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雪光映绿的眼睛,已经失去了人的感情,死寂,冷血,像一具被鬼火唤醒的万年阴魂,直直地盯着他,令人不寒而栗。
殷昊不愿放虎归山,就算方子衿瞎了,聋了,彻底废了,也不如死了让人安心。
他想钓出背后帮方子衿的人,故意说:“皇后这张脸无需涂脂抹粉,便比天下最艳丽的舞姬还要胜上一分。东胡这几年不安分,不若将他们最痛恨的大宣少将军,作为舞姬送去,换几年太平日子。”
林夜然无所谓:“你随意。他为东胡做了不少好事,将他送去东胡,也算‘物归原主’。”
朔风吹散三更雪,刮过残刍败屑。
“啪”地一声,惊起一地的枯枝断梗。
“谁?”林夜然回头警惕四周,凝眉唤道,“影首,去将人抓回来。”
影首身形一闪,向着声响来源处追寻,半柱香后,带着一身风雪,两手空空地返回。
他俯首半跪于林夜然身前,回禀道:“主上,是落雪砸断了树枝。”
“有人来过?”殷昊走出来,牵住林夜然的手,放在手心把玩。
林夜然用剑柄敲他的手:“你身上有腐烂的味道,与朕保持点距离。”
“走吧,明日派人来收拾,收拾成人样,才好送去东胡。”说着,殷昊瞥了眼影首,眼底闪过一道精芒,“你将影首借我一夜。”昏暗的屋子中,方子衿缓缓睁开眼,随着一阵清脆沉重的铁链声,绳索掉落在地,他试图抬起腿,发现两条腿都在今夜被打断了。
意识到这件事,方子衿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手臂无力地挂在身侧,无法使用,他便用牙齿咬铁链。
几日未进食的身子缺乏力气,花了一个时辰才咬出一个豁口。
“喵~”屋子外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屋子里昏暗无光,看不清东西,方子衿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道黑影,平静地闭上眼,将整个躯壳沉进草堆里。
“喵?”纤细的人影遛进来,她在方子衿面前蹲了一会,抬起手中尖锐的瓦片,猛地划开少年的脸颊。
少年含着血迹的嘴唇微启,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唐聆月收起瓦片,手指颤抖地摸向方子衿的头顶,却无从下手,她起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轻响。
“你会死。”
唐聆月蓦然回首,草堆里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但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活人,方才说话的,除了方子衿,别无他人。
她会死?
是恫吓威胁,还是一种提醒?
她瞳孔倏地一缩,快步离开这里。
唐聆月慌忙爬过矮墙,沾血的瓦片顺着衣袖滑落,砸在雪地里无声,然而身边却出现了一连串嘎吱作响的踩雪声。
她琥珀色的眼里全是骇极之色,骨瘦如柴的身子裹在宽大的衣裙里,直愣愣地掉进雪里。
殷昊冷眼看着:“影首,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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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璟宫。
院使和院判分坐两边,两人拘谨地压着头,一人一边为方子衿把脉。
陈霖休沐出了宫,眼下他们是太医院中最有医术的医官。
林青青看过方子衿的脉相,当真应了医书中的那句——沉时忽一浮,如虾游然,静中一动,神魂绝也。1
院使表情肃穆,规规矩矩道:“此乃无神之脉,即绝脉,殿下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恐是时日无多了。”
被林青青盯着看,院使脸皮不带动一下,那神情就像在说:没用的,治不好,华佗在世都治不好,别为难臣了。
院判擦了擦鬓角的冷汗:“恕臣无法为殿下开方子,殿下身上的毒复杂难辨,擅自使用药物,怕是会加快毒至心脉的速度。陛下不妨等一等陈霖太医,他照看殿下许久,未必没有办法诊治。”
林青青按压太阳穴。
她没有料到陈霖会这么快离宫。
书里记载,陈霖这次出宫便不回了,后来龙傲天花了大力气,下了通缉令,才找着人,那时候的陈霖已是名气鼎盛的神医。
她去哪找?
陈霖如今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医,不日战乱起,更难寻其踪迹。
“都回去吧。”林青青挥退众人,看了眼方子衿。少年伏在桌案上,闭着双眼沉睡,嘴角还残留斑驳血迹,她思索地捻起泛黄的纸张,又在下一秒轻轻放下。
“方子衿。”林青青刚叫一声,少年便睁开了眼,凤眸一眨不眨的凝视她。
“去榻上休息。”林青青推了杯温热的茶水给他,轻声道,“你这样睡容易着凉。”
方子衿盯着手边白雾缭绕的茶杯,醒过神来,慢腾腾地伸出手,将那杯茶水小心地捧进掌心,初醒的眼睛还带着惺忪,眼角微微泛红。
他就这样一直盯着水杯看,盯着水面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眼睛里面没有光。
“我活不久了,哥哥不想试试吗?”少年垂着眼帘,他睫毛又黑,像给眼睛画了一道黛色的眼妆。
方子衿前世没有去宜城、没有中蛊毒,也没有胡乱吃解药,这些多加的因素是否加快了毒入心脉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