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墨家自苦已极,连穿的衣物都是最简陋的粗布麻衣,帮人做事也几乎不会索要报酬,很多时候甚至连成本都得自己出。
当然,墨者也是有俸禄的,毕竟一人可以为了心中理想去受苦,却也不好让家人也因为他的选择而受苦。
怎么说墨家也是夏朝的国教,此时的夏朝颇为富裕,倒也不差墨者的仨瓜俩枣。
可墨者的俸禄也并不多,让一家三口吃饱不是问题,想要过上多好的生活,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些东西的来历倒也不难查,无非就是有人贿赂那位墨者的家人。
因为涉及到了墨者和墨家,官员不敢私自决断,便开始层层上报,最后给捅到了王莽那里。
二十三年来,这还是头一次有关墨家的事情需要皇帝做出决断,朝廷上下,无数目光都在盯着这件事。
但王莽并没有自己处理这件事,只是将此事又扔给了禽厘胜。
作为墨家巨子,禽厘胜需要为墨家负责任,墨者当然也是墨家的一部分。
禽厘胜带着一众墨者赶赴那里,亲自调查,证据确凿,绝非诬陷。
涉事的墨者叫做林凡,普普通通的名字,亦如同所有墨者一样,朴实、节俭,跟在禽厘胜身边做事,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与他共事的墨者,莫不是说从未见过他有过任何骄奢淫逸之事,更没有违反过墨家的任何条例。
为了维护世间的道义,他甚至三年都没有回过家——但也正是因此,家中的事情,他反倒一无所知,最终落得如此结果。
“我每个月的俸禄都是直接发往家中,家中理应不缺钱财,为何要这么做?!”
愤怒的林凡篡住妻子的衣领,他们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原本身陷囫囵,当初在扬州若不是有墨丘带着墨者帮忙守城,甚至让他们先行一步,可能已经死在了那场滔天的洪水之中。
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未曾忘记墨家的恩情,在自己的努力之下,也光荣的成为了一名墨者,以无与伦比的虔诚之心,舍小家而为大家,成为替别人遮风挡雨的伞。
可在他的背后,却不曾想已是千疮百孔。
他的妻子面对众多沉默的墨者扫视而来的目光,只是不断的哭着摇头。
“为什么?!”
林凡一只手抓着她的衣领,直喘粗气,无比痛苦,而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莫非,你以为我不敢大义灭亲不成?”
“你……你不在家,地里的农活都是我做。村东头的草儿只是嫁给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吏,便有人替她耕作,每天什么都不用干。”
林凡的妻子哭着说道:“我不服!她只是嫁给了一个小吏而已,你可是墨者啊!人人都夸赞的墨者!当初你成为墨者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妒咱们家,十里八村的人见到都要夸赞一句,还有人跑了几十里地,也想来咱家看一看墨者都过什么样的生活。”
林凡的妻子终于是崩溃的痛哭起来:“可你成为墨者之后,这些年你都没有什么空回来,家里的东西破了,用不了了,都是我找人去修。地里的农活也都是我和老娘在干……这么多年过去,你去问问街坊邻居们,谁还羡慕咱们家?他们都说你是傻子!
我不服,凭什么人人都夸赞的墨者,要比一个小吏的家属过的还要差那么多?”
林凡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发妻。
在他为理想而奔波努力,不计回报的时候,当初不离不弃的妻子,却好似成为了另一个人。
嫉妒和不满蒙蔽了她的双眼,当初的艰难与困苦已经彻底遗忘在了脑后,只留下了一个利令智昏的人,发出无比自私的呐喊。
原来当初和他携手与共,共同谩骂那群蠹虫的人,并不是真的从内心厌恶那些蠹虫。
她只是在骂为什么自己不是蠹虫的一部分。
那些苦难没有让她警醒和觉悟,反而因此更加向往那种将人踩在脚下的生活。
当他也开始发光发热,去拯救当初与自己一样无助的人之时,自己的妻子已经开始借助他的身份,去偷偷赚取利益。
难怪,难怪她会经常写信问墨者要做什么,准备做什么。
他当初还以为,这是在关心他的生活。
“哈……”
林凡失魂落魄的将她给扔到了地上。
他终究狠不下心,杀掉曾与她患难与共的妻子,哪怕如今的她似乎变了一个人。
但他也没有脸去面对昔日的伙伴。
面对着那些沉默的目光,好似一道道火焰将他由内而外的点燃,浑身都在发烫。
他在颤抖。
那曾经杀掉七个匪徒的手,像是完全不听使唤了,连剑都已无法握住。
于情于理来说,这件事都不能怪他。
但妻子却是凭借着他的身份,来摄取本不属于他们的利益。
“我……无颜面再待在墨家,再以墨者自居。”
林凡望着禽厘胜的双目,痛苦万分的说出这番话,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理想,“我让墨者的名声受损,罪不容诛。妻子所犯之罪行……”
他嘴唇嗡动,但还是颤抖着说道:“只求诸位,能给她一条活路。”
话音落下,他猛然将手中长剑横隔在脖子上,便是自刎。
但任凭他的手掌如何用力,那冰凉的长剑都纹丝未动。
两根手指捏住了长剑,禽厘胜平静的说道:“你不负墨者之名,更未曾损害墨家之名,为何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