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哭泣。安魂人这一次,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现在的情绪是伤心。也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伤心。
秦三月想要安抚,但是转念一想,管玉成了安魂人后,一万多年没有过情绪,没有哭过,索性,就让她好好哭一场吧。
叶抚两人没有打扰她,就只是站在她左右,安静地看着远方。
终地,安魂人伸手抹去了眼泪。她的眼睛不再是死灰色的,有了些神采,只是,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向上的活力与对未来的希望。
“好点了吗?”叶抚问。
安魂人顶着红彤彤的眼睛,细声说:“好点了。”
“现在的你,知道自己是谁了吧。”
看过了自己的一生,安魂人那些尘封在“意志”之中的一切,早已复苏。她不再是生而为杀死入侵者的守护者,是一个名叫管玉的姑娘。
“知道。”安魂人说。
随后,她眼帘低垂,目光幽幽。
叶抚见此,说,“想必,你也应该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嗯。”
“那,你是什么感想?”
安魂人笑了出来。很自然,不像之前秦三月教她时,那么僵硬。“我是安魂人,但我不想我是安魂人,所以,那样的结果,对我来说是最好的。”
“但,你大可不必如此。”
安魂人摇摇头。她一言一行表露着,她不再是那个没有自我的杀人工具,而是活生生的“人”。
“送我笛子的姐姐说了,我是恶骨……我即是原罪。”
“原罪本无错,存在即合理,只是走到了‘天’的对立面。”
“没有什么,能够包容下原罪。她也说了,那些人害怕,害怕我们这些恶骨走出埋骨之地,更怕害怕最大的那具恶骨走出去。”
“的确,为了不让人发现《南柯一梦》里的埋骨之地,他们赋予了你杀死入侵者的职责。”叶抚说,“在山海关这片遗失之地,你是无敌的,谁也无法战胜凌驾在规则之上的你。”
安魂人笑道,“但是有你呢。”
叶抚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安魂人微红的眼眶颤了颤,“之前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人变成骨头。现在看来啊,在将军府,被原罪带走的那一天自己变成骨头的模样深深地刻进了本能中。所以,我才会下意识地把每个人都变成骨头,因为,本能的我知道,变成骨头等于死去。”
“那你是要往过去看,还是往未来。”
“未来?太遥远了。”
“时时刻刻,所念想的下一刻,都是未来。”
“那是你们的未来。我不再是管玉了,是安魂人。我不想让安魂人再有未来。山海关废地,从来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原罪在这里,滋生了一万多年。总要让那些人,再亲眼看看,自己留下的原罪。”
“你变化很大。”
安魂人微惘,“好歹,我也是活了一万多年的……骨头。”
“你太消极了。”
安魂人摇摇头,“消极比绝望好。以前的我,连绝望的资格都没有。”
她看向叶抚和秦三月,弯腰道:“谢谢你们,给了我绝望的机会。”
从那一句“命运”开始,秦三月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但是出乎礼貌,她没有去打断。但是现在,看到这样的安魂人,她是在忍不住了,问道:“到底怎么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也有了自我意识,怎么说起绝望啊。”
安魂人抬起头,笑着问秦三月,“三月,你绝望过吗?”
秦三月愣了一下,然后说:“没有,怎么了?”
安魂人露出胜利的得意表情,“那太好了!我总算有你没有过的情绪了。”
“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比较啊?”秦三月感觉有什么不对。
“因为……我很羡慕你啊……”安魂人柔声说。
秦三月无法反驳什么,她甚至有些发懵。
安魂人看着迷蒙的时间迷雾,轻轻说,“还叫管玉的我,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一直活在别人的羡慕当中。成了安魂人的我,想要羡慕别人却没有资格……你让我又多了一种感觉,谢谢你。”
“这……这种事情,不值得感谢吧。”
安魂人温柔地笑了起来。
秦三月第一次看到这么温柔的安魂人。她无法再把她叫做安魂人,应该是那个在夜风中,凭栏望月,满眼星河的,名叫管玉的美丽女子。
是啊,她现在不是安魂人,是管玉。但是,她为什么又要说,自己不再是管玉了呢?
安魂人看向叶抚,然后说,“你带我到时间迷雾里来,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一步了吧。”
叶抚没有否认。
“果然如此……我真是,不论怎样都胜不过你呢。”安魂人笑道。接着,她问,“那,为什么又要挽留我呢?”
叶抚说,“我只是让你认识自己,但之后的事,有了自我的你,可以自行决断。挽留你,是我自己的意愿。”
“为什么?”安魂人又问。
叶抚说,“你很聪明,很会读书,是我见过的最会读书的人。这样的人,只活了十八年太可惜。”
多么无可置疑的理由。
安魂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么,你的决定呢?”
“我……”安魂人说着停了下来,缓了缓,然后又说:“活过。”
叶抚呼出口气,“意料之中。”
安魂人说,“你把一切看得太透了。”
秦三月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发懵,安魂人说的话,在她感觉上,就像是他们认识了很久一样。难道,难道这就是大人们的对话吗?
叶抚没有反驳。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秦三月问。
安魂人看向她,笑着说,“你以后会懂的。”
“我为什么不能现在就懂?”秦三月反驳道。
“知道真相,往往意味着残酷。”
“我不可能永远都活在太平当中。”秦三月看向叶抚,“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抚看了安魂人一眼,然后说,“她是恶骨,不是管玉。”
“恶骨又怎么了?”
“恶骨,不被规则所接受,不应该存在。”
秦三月当即顿住,“为什么!她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不应该存在!”
叶抚说,“如果非要存在,那也只能存在于山海关之中,以安魂人的身份活下去。但是,她不想当安魂人了。”
秦三月看向安魂人,睁大着眼睛,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但安魂人只是面带微笑,看着她。
“为什么,恶骨不能在其他地方……存在……”秦三月再一次倔强地问。
叶抚说,“这就像你在山海关所见的黑雾,不能蔓延到天下去一样。他们都是不被天下所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