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颇有些期待,“师姐你要使剑啊。”
“我平时很少用武器,不过嘛,既然你在这儿,我就再让你看看我的剑。”
胡兰微微运动灵气,将背上的剑逼出剑鞘。
曲红绡扬手接住。
“我没练过剑,也比不上你的剑意那么独一无二,但是我想让你看一看,一身修为如何才能最有效的使出来。”
曲红绡说着,手肘弯曲,灵气倾泄出来,将周围的空气逼开,形成一股风吹得白衣猎猎作响,吹得短发摇曳舞动。
丹田内的灵气被她瞬间抽出来,并不像一般修士那样经过全身的经脉再汇聚,她是全身的灵气在几乎同一时间经由同一条经脉涌出。灵气在手上汇聚那一刻,一剑斩出,不见刀光剑影,只见那生机勃勃的远方挂起了一道长虹,然后那长虹瞬间将这片天给撕裂。色彩开始崩乱,一切的景象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蒸腾成看不见的灰烬,然后陡然消失。
一柄木剑悬在陈经年的下巴下,只需轻轻挥动,便能见到一片血红。
陈经年晃神许久。
在他的眼里,只是见到曲红绡三人站着不动,站了不到两息的时间,便见到胡兰背后那木剑出鞘,曲红绡招手接住木剑,将剑尖送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本以为曲红绡会在那文字世界里,寻找到代表世界的“文字”,然后再以此走出文字世界,却没想到她选择了最为粗暴的方式,直接将整个文字世界打烂。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她先前说的“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就是这样啊。
在三人眼里,他的气息迅速萎靡下去,一身的生机不断流失,愈发枯败,不过短短几息的时间,便白了长发和眉头。
剑客的本命是剑,读书人的本命是字。折断剑客的剑,等于剥夺其本命,而打破读书人的字,也是如此。
陈经年的本命被曲红绡一剑打破,所以才生了这般变化。
看着正在升起一丝又一丝皱纹的陈经年,曲红绡收手一放,木剑准确地落到胡兰的剑鞘里。“我和你说过,不论做什么,都要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
陈经年扯了扯嘴唇,因为皱纹和枯败的气息,笑得很难看,“我见识到了什么叫曲红绡了,不后悔。”
曲红绡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去,“如你所愿,你可以走你自己的路了。”
胡兰和秦三月各自看了一眼,然后跟上曲红绡的步伐。
“师姐师姐,任他这般会不会出问题啊?”
“他的生机在流逝,不阻止的话最后会死。”
“那为什么……你的本意不是为了杀他吧。”
“的确不是为了杀他,所以他还没有死。”
“可是现在……”
“这是他要承受的后果。我说过,我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
“师姐……”
陈经年看着那道白色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意识到,那不再是自己可以触碰的高度了。
一个身穿黑色长袍,随意披散,不以任何束发之物收束头发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是个女子,五官颇为浓重,不合常人之貌,有别样的美感。
“唉,我不是劝过你,不要去挑战她吗?你就是不听,看看吧,落到现在这副模样,白读了那么久的书了。”
陈经年没有抬头去看,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第五鸢尾,如果你是来嘲讽我的,那恭喜你,你做到了,我现在很恼怒。”
“是啊,恼怒得连个读书人的样子都没有了。”被他叫做第五鸢尾的女子如是说。
陈经年灰败的面色微赤,“你!”,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你走吧,不然被我那妹妹看见了,不关你的事也免不了被她怨怪。”
“你妹妹跟我那妹妹性格倒是很像。”第五鸢尾笑了笑,说着,她俯身将陈经年搀扶起来,然后扔到背上背着,“我把你送回去吧,这里离陈家还是有些远。”
陈经年苦笑一声,“本来已经确定会惨败了,没想到会惨到这个地步。”
“她是曲红绡的嘛,不用太在意了。”第五鸢尾语气颇有些安慰的意味在里面。
陈经年听来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把我当小孩子看吗?”
第五鸢尾笑了笑,因为其五官浓重,便显得很有深度,“七家你们这一代人里,哪个在我面前不是小孩子。说起年龄,我是当之无愧的大姐啊。”
陈经年沉默了一会儿后,问:“蔷薇还是不愿意回来吗?”
第五鸢尾笑意敛去,“怀亦有多喜欢你,她就有多恨我。”
“大潮过后,我亲自去找她吧。”
“算了,由着她吧,她喜欢那样的生活便不去打扰她了。”
陈经年没再说话,贴在第五鸢尾肩头沉沉睡去,白色的头发在一袭黑的她身上显得那么沉重。
第五鸢尾将一抹笑意挂在嘴边,眼里满是怜爱与痛惜。
外界的人一直在疑惑,神秀湖七大家这一代的代表人物为何能那么和谐地共处,相互之间只有竞争互助,没有争斗,远远不像修仙世界里的人。这其间的关键便在于一个人,第五鸢尾。作为第五家族的代表人物,她像大姐一般照顾着这一代人里的每一个,给予他们温柔与爱。
……
钓鱼号斛船轻捷地滑行在黄昏的夕阳之下,船身迅速而优美。硕大的船尾在身后留下持续不断的水痕,白色的,如同长练遥遥铺着。桅杆上的船帆被夕阳染成了飞霞的亮红色,急促的海浪拍打着船头与船舷。不过船身很平稳,没有东倒西歪。时而微侧,向前化形轻盈地就如同一只掠过水面的飞鸟。如同一片枯叶飘扬在这北海之上,往背后看,已然是海天一色,不见海岸线,往前看,还是一望无际的天际线。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夕阳变作一个微亮的红点。
恍然之间,叶抚听见了一声“哗啦”,他抬头向前看去,看见一只巨大的海鱼正不断地跃出水面,直到某一刻,在某一个角度,他看到那只海鱼张着巨大的口,迎上那天际之间只剩下一个红点的夕阳,就像是要将其吞入肚中一般。随后,它落入深海,激起一层不小的海浪。
此景,让叶抚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群修为已然不低的人为何如此放得下身段,坐着这一艘渔船到北海去钓鱼。在这里,有着天地所馈赠的绝美画卷,抒写表达着一切直击人心灵的美丽。
莫长安提着个酒壶来到叶抚身边,撑着栏杆便坐了上去,两只脚悬在半空中。
与叶抚所见的绝大多数修为高深的人不一样,这个老顽童一样的角色活得很随性,没有任何身为前辈的架子。在从北国离开的这一段海路上,他见到莫长安总是能自然地同每一个人交谈。莫长安他也会有不懂的事情,但是他总是能随意地放下身段,去请教任何一个懂得的人,不论他们身份如何。
“叶先生,这里挺美的吧。”莫长安喝了口酒,然后看着天际线上那轮即将沉入深海的红日。
叶抚点头,“很美。”
“天地所馈赠与我们的美很多很多,而我就特别喜欢去做那发现美的眼睛。”莫长安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像是深丘的沟壑。
叶抚说:“这座天下,像你这样的人不多。”
“是啊,更多的人都喜欢去追求长生与极道。”莫长安又喝了一口酒,“他们很少有人去想过,求得了长生又该如何,只是想着先求到了再说。”
“有的人喜欢实现目标后去享受,而有的人喜欢追求目标的同时去享受。”叶抚伏在栏杆上,“有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有人说人生所向事无眠。”
莫长安笑了笑,“叶先生觉得活得久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叶抚说:“只要实现了为人的价值,活得长短并无影响。不然,哪来的死而无憾。”
莫长安大笑,“同叶先生说话真是舒畅啊,人呀,一辈子都在求一个死而无憾。”
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后,莫长安问:“长山先生应该跟叶先生你说过这次大潮的事吧?”
叶抚点头。
莫长安叹了口气说:“长山先生其实有些急了啊,他背负的担子太重了,至圣先师不在人间,他便一个人挑着整个儒家前行。这大潮之事,本就是难以安分的,理性来说不得不割让许多,但他还是想保全这最后的净土。若是他向先生你提过了帮助一类的事的话,我还是希望先生你不要因此而纠结,一切随着自己的意愿来。”
叶抚笑了笑,他倒是没想过莫长安会来和自己说这些,对他的影响不由得加深了一些,“莫老哥不须担心我,你们有什么打算跟着便是,我自然有我的想法。”
莫长安咕咚咕咚长喝一口酒,大笑一声,从栏杆上翻下来,“酒酣人自在,人酣酒爽快!”
船忽地行至某一个地方,红日沉入深海,清丽的月色穿透海水,激起粼粼之光,在阵阵的海浪下勾连其一片片白练般的潮水。数不清的鱼在白练之间翻腾跳跃,从空中落下,游入深海里,再卯足劲儿跃出水面,有着浑身的鳞片在月光照耀下,显出斑斓来。
只听那船帆的望台上,一中年男人大声喊道:“收帆停舵!”
船身一顿,渐渐降下速来,悬停在这一片白练浪潮之间。
“开钓鱼台!”
船周围一阵颤抖之后,伴随着齿轮声,整个船身向四周延展出去几乎十倍,然后这一艘小型渡船般大小的渔船立马变得如同深海堡垒一般巨大,延展出去的便是钓鱼台。
然后,便愉快轻松的呼喊:
“诸位渔客,起竿上饵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