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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 2)

[保姨自幼把我带大,爱惜我,把我看得特别好,其实我一无是处。”

“不为你最憨厚。”

于忠艺的车子来了。

不为在保姨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保姨一生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表白,不禁瞪大双眼,手足无措。

不为拉开车门送她上车。

回到房间,发觉伍太太已经睡着。

旅馆只得一间房二张床,不为洗把脸,躺在母亲身边。

幼时,她老渴望与妈妈睡,时时恳求,被兄姐嗤之以鼻,今日,轮到她陪母亲。

半夜,伍太太醒来上卫生间,不为也一同醒来。

伍太太有点歉意。“不为,吵你睡觉。”

“不要紧。”

“我肚子有点饿。”

“我替你叫宵夜。”

不为打电话替母亲叫一碗白粥。

粥来了,她服侍母亲吃了半碗,替她漱了口。

伍大大感谓“你看这具臭皮囊老了多么讨厌。”

不为只是笑笑。

“挂住小仍小行她们,明日好走了。”

她躺下来,悠然入梦。

不为却睡不着,坐在窗口,喝咖啡,等天亮。

她趁空打了几通电话,办了些事。

保姨带着小于来送行,保姨恍然大悟的样子。

道别时,伍太太使劲挥手,像个孩子。

不虞与大嫂在飞机场接她们。

不虞抱怨:“幸亏平安回来,我们两日两夜未曾合眼,担足心事,都是不为多事。”

不为自小习惯受兄姐责怪,引以为常,照单全收从不反抗。

伍太太嘴角一直挂着微笑,脸容异常光洁,似年轻十年。

到了家,进大门的时候,她忽然双腿一软,幸亏子女一左一右扶住她。

她催大儿去接孙儿回来。

“快放学了妈你先睡一觉。”

不为悄悄通知了医生。

孩子们放学回来,围在伍太太身边,各自取出测验成绩比较。

“才拿乙级,咦,我是甲,在班上我是算术王。”

“占美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祖母这是我的图画,题目是一家人。”

伍太太微笑欣赏。

女佣上来轻轻说:“欧阳医生来了。”

进来的都是欧阳慧中“家父去医院做手术,由我做一次替工。”

不虞诧异“欧阳医生同我们家不为像一对姐妹,竟长得那么像。”

孩子们出去,医生诊治,伍太太轻轻说:“痛”

慧中替她注射“进医院观察可好?”

不虞问:“好端端为何入院?”

慧中看看病人,伍太太仍不想说话。

这时连一向粗心大意的伍不虞也起了疑心,拉着医生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慧中看向病人。

伍太太微微点点头。

慧中把伍不虞拉到一旁轻轻说话。

只见那壮汉的眼泪忽然管籁落下。

不为别转面孔。

那是一个阴大,医生离去时,天渐渐下雨。

慧中说:“我去替伍太太办入院手续。”

“慧中谢谢你。”

“应该的。”

伍太太对子女这样说:“我快要去与你们父亲见面,很是安乐,纵使牵挂你们,也顾不得了。”

那天晚上,小仍自梦中醒来,叫醒姑姑,这样说:“我看见外公回来接外婆。”

不为紧紧抱着小仍,轻轻问:“外公白发还是黑发?”

“黑发,穿西装,戴领花,很漂亮。”

“外婆呢?”

“外婆很高兴的跟着他走了,真不舍得。”

这时电话铃响了。

是慧中的声音:“不为,你们快来一次。”

不为立刻醒悟到是什么一回事。

小仍已经看见他们走了,想必已经来不及。

不为叫醒各人。

大嫂还想扑粉,被大哥一手拍落粉盒,大家带看孩子们赶去。

两个欧阳医生同时走出来摇摇头。

伍不虞像疯汉似放声大哭,不为与孩子们坐在走廊上发呆。

她把一切安排得最好,放放心心地离去。

大嫂问:“她身有重病,为什么不说?”

“一说出来,子孙脸上还好意思有笑容?人人愁眉苦面,还有什么意思。”

大嫂一怔,低头说是。

没有人提到钱。

第二大清晨,不为通知姐姐。

到头来,两个女儿比儿子坚强,因为女儿早有预感,而儿子懵然不觉。

不为知会了宋律师。

宋这样说:“星期五上午十时我来府上宣读遗嘱。”

不为把时间告诉兄姐。

大家穿着黑衣坐在客厅中食不下咽。

孩子们在不为坚持下全体去了上学。

怨有头债有主,毋需小孩也一起寝食不安。

不劳说:“终于可分产业了。”语气中毫无欢喜。

不虞忽然慷慨地说:“三人平分吧。”

居然没有人反对。

可见都叫母亲的温情感动。

不为沉默,过两日宋律师一开口,一切水落石出。

不虞说:“新生意刚有点眉目,母亲看不到了,上头欢迎我们回去设厂呢,我们打算把西游记设计成三部曲电子游戏机,名宇都拟好了,叫‘上天、入地、成道’可是——”

他说话上句跟下句不联一气,语无论次,可见极之伤悲、疲倦、失望。

不为觉得大哥这时最像一个堂堂正正男子。

而大嫂呢,也当起家来。

不为听见她同佣人商量:“这几天剩下许多白饭,倒掉可惜,不如做炒饭。”

“胃口不佳,油腻腻谁吃炒饭?”

“那么,做葡国鸡饭。”

“不如海南鸡饭吧。”

正当每个人都明白这个家何等可贵之际,这个家就快结业。

不劳在房里收拾母亲的杂物。

她说“奇怪,妈妈平时穿的皮裘、大衣、披肩全部不见了,一件首饰也找不到。”

不力仍然缄默。

“莫非都送了人?”

“她没有亲友。”

“阿保呢2”

“阿保绝对可靠,大件东西也不是佣人可以随意搬走。”

大嫂说:“那对西瓜玉镯,自然也一并失踪了。”

不劳说:“只有她给我的这副耳环还在我耳朵上。”

“我记得爸有好几只百德菲丽手表”

不为微笑。

“不为,你可知那些东西下落?”

不为第十次摇头。

“也许在银行保管箱里,宋律师会告诉我们。”

这几日大嫂与姐姐都来向不为借黑白衣裤。

宋律师一进门,只看到整齐的黑白两色。

他朝三兄妹点点头。

“伍家这一季连二接三发生这么多事,全靠你们坚强应付。”

他喝一口茶,坐下来,取出文件宣读.“我阮咏坤将财产平均分给予女三人,希望他们互相敬爱,和气共处。”

大家松了口气。

宋律师说:“她银行户口剩下现款十七万六千八百余元。”

不虞瞪大双眼,等待宋律师说下去。

宋律师却说:“没有证券也没有珠宝。”

不劳问:“屋契呢?”

“这座独立屋已经押给银行,你们必须在一个月内迁出。”

不虞站起来,大惑不解“你是说,母亲什么都没有留下。”

宋律师忽然笑一笑“有,她遗爱人间。”

不虞缓缓坐下。

只有不为一个人没有意外。

宋律师说:“我告辞了,有什么事,请与我联络。”

不为送他出去。

到门口,宋律师转过头来“奇怪,他们仿佛相当接受事实,并无吵闹。”

不为答:“到底是成年人。”

宋律师离去。

回到客厅只见不虞躺在长沙发上。

“原来什么都没有!”他反而笑起来。

“妈也真有一手,一直哄撮我们。”

“她竟这样会花钱。”

不劳说:“应该的,自己的钱,用在自己身上,我得学一学。”

“不,她也用我们身上,手段阔绰,婢仆成群司机进出,我们好好享受了三个月。”

“才三个月吗,感觉上已有三年。”

“我吃得很痛快。”

不劳说:“我自觉像千金小姐。”

不虞搔摄头“不为吃亏了,她什么都没有。”

“她不开口要,自然没有。”

不为一直没有说话。

不虞问:“各位有何打算?大家商量一下。”

不劳说:“我得回上海做生意。”

“两个儿子呢?”

“看你了,如果你们住本市,请代为照料,如不,我带他们到上海读国际学校。”

i我们会租一间小公寓住。”

“不再回美国?”

不虞说:“待那边经济好转才回去,唉,像游牧民族一般,何处有水有草,就在该处扎营生活。”

大嫂说:“孩子若不怕挤,交给我们好了,你可专心发财。”

不劳感激“谢谢你们。”

“自己人,谢什么。”

分不到钱,反而像一对好兄妹,人性古怪,可见一斑。

他俩看着不为“你呢,小妹。”

“我?”不为假笑。

“是,你,结婚还是升学?”

“我继续写作。”

不劳笑问:“何以为生?”

“白天做侍应生。”不为没好气。

不虞说:“随她去,她若是喜欢呢,就不觉累。”

“仍然回去住那货仓?”

不为说:“三个月没交租,也许已经租给别人。”

“你不是付了按金吗,房东不致于这样绝情。”

“嘿。”

“不为——”

不力摆摆手“明白明白,年纪大了,该好好打算,储粮过冬。”

大家都笑了。

半晌大嫂说:“谁会想到,妈会没有钱剩下。”

“办完事之后解散佣人吧。j

“十多万,办事可够?]

“妈妈早有打算,有关费用已经付清。”

不虞唏嘘“她都想到了,不用靠我们这班不肖子女。”

不为静静听兄姐说话。

“不为表现最好,一毛钱也不争。”

不劳忽然吟说:“好子不论爷田地,好女不论嫁妆衣。”

不为听到这样的话,流下泪来。

不虞又搔头。

那天中午保姨赶了下来,帮忙料理事情。

于忠艺需要打理业务没有出现。

孩子们也受到很大打击,不为看见占美及威利那两个铁汉伏在外婆的床上哭泣。

小仍要求买一束白色氢气球,在天井一松手,汽球上升,她眯着眼看到汽球在空中消失,然后轻轻说:“祖母收到了,她很喜欢。”

大家听了都觉侧然。

稍后,欧阳慧中医生来探访伍家。

见他们收抬行李杂物,才知道要搬家。

银行已经派人来视察过,请他们不要搬动家具,当初估价连灯饰家具包括在内,每件都有记录。

不劳最先回去照料生意。

不虞带看孩子们搬到郊外的新家。

剩不为一个人住在祖屋里。

慧中看到厨房有一箱即食面。

她说:“请得到的话,家父说你不妨到我们家小住。”

“太客气了”不为说:“我可以维持。”

“写作人生活必定清苦。]

不为说:“所以都盼望成名的黎明。”

这间屋子里最多住过十多个人,一下子走清,大厅有回音。

慧中问:“可是不舍得?”

“不是屋子,而是在屋中与父母共度的欢乐时光。”

慧中说:“听你这样说,我都不敢再出口。”

不为笑“你爸也很牵挂你。”

两个人开了啤酒,窝在沙发一谈就是通宵。

慧中有心陪伴,不为悲痛稍减。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铃,不为去开门,却是翁戎。

她抱怨“家里有事也不告诉我。”

不为叹口气“没打算铺张。”

“要搬家?”

“家道中落,祖屋已经出售。”

翁戎说:“现时这种气候,精减制度为佳,如此大屋,维修保养,非同小可。”

“请进来喝杯茶。”

“我九时正要开会。j

“有工作真叫人羡慕。”

这时,翁戎的目光忽然移到不为身后,不为转头,原来是慧中起来了。

不为立刻替她们介绍。

翁戎笑笑说:“我得走了,下次再谈。”

她开走了小轿车。

慧中拿着咖啡杯说:“多么神气的一个女子。”

“是,这上下就她一个人还有优薪工作,也难怪,一人可当十人用,当然需留住她。”

“结婚没有?”

“毋需听另一人发牢骚、体贴他的际遇,兼为他作出调整了。”

不为关上门。

“老了怎么办?”

不为笑:“你问我,老了再说。”

“总要有点打算吧”慧中也笑“家父时时恐吓我:老了你就知道,像是一只恐怖怪兽,就在前边等着吞噬我。”

“他指没有伴侣子女节蓄事业,如我这种人,不是你慧中,你是专业人土,会得照顾自己。”

“你可害怕?”

“怕什么,一个人,逃难也爽快点。”

“老来有病,独居一室,经济桔据,请问怎么办。”

不为微微变色。

慧中说:“你那行有好几位前辈,甚有文名,公认有才华,落得凄清下场。j

“别吓人。”

慧中笑了“不谈这个了。”

不为感叹“你是讲黄女土及张老师等人吧,因欠租被公寓管理员发现,已经病逝屋内。”

“你看你面色都变了。”

话还没说完,门铃又响,是银行派人来点数家具杂物。

慧中说:“我回医院去,爸请你晚上来舍下吃饭。”

慧中走了,不为同银行的人说:“你慢慢数,厨房有茶水。”

她自己上楼写稿。

工作到中午,肚饿,下楼来吃杯面,发觉那年轻人还未走。

不为诧异“你还在这平?”

那人笑答:“还没数到楼上呢。”

不为唏嘘:“全是身外物带不走。”

年轻人这样说:“能够挣到这许多身外物,也真了不起。”

不为笑笑。

“我姓曾这是我名片。”

不为向他点点头。

他搭讪问:“你是伍家后人?”

不为说:“你我快点工作吧。”

她无意同陌生人谈论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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