干净的也不屑瞧。**鸣狗盗或不致死,杀人放火或许她没资格说,但贩卖人口欺辱妇女却是她最不能忍的。
她抬手间方才说话的人又是喉咙尽断,其他人这才明白事态,也不敢多说提刀砍来。
血溅四处,苏小昭站在血泊中看汩汩红涌出,又渗入地面,这枫华谷,不知用多少人的血养出这遍地红土。
忽然头顶一片风声她一跃躲开,正要执刃击去却是一顿,手持大剑而立的人,却是莫小铩。
微默,不语。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
莫小铩是想来救她的,不过现在看来也用不着他。他可以无视掉眼前这场面,不追究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但却无法无视掉苏小昭手上的短刃。
他认得这短刃,不过尺长却寒光流转净冷逼人,是花楼那个女子用的短刃。
对面的那双眼,也没有苏小昭的宁和乖驯,那清冷直透人心,是与他交过手的花楼密探的眼。
莫小铩沉默着,他心里有种感觉,好像苏小昭就要这样不见了。有些许的,不甘心。
他还没想明白自己要说什么就已经开了口,居然还能够平静道:“媳妇。”
苏小昭睫毛微垂,他们都知道,面对敌人移开目光是很不明智的,所以莫小铩有些安心,至少,她还没有把他当敌人。
只是那双眼睛再抬起,他依然没有看到其中有任何能让人抓到一点温暖的东西。
“到了如此光景,何必还玩那些家家酒的游戏。”
“那不是游戏。”
苏小昭笑了一笑,“你的意思是,你可以就此放过我么?”
莫小铩答不出,不是他不知道答案,就是知道,所以才答不出。
“如果可以,能否先让一让,我还有事急待去办,我们的事容后再解决。”苏小昭不再多言,至此她也不必再避讳莫小铩什么,既然已经被发现,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贴身一个软包里藏着简易易容面皮,她平日惯常都是在本身面目上作妆,可以天衣无缝即使面对面也不易看出破绽,这种面皮却既假又容易被看出,但这种紧急时候却是方便。除下地上尸体衣物三两下改装,再蒙上面巾,她周身气势顿变——不止是外表,而是整个人的气氛,全然不再是苏小昭。
莫小铩眼睁睁的看着她变装,只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恶人谷中奇人异士也不少,但这事放在苏小昭身上,他只觉得又茫然又愕然,恨不得冲上去把她的面皮扒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还是不是苏小昭,却是一步也挪不动。
苏小昭面上虽冷静,心里却知道迟早不得不面对莫小铩这个大问题,也没心情跟他多说,不过片刻间装扮完毕便起身一跃飞驰而去。
不管如何,莫小铩抬脚便追,还是被甩出老远——她两次从他手上逃掉,他又怎么追的上呢。
车队早已经散了,镖局的人三三两两还在抵抗,贼人目标不在他们,况他们本来也是各不相让,倒也相持不下。
金总管终是没跑得了,和他的两个护卫被铜钱会团团围住,“金总管,你们凤翔赌庄多的是金银财宝,不差这点利益,犯不着为了这东西丢了命。”
苏小昭躲在一旁山坡后看着,这铜钱会不比地鼠门乌合之众,他们本也是白道上响当当的帮会,只可惜后来奢靡成风便为财堕落了。如今走倒卖、打手、寻仇、高利贷,只要赚钱没有他们不干的,面上却还是好着面子。她倒真想知道玉匣子里的东西到底是有多值钱,让铜钱会都死盯不放。
这种千篇一律的威胁金福当然不会听,其实苏小昭本来的盘算是等劫镖的人把东西拿走,她再从他们手中劫去,便省了很多暴露身份的危险。只是现在,金福不肯交出玉匣子,那些铜钱会似乎也忌讳他的背景还很犹豫要不要真的杀了他。
莫小铩已来到身旁,看一眼下面的情况了然几分,转头看向她,那灼灼的目光很明了——若她想,他便下去杀了他们。出身恶人谷的他,不在乎那些。只要有一个理由。
苏小昭足够是他的理由,只看她愿不愿。
然而苏小昭却无视了他的目光,不想欠他任何东西似的,突然飞身直下,手中明明只有一把短刃却像寒光万千剑影无数,铜钱会众人一时被扫了开来,躲得快的尚好,慢一些的已经挂了彩。即使她的出现好像救星一般,金福和他的护卫是见过她的,自然也知道她是敌非友依然没有放松戒备。她趁铜钱会众还未来得及还手伸手去抓金福,金福的护卫自然去拦,她反手一刀护卫手腕顿时裂开,清晰见骨。
金福立即示意护卫不要再出手,以他眼力不是看不出,方才那一刀再用几分力那只手就要被割了下来。他的护卫纵武功高强却跟铜钱会地鼠门打了这许久,多处负伤气力不继,此时绝非她的对手——落在铜钱会或地鼠门手里,倒不如落在花楼手里。
苏小昭抓住他一提,便带他离开了此地。
苏小昭走远了才将他放下,“非常时候,多有得罪了,金总管。”
她很少下手这么狠利,本上来说苏小昭还是有几分慈善的,非到必要她也不会下手这么狠。
金总管大约也能理解,花楼并非丧心病狂之徒,比较起来没准儿比凤翔赌庄还正派多了。
“姑娘当真是花楼之人?”
苏小昭也不瞒,直言道:“花楼枭。”
“暗夜之枭,久仰。”
按规矩,花楼做的事,是不瞒人的。做了就是做了,若拿了人家的东西,便也明白留下名字让人心里明白。只不过她一直还未得手才没有亮名罢了。
所以金总管也明白,这一回,她是势在必得了。
但金总管也是场面人,客气道:“多得姑娘相救。”
“既然救了你,便拿玉匣子来当谢礼吧,不用客气。”话音落,寒光一闪金总管随身牢牢绑住的包袱已被切开,里面的东西纷纷落下,她只一把接住一个玉雕的扁平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