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不信,林青青用心地打补丁道:“朕了解霍迎。若做不成月氏的王,她会选择一种最残忍的方式让世人记住。”
方子衿脸色非但没有好转,还变得更加面无表情。
林青青一见,感觉方子衿的情绪不太对,又打了个补丁:“便是霍迎神经错乱愿意来宣国和亲,朕也绝不会让她害到你。”
方子衿半阖眼帘,情绪不显。
“哦。”
林青青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补得完美无缺,神态自若了很多。
“你今日做的事,朕没有不满。”林青青道,“当时情势紧急,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能在银丝蛊下全身而退。你若不来,朕也不知该派谁上场了。”
银丝蛊?方子衿想了想幽篁山上的书籍,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
“霍迎是抱着杀心来的,谁上去都是一死。并非朕仁善,这事一看便有蹊跷,霍迎身份特殊,让她抓住点什么,都会是一场灾难。”
“于陛下而言,废后是最好的选择,为何选和离呢?”少年轻声询问,半掩着的眸底隐隐有一种新生的、取代原有灰暗的光。
林青青看着手里精致的茶具,回答道:“因为朕不想伤害你,朕想保护你。”方子衿倏地抬起眼,心脏咚咚跳动,在静的诡谲的气息下,异常清晰,可他眼中却透着深深的怀疑。
“我有病。”他道。
林青青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盯着他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轻笑。
“我知道。还有什么朕不能保护你理由吗?”
少年被这个问题牵着往前迈出一步,“哥哥明明很讨厌我。”
他喉结轻轻滑动,将手指从桌案拿下去,这一行为泄露了他的紧张,有些自弃地加重语气,“不是讨厌,是厌恶,恨不得我去死。”
林青青:“……”
“我不讨厌你,也不厌恶你,更不想你去死。”
林青青不厌其烦地重申,无论说多少次,她都是这个回答。
少年灰暗的眸子望着林青青,微微扬起下巴,把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像是要慢慢揭开伤口给她看,嗓音微颤:“太青元年,昭阳殿,哥哥带着一身杀意进来,想杀了我。”
……是他们去铜雀台之前,她逼着方子矜跟她进铜雀台那日?
林青青生了怀疑,怀疑方子衿那一夜没有睡。
若五岁龙傲天深陷噩梦是伪装,那他脸上的恐惧和冷汗是因为感受到了她的杀意?
“太青元年,铜雀台,鞭断蛇桩,哥哥当时表情很疑惑,怀疑是鞭子断了,还是自己放开的鞭子。倘若鞭子没断,哥哥会拉我上去吗?”
林青青掌心寒凉,一手冷汗,压下起伏的心绪,温声叫住他:“衿衿。”
“正月,太璟宫,掉下房梁时我抱住哥哥,欣喜若狂,哥哥却对我拔出了蓬莱剑。”
……
“腊月,宜城地宫,哥哥亲口答应把我给霍迎,假扮神的新娘。”
少年像是不受控制地,被她的一句“想要保护你”牵着往前,牵得心肠寸断,字字泣血。
林青青从来不知道对一个人愧疚的感觉,不是尴尬难堪、心虚后悔,而是一阵阵涩痛。
就像看电影时,不自觉地代入主人公,自己也生出了被啮碎心脏的幻痛。
少年还在说,一句句一声声,眼中愈来愈迷茫。
凤眸里的红血丝像暴雨下的蜘蛛网,灰暗的瞳孔成了蛛网中挣扎求生的蝴蝶,但雨水淋湿了它的翅膀,双重绝境交织缠绕,里面的生命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绝望,在危险到来前苟延残喘。
他渐渐分不清现实和前世,两段同等清晰的记忆逐渐向危险的程度交叉。
“你能随随便便亲吻一个疯子,却碰我一下都不愿……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卖国求荣的小贼……保护我?哥哥只是,不希望我痛快地死掉……”
少年唇角落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林青青顾不得为方子矜的话心惊,忙拉住他的手腕,查看脉搏,眼神凝重,心底更是沉重得厉害。
竟然是第三次毒发。
陈霖曾预言,方子衿有朝一日会彻底迷失在三段记忆里,再也找不回自我,严重到那种地步时,他也将如刹那蜉蝣,快速死去。
林青青以为方子衿病重至少也是在九年之后,却忽略了方子衿是重生的,他的心病旧疾一直都在,而且还在快速恶化。从他第一次出现在东宫密室,再也无法回到重生龙傲天模样开始,方子衿就步入了人生的末路。
而心病,无药可医。
林青青只能尝试着把他往回拉。
“方子衿,你没有去过冷宫,至少在这里,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关于冷宫的那些痛苦折磨,都没有发生过。你要辨认清楚,辨认身边哪里不同。”
“那些痛苦的记忆变成了可怕的深渊,你越是往那里看,它们便越不放过你。”
“你为何不把记忆再往回倒一倒,往好的地方想一想,不论是铜雀台、千阳,还是宜城,我可有丢下你、留你独自去面对那些危险?”
“方子衿,我先前那般对你,是因为我们不熟。而我现在了解了你,知道了你真正的模样,看清了你的过去未来,你为何不信我想保护你?”
少年垂下脑袋,无动于衷地阖了阖眼睛,像是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他全身上下都是毒,他的血液、身体、骨骼,里面充斥着污秽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