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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取义。”

“那镜流凶你干什么?”

“师父凶我不是常有的事吗。”

……

等景元想起来白珩的时候狐人早就挂断通讯忙自己的去了,不过给他发了条短信:“就算你掏过鸟蛋也并不影响你变成一个成熟可靠的人。景元,你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没有我们的时间。能够当马前卒和能够站在将帅的位置一个人统筹大局完全不同。我想信丹枫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从来没有把你当小孩子。”

夜幕降临的时候景元站在窗户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大概是过度担心了。饮月君当初那么坚决地向将军提出要奔赴前线总不可能为了躲他这么轻易的回去,何况丹枫一直只是作为类似于支援和奇兵的存在,必须要听从军令。

但他无论如何都觉得心口像是堵了口气。不完全是生气,还像是一招击中了一团棉花似的无从使力。丹枫不是喜欢兜圈子的人,更不是喜欢遮遮掩掩的人,如果有什么事有问题但是绝对不能说,他能想到的也只有持明内部的隐衷,并且这个隐衷可能就连身为龙尊的他也无法解决。

这么一来,这么一来——他更是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

天人、狐人和持明之间从来不是一体同心的关系,不同的生理条件不同的文化习俗使他们度过了漫长的磨合时期。如今天人和狐人已渐趋融合,但是拥有自己的信仰与传承的持明只有少数愿意接受这一切。

他不知道丹枫到底需要面对什么,又是怎么压下龙师们的反对来到这里。但是从龙尊雨别开始持明内部的裂痕就已经存在,而在方壶的悲剧发生以后,持明们的态度就更保守了。

景元叹了口气。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就算丹枫只是真的不想见他,至少他也能知道丹枫没事。

夜半时分莫名下起雨来,景元在雷声中从梦中惊醒。不同星球间别说昼夜不同,就连每日的时长也不尽相同,猛一回来他还有点不适应了。

景元正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觉,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漆黑的室内骤然大亮,他下意识闭上眼睛也没拦住光影映入眼底——他突然翻身跳下床,向着刚才看到的突兀影子跑去。

柜子边缘并没有任何东西东西能够造成那样的影子,圆润的,有着明显弧度的影子。他打开灯,在墙角找到了一处半个巴掌大小不甚明显但是绝对不会是雨水的湿痕。水渍参差却规律,形状就像是……什么东西的鳞片。

,还带着点青涩地撸动着丹枫露在外面的大半截阴茎,上面有些湿滑,除了沾了点他的精液怕是还有血。

他现在真真切切发觉自己托大了,如果自己是女人或许还好一点,可惜他不是,眼下无论水还是血都很难用来做扩张。

只是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放着丹枫不管。持明没有父母手足,但是失去至亲的痛彻心扉是一样的,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爱人,他都想留在丹枫身边,哪怕要付出一些代价……

又继续套弄了几下,景元意识到眼下的痛感并不仅仅来自刚才那一下,现在丹枫的龟头还在里面,一动就会戳着伤处。

他舔了舔嘴唇,放低声音在丹枫耳边用自己从未设想过的柔软声线叫他的名字:“丹枫哥,好疼…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流血了…”

丹枫的回应是吻住他的嘴唇,用法术替他疗伤,然后抱着他翻进了波月古海。

景元下意识抱紧丹枫,然后有些惊恐地发现丹枫又化为了龙形。

持明族内部也讨论过关于龙到底是不是长了两根性器,反正普通持明没有也不好意思去问龙尊大人这个问题。他可能要成为除了历任龙尊以外第一个搞清这件事的人了。

他几乎是视死如归地任龙的爪子抓住他的肩膀、尾巴缠住自己的腰身,带他浮上水面。

丹枫——青龙低下头,蹭了蹭他的颈侧,细长的舌在脸上舔舐的触感竟然与平时无甚区别。

然而景元很快也没力气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青龙试探着在他穴口蹭了几下,发现还是进不去之后转而用上了尾巴。

相比之下尾尖是要更细一些,也要更滑,但是上面的鳞片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景元努力放松着身体,一开始还能勉强忍受尾尖鬃毛的触感,但是那些细小的鳞片完全不像摸起来那么无害,划过内壁的时候说不清是痒还是痛。随着尾巴的深入,下面的每一条褶皱仿佛都被撑开,酸胀逐渐压过了异物感。

层叠的鳞片越来越大,被撑开的穴口挨着擦过每一条鳞片的缝隙,如同被千万张小嘴同时噬咬着,钻心的痒。

感觉到景元又在情不自禁夹紧屁股,青龙爪子在他臀瓣上轻轻抽打了一下,得到了一声混着呻吟的抽气声。

青龙没给他更多的适应时间,看他差不多吃下了足够的长度便开始抽插起来。龙身也没闲着,用阴茎在他腿间来回摩擦,景元一时没感觉出来到底是有几根,但是阴茎表面粗糙,上面的刺划在腿根,几次下来就堆叠成了痛,他有些分不清到底被用哪操弄会不那么难受,先前的好奇和期待已经尽数化为恐惧。

他不该在这种时候主动吻丹枫的,至少以前都是他主动了丹枫才会把注意力从他的泪痣转移到他的嘴唇,或者脖子胸口等地方,他不动丹枫就绝不会主动试图脱他的衣服。

他有些委屈地想既然他们两个心里都有预感迟早有这么一天,丹枫还不如清醒地答应同他做爱,起码那时候丹枫肯定不会这么粗暴,更不会失控变成龙形。就算他完全放松不下来也可以用手或者嘴让丹枫射精。

尾巴的动作停了下来,逐渐抽出身体,被那根带刺的阴茎顶住的时候景元脸色瞬间白了,他颤抖着曲起身体,在被整根没入的时候带着哭腔喊出了他的名字:“枫哥…”

他觉得自己被钉在了青龙身上,尖锐的疼痛仿佛要穿透腹腔,青龙摆动着躯体,在他体内进出。无法收回的尖锐鳞爪收紧,在他身上留下数十道划痕。

紧紧缠着他的青龙扬起脖颈,悠长龙吟回荡在古海之上。

丹枫首先感觉到的是水。如同回到了持明卵内,被无边海水包裹。而后是海潮的声音,舒缓而平静,带着亘古不变的韵律。

他试图舒展身体,这才注意到自己怀里有什么东西。低头的瞬间突如其来的惊惶瞬间席卷了他,原本柔滑如瀑的白色发丝散乱在他的胸前,这个角度他看不清景元的脸,但是能看到他赤裸的肩膀、后背乃至腰臀部位遍布着海水洗不去的淤痕和爪印。

丹枫被剥夺了呼吸的能力,他想去搂景元,姿势变化的瞬间才意识到他们甚至现在还连在一起。他小心地抽出阴茎,却依旧带出了景元的一声呜咽,他能闻到精液混杂着鲜血的味道在海水中扩散开来。

但是景元并没有恢复意识,丹枫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他用水托起景元的身体,将自己的衣服整理好,脱下外套盖在景元腰腹,然后试图将他抱在怀里,可是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够避开所有伤口的姿势,最后只寻了大腿和背上相对没那么严重的地方。手碰到景元皮肤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抖得厉害。

把人抱起来以后,丹枫四下打量,认出来自己竟然在鳞渊境里面。这里没有人,却也没有适合安置景元的地方。岸上有一只玉兆尸体和景元的腰带,别无其他可以蔽体的衣物。

丹枫咬牙,用云吟术隐去身形,带着景元飞出了鳞渊境的封印范围。他自己的卧房定然是不能去了,景元那边恐怕也会碰见熟人,几个选项在心里过了一遍,丹枫最终抱着景元来到了丹鼎司,他在这里有单独的诊室,向来是不许无关人等出入的。

等到把景元放下,丹枫才有空好好看一眼他身上的伤——爪痕不用想,肯定是他的龙身抓的;淤痕像是尾巴,在胸腹之间盘了不知道多少个来回,完全看不出走向;后穴红肿,此时正有血混着精液向外渗。

丹枫转身拿起刀在自己小臂不碍事的地方划了一刀。他需要疼痛帮自己集中注意力,停下颤抖。他压抑着呼了口气,开始御水为景元清理伤口。

景元醒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不怎么痛了,他在身边摸索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丹枫的痕迹。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丹枫的背影已经大半消失在了门外。

“丹枫?”

丹枫在原地停住了,过了几秒终于又抬起脚——却是还要往外走。

“枫哥…丹枫你给我站住!”景元几乎要被他气死。

丹枫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

景元看着他仍旧有些泛红的眼睛,又忍不住心软起来。他极力压抑着跳下床扑进他怀里的冲动,装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玉兆和通讯器被你弄坏了,告诉我现在怎么样了。”

丹枫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定了定心神,回答:“无事,此次孽物虽看起来计划周详,实则一触即溃。白珩应星的商队无甚大碍,剑首将军所率云骑也只是略有伤亡。”

“他们是冲你来的。”

“是建木。”丹枫纠正他的措辞。

“我知道不是,他们对你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你平时绝不会失控到这种程度。”

“没有。”

景元用力闭了闭眼睛,“你希望我瞒报军情吗,丹枫?”

“不…如实汇报就好。”

“我只是…不记得了,”丹枫移开视线,“景元,抱——”

景元立刻出声打断他:“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既然你不记得,那就把玉兆给我,我来向将军说明发生了什么。”

丹枫站在原地,没动。

景元掀了毯子就要往地上站,被大步走过来的丹枫按住,他下意识躲了一下,后穴残留的隐痛让他没能立时稳住重心,重新栽回了床榻上。

丹枫的手僵在了空气中。

景元抓住机会抱住他的腰,从他身上拿出玉兆眼疾手快地给腾骁拨了个电话。

丹枫一时阻拦不及,伸手去抢的时候景元手一抖,直接把玉兆扔了出去。这个动作有点眼熟,但他也来不及细想,下意识化出尾巴把玉兆卷了个结实然后捞回来挂掉。再然后一抬头对上了面无表情的景元,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条青色尾巴已经自主自发自动缠上了景元的腰。

景元浑身一震,脸瞬间黑了,他也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玉兆的铃声打破了寂静,丹枫看了一眼,果然是腾骁。虽说他已经报过平安,但是目前他们二人还属于行踪不明的状态,接到龙尊的通信哪怕立刻就挂了将军也不可能不重视。既然刚刚已经打通了……

“不接吗?我帮你接?”

丹枫继续沉默。景元这会儿也不急了,施施然斜倚在床头,在那条尾巴上拍了拍,手动把它撕了下去,看它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等到通讯自动挂断,丹枫才终于开了口:“我并非在欺瞒于你……”

铃声又响了。

景元伸出手,示意丹枫把玉兆给自己。

丹枫与他僵持片刻,最终还是服了软。

“将军,是我,景元。我和饮月君在丹鼎司。嗯……没事,我只是受了点伤,他没事,就是这次护珠人很多连卵都没有留下,有些悲伤过度……我会陪着他……想必您也注意到了,这次的袭击有古怪,我认为孽物是冲着建木来的,幸好他发现的及时。只是没想到竟然有龙师勾结孽物,险些酿成大祸,最后被孽物毁去卵壳也是因果报应……是啊,往日里不敢和他多嘴,却暗地里做出这种事。对,是该敲打一下了,他正因为这事生气呢……我劝他什么时候管用了……我会试试的。晚些时候我会把报告递上去……我真的没事,全须全尾。”

景元挂了电话,瞥了一眼丹枫的表情,笑了:“怎么了?你不会真以为我要告你状?”

丹枫叹了口气:“景元。”

景元脑中立刻警铃大作,他往前一扑,抱住丹枫的腰:“枫哥我腰疼……屁股也疼。”

丹枫揉了揉他后脑散下来的头发,“景元,到此为止吧。”

景元眼眶一热,将自己的脸死死埋进丹枫胸前。他吸了一下鼻子,一时分不清到底是委屈更多还是生气更多,“到底是谁该到此为止,我吗?我倒要看看什么能拴住龙尊大人让你不爬上我的床,看看纠缠的到底是我还是你。”

是我,丹枫想。只可惜世上没什么未卜先知,否则他定然不会和景元走这么近。原本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命数,如今把景元牵扯进来是情非得已,所以他才更不能看景元陷进去。

只是……他抱着在自己怀里抖成一团的景元,恐怕为时已晚。

他想起来镜流第一次领着人和他们见面,那时身量还没拔高的小骁卫看上去又瘦又小,一头不听话的白毛支棱着,还是他用水帮忙打湿了头发,应星帮着扎好了头。

想起来他小小年纪不去抓鱼摸鸟,非要自己教他下棋,初时总是被他杀得片甲不留,就要扑过来把棋盘弄得一团糟,仰着头撒娇说饮月君你怎么不让让我。后来他大了,再对弈时胜负总在五五之数,又要说怎么都下不过丹枫哥,自己笑了笑并未戳穿他,哪有艺不如人的能算棋算那么准。

他其实还能记起自己最开始混淆记忆的时候在想什么。无论白珩、应星、镜流还是腾骁,只要念着他们的名字就能感觉到自己从未迷失。也是那时候他疏远了阿璃,他会看见太多太多的过去,除了他谁也不记得的过去。不过现在……他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后来错乱的症状更严重了,手染鲜血的剑首,面目不清的狐人,矗立的高大金人,旧日的阴霾挥之不去。但是在小骁卫身边不一样,他从没养过孩子,仙舟人讲究君子之交讲究察言观色点到即止,他从来没有和外族这么亲近过,那个入侵了他全部生活的小太阳总能将他拉出泥沼。

他自然联络过冱渊君,只是谁都没有确定的答案。持明就像已经燃尽的太阳,不朽的遗族日薄西山,就连维持现状都是奢求。他不能带着别人一起沉没。

只要景元没事,他这么想着,“我宁愿你恨我。”

“枫哥……?”景元突然僵住了,丹枫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说出了声。

“你就是这么想的?”景元松开他,直起腰来,澄明的金瞳蓄满了泪水,“我确实恨你。我恨你自私固执,恨你自我感动,恨你从来不把我当回事,恨你要是真下决定当然不会考虑我的心情。”

“景元……”

“那你跑一个试试?你听过持明调看过很多话本,求不得才会让人惦记一辈子。云骑向来寿数不长,我还能碰到几个龙尊?能看到几个‘云上五骁’?还是你觉得我见了谁都会喜欢?我只会在他弹琴的时候想‘弹得不如丹枫’,在下棋的时候想‘如果是丹枫会怎么走’,在出征的时候想‘如果是丹枫在就好了,他不用我说就明白我在想什么’,还有受伤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如果你在就好了。”

“来不及了丹枫,早就来不及了。”景元努力瞪大眼睛,希望眼泪不要这么不听话,“但是你也知道年轻人向来是没个定性的,说不定睡到龙尊大人过两个月我就腻了呢。你脾气这么倔,我才忍不了你。等我当了将军你也肯定不愿意我天天指挥你,说不定过两年就闹分手……”

景元说不下去了,他甚至恨曾经的自己为什么想那么多,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会痛到无法呼吸。他用额头抵住丹枫的胸膛,感觉到丹枫拉起他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他缓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希望我恨你然后你就能没有牵挂的去死?”

他等了一会,丹枫果然没有回答。他就这么听着丹枫并不安稳的呼吸和心跳,心想无论如何自己都不是唯一一个挣扎的人。如果丹枫不逼他,他当然也不想逼丹枫。

“如果不是,我很不恨你有什么关系。冱渊君天风君你都问过了,但凡有一丝转机,你也不会这么说是不是?”景元抓住他的衣襟,胡乱在脸上蹭了几下,“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认了。”

景元再次吸了吸鼻子,抽回自己的手开始扒丹枫的腰带,从脸到脖子红成一片。

“再做一次。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完全变成龙,还用尾巴扩张你怎么想的?不赶快把记忆覆盖掉我这辈子都有阴影。你不会希望我日后要是成婚硬不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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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再一次见识到了丹枫的的确确是一个言出必行、一旦做了决定就丝毫不会扭扭捏捏的龙——虽然还是拒绝了白日宣y。但是他晚上翻进饮月君的院子以后发现他真的没有躲起来甚至还有留一盏灯,他直接扑上去来个shen/wen/顺便发生点什么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当然目的太明确总不那么仙舟,也不那么持明,所以他是拎了酒来的,公司的舶来品,深受年轻人的喜欢。只不过他怎么喝都一股葡萄汁的味道。丹枫想必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不太好意思直接指出来,景元便猜测他今日份的愧疚buff还在。

于是他借口自己的酒不好喝,非要尝一尝丹枫杯子里的。丹枫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杯子推给他,景元拿起来倒进嘴里,起身绕过去坐在了丹枫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将酒液du了过去。

不过景元发现自己确实有点没办法面对丹枫的角和尾巴,尤其是被尾巴紧紧缠住的时候,感觉还真是一言难尽。幸好丹枫很快发现了这一点,他收回尾巴,用嘴唇拂过留下红印的地方。

景元从来没觉得自己能这么吵。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粘腻水声混杂着拍击声,还有从喉间逸散的呻吟……

“呜……”他呜咽着去咬自己的手臂,却被丹枫温柔坚定地撬开牙关。他记得自己咬住了什么,但是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感。

他看到丹枫俯下身,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然而喘息的声音遮住了一切。

醒来的时候景元只觉得疲惫,四肢沉重地像是依旧浸泡在水中。他将眼睛挣开了一条缝,确认窗外夜色浓重,距离拂晓应该还有很长时间。他不太记得自己昨晚到底厮混到什么时候,但总之不该这个时候醒来。

他难得放空了大脑,任自己沉浸在莲花清浅的香气之中。

直到丹枫的声音划破满室寂静,景元猛然从半梦半醒间挣脱出来,浑浑噩噩地意识到刚才耳边的声音是丹枫急促的呼吸。

他想要转过身去,然而被尾巴缠了个死紧,后背也被从背后抵着,一时动弹不得。景元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几乎要以为自己还在鳞渊境的海水当中。

他使劲咬了一口嘴唇,抓住丹枫搂住他肩膀的手晃了晃,“丹枫?丹枫你醒醒。”

回应他的是丹枫混乱而细碎的的呢喃,听起来像谁的名字,他听不清也不认识。他继续喊着丹枫的名字,抬起酸软的腿作为支点,总算是给自己翻了个面。

向来浅眠的丹枫还没有醒,只是尾巴和手又收紧了些。景元掐着丹枫的手臂狠狠一拧,也顾不上担心会不会被听到,在他耳边大吼:“丹枫!我是景元,枫哥!”

在他下手去撕丹枫尾巴上的鳞片的时候,丹枫终于睁开了眼睛,只是青色的眼眸空茫一片毫无焦距。

景元终于听清了丹枫在说什么:“……别走。阿璃,别走。”

他牵着丹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另一只手掐住丹枫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我不是阿璃,丹枫,看清楚,我是景元。”

他听到丹枫声音沙哑地小声跟着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景元甚至有些苦中作乐地想:如果这是话本,听到心悦之人在这种时候喊别人的名字,怕是要当场摔门而去,上演一些“你爱我还是爱他“的戏码。尤其丹枫甚至念了不止一个人的名字。

景元轻轻叹了口气,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他本以为至少今晚丹枫能睡得好些,结果现在看来不能说毫无作用,但是收效甚微。

丹枫花了一会儿找回神志,他收回尾巴,将头埋进景元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点了吗?”

“嗯。”

“可以和我讲讲她吗?”

丹枫又往前蹭了点,额头贴着他的下颌,景元一时分不清楚他是不是在摇头。

“我……我不知道,我分不清楚哪个是她。”

“没有关系,是谁都可以。总会想起来的。”

“好,不过等一下。”丹枫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景元的手,“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景元瞬间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完全不敢想几个时辰以前自己拉着丹枫非要……

“啊……我,没事,我睡的挺好的。”

“我并非有意放出尾巴,”丹枫忽然说,“我对鳞渊境内的记忆并不是很完整,抱歉,那时候,我不应该那么轻易被龙心——”

“不要道歉,我知道,你尽力了。你阻止不了龙心,还有我,能拉住你我很高兴。”

“下次还是当离我远些,你拦住我的时候,龙心确实动了杀意。对它来说不论谁拦在前面,只要杀了便是。”

“不要,”景元捏了捏他的指头,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打转,“我不可能丢下你。先不说别的,难道作为骁卫我能对龙尊置之不理吗?当时我们抓到了混进来的奸细,他说专门有人来对付你,建木干系重大,我不可能装没听见。”

“至少我对你出手,你要还手。我不想回忆起掐住你的脖子是什么感觉。”

“下次一定。”

“景元。”丹枫沉下嗓音。

“我知道了,我会的。”景元侧过脑袋,蹭了蹭丹枫的头发。

“又撒娇。你可能不记得了,刚才你昏睡过去,我用云吟术给你清理,你一直哼哼着往我怀里钻,我就用了尾巴,结果适得其反。我本想着收了尾巴,结果还是没控制住。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等你睡了去外间休息。”

原来那不是噩梦。景元面无表情地想。

“想都别想。要是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摸不着你,我睡得再好也要被吓醒。我会习惯的,你等等我。”

“好,”丹枫伸手拦住景元的腰,“再睡会儿罢。”

死了一个龙师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这位龙师被处死的罪名是对建木图谋不轨,问题就大了。

景元原本只觉得勾结孽物不可能是龙师的集体行为,着实没想到这群蠢货因为害怕丹枫要清算他们,第二天大清早就“先下手为强”兴师问罪来了。

近卫来通报的时候他们两个折腾了半朽都还没睡醒,丹枫抬手不知道扔了什么东西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让他们滚。”

近卫早就看惯了丹枫面对龙师的坏脾气,完全没被吓到:“丹枫大人,他们已经在前厅落座了,说是定要有个说法才行。”

景元忍了半天,在看到丹枫伸手准备扔枕头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终于还是轻轻笑出了声,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枫哥,我说你怎么用尾巴扔我东西这么熟练呢。”

丹枫揉了揉耳朵,在他促狭地笑里坐直身子,同样也压低了声音:“景元。”

“啊,我知道,我再睡一觉,就在这里等你。”

丹枫这才对着门外朗声道:“让他们等着。”

景元听着他穿衣洗漱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就困了,只是等到丹枫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睡不着。

他翻到丹枫刚刚躺过的地方,暗自庆幸被子里还有些余温。他伸了个懒腰,手软腿软地想着哪怕闭着眼睛躺一会儿也好。

这时候他突然觉得指尖碰到了什么东西,拿过来一看是个小首饰盒,上面精细地雕了龙和莲花的纹饰,边缘已经隐约有些褪色,应该是放了很久。

他纠结了一会儿,脑袋里全是上次看过的话本的剧情,干脆将脑袋埋进了枕头,深深吸了一口与丹枫身上相似的味道。过了片刻,景元抬起头,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白色绒布边缘整齐地叠着一条红色的发绳,而绒布中间是两枚玉。一枚是青色平安扣的形状,暗淡的绳结上隐约还有血渍,另一枚是红玉。

景元瞬间就明白了那枚平安扣的主人是谁。

白珩自打那天手快伸了那一爪子之后就迅速躲回了训练营,观察了两天倒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于是悄悄又回了自己住处。她没打算直接去问镜流,而是大晚上跑到景元那边准备逮人,结果直到半夜都没见到人。

白珩发了十几条消息给正在打铁的应星都没得到回应,干脆拨了电话过去,应星听了以后一脸“你就因为这个打扰我”的表情,让他去龙尊屋里蹲着,肯定能蹲到。然后没理她满脸的懵逼直接挂了电话。

胆儿真是肥了啊,她想。这小兔崽子不声不响的,就敢夜不归宿。更别说那条老龙,活了两百多年就学会啃嫩草了,对未成年人怎么下得去口的?

还不告诉她一声,搞得她弄出这么尴尬的场面。白珩越想越气,干脆恶向胆边生,一个电话给丹枫拨过去了。

铃声响了一声两声三声,白珩的勇气一点一点消失,就在她胡思乱想到拨通了以后自己会不会因为打断了什么被恶龙片成狐狸片的时候,丹枫那边终于接通了。

是景元。

“白珩姐姐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他笑的一脸坦荡。

白珩确定他头发没乱,扣子扣的好好的,脸上脖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甚至不在室内,这才……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光线不好应该看不出来。她清了清嗓子,说:“这不是好久没留在罗浮这么久,有点不习惯,想来撸撸猫。”

景元“哦”了一声说自己今天没洗头。

白珩半开玩笑地问他自己是不是还要预约个时间,景元笑了笑说:“白珩姐你明天直接来枫哥这里吧。”

白珩差点被他这一个回马枪呛死,挂了电话才回过味儿来这心肠九转十八弯的小子定是在报复自己。一气之下决定打道回镜流府上告状。

另一边景元挂了电话直接软倒进丹枫怀里,被捞起来qwen汗湿的鬓角。

“差点被白珩逮着的感觉如何?”

“还…挺爽的。”景元喘着气说。

丹枫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无奈地说:“不知悔改。”

景元以养伤为借口在丹枫这里待了好几天,不仅今年的假期消耗殆尽,甚至开始预支起了下年的假期。

丹枫一开始还不知道,直到镜流给他发了一串请假条,他才想起来景元作为现骁卫和将军继承人当然不可能像他一样拥有最大程度的自主权。于是当下就收拾起了景元的东西,准备等人醒了就立刻让他提着包袱走人,丹枫冷着脸想。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刚指挥亲卫叠好景元的换洗衣物,便模模糊糊听到景元在叫自己的名字。

丹枫在亲卫挤眉弄眼的调侃目光里推开门回到内室,发现景元被子团成了一团缩在里面,困得睁不开眼睛但是还要伸着胳膊到处找他。

为了不吵醒景元,他干脆飞了过去,抓住景元的手塞回被子里,“我没走,再睡一会儿?”

景元皱眉嘟囔了不知道什么,他俯下身试图听清楚,却被他扯着胳膊翻身压回了g铺。

“多陪我一会儿……那群糟老头子哪里有我好看。”

丹枫哭笑不得:“龙师并不都是男性老年持明。”

景元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更深地钻了钻。

此时距离景元一脸崩溃试图钻回被子里重睡还有两个时辰。

“所以说,这些都是你叠的…?”景元的声音在颤抖,只觉得泰山崩于前也不过如此,“甚至前几日也是你收拾的还拿去洗了?”

“是的,景元大人。”亲卫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景元发誓眼前这人分明嘴角反复上扬。

“丹枫他……他怎么能……不,我当然没有在指望他会亲自洗衣服但是……他……”真是那啥一时爽,事后火葬场。被师父和白珩姐知道已经足够刺激了,现在要是转头发现全体持明都知道了……景元眼前一黑,默默思考自己回去重睡一遍起床是不是一切就能恢复正常。

比起鳞渊境,工坊总是热闹的,人来人往机器锅炉响成一片。自离开军营,丹枫已经很长时间没到过这么有人气的地方了,他站在工造司门口,花了一段时间习惯。

工造司的人大多都没有停下来与他打招呼,多数低头念念有词或者云游天外从旁边飘过。倒是有持明抱着东西从他旁边路过,然后惊得目瞪口呆连声向他打招呼。

丹枫记得他,他是——

再睁开眼的时候持明已经吓得耳朵都向后收了起来,满脸惊恐藏都藏不住。

“无事……你且去罢。”丹枫不再驻足,向着应星的工坊而去。

“稀客啊,”应星从图纸里面抬起头,看样子是没有在工作,“你有多久没来过了,景元倒是还经常往这边跑。他们都说唯有你与我关系最好,我看未必,你就是喜欢这边的热闹,但又没什么人会围着你吵嚷。”

“或许吧。”

“你一个人?景元没闹着一起过来?”应星夸张地往他身后看了看。

“是白珩告诉你的?”

应星哂笑:“她是和我提过,还骂你老龙吃嫩草来着,不过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就景元那个眼神、成天那个黏糊劲儿,谁看不出来。你们这些长生种,成天仗着时间多净喜欢磨磨唧唧的。”

“那你怎么不去把那东西送了。”

“……我就是没想到你还真敢。怎么样,镜流的剑好接吗?”

“我不敢,但是景元自然是敢的。此外镜流并未与我一战。”

“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凑上去的,他总是想尽一切办法破局的那一个。”

丹枫沉默了,片刻后转移了话题,“应星,对你们来说,死是什么样的?爱又是什么?”

应星有些疑惑,丹枫看起来并不像对这些感兴趣的人,然而丹枫面对他的追问并没有回答为什么,只是催他快说。

“死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有人讲究事死如事生,我是不信的,不过是人死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了。只是说到死,还是不得不提生,老天就给了我们这短短数十年,爱也好恨也好,都要尽管去做,你们眼中短暂的蹉跎可能就是我们的一辈子了。”

“如果有一法可以让死去的人活过来呢?”

应星定定盯着他看了几秒:“这才是你真正想说的吧,还要问我。”

“不,多谢你的回答。”

应星这才“呵”了一声,开口:“如果是真的,那倒是有意思。当然仅限于技术层面。如果我死了,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可不想死了还要被拉回来。不过持明的问题,想必不是这个。有什么新想法了?你若是真想与天争命,我同你一起走这一遭便是。”

“你甚至不问问我到底要做什么?”

“总之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

丹枫笑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算不算鲁莽草率。只是我不喜欢坐以待毙,这些想法近日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应星,明日陪我去趟鳞渊境。我需要验证我的一个想法。”

丹枫回去的时候景元还没走,把自己围进被子缩成了一个团,只有一头白毛露在外面。他走过去扯了一下被子边缘,景元从里面钻出一只手来,飞快地将被角拽了回去。

“怎么了?”

景元在里面拱了两下,朝着丹枫声音的方向歪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我回去不会被师父一剑劈了吧?”

丹枫失笑,“要劈也是先劈我。”

景元忽然坐起来,三两下扒开被子,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被捂的通红:“师父没怎样你吧?”

“她能怎么样我,镜流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前几天不还说没事,怎么今天突然想这些?”

景元有些心虚,但是一想又不是自己捅出去的心虚什么,反倒是枫哥这边……

“枫哥你怎么不早说是亲卫在帮你打理啊。”

丹枫看着他,半晌,歪了歪头。

景元咬住嘴唇,试图不让自己表现出来要被他这一个动作戳爆。

“就……那些衣服,床单……”见丹枫还是没反应过来,景元干脆放弃了,这位爷从小娇生惯养有侍女有亲卫,被当成宝贝一样供着,只要会云吟术和封印建木,还不是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只怕龙师巴不得饮月君被宠坏才好。

想到这里,景元觉得果然自己干脆装不知道得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于是又歪过去身子,靠在丹枫怀里。

“枫哥我腰疼,今天先不回去了嘛。”

“不行。你早就没事了。”

“我腰疼不疼我不知道你知道啊,昨天又不是你被……唔,你干嘛?”景元被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当他发现丹枫竟然在向外走的时候所有的旖旎心思全都成了惊恐,“枫哥!你放我下来!我,我走,你让我自己走!”

后来景元回去以后,丹枫收拾东西,偶然发现床头的首饰盒被放在了枕头外侧。他打开盒子,发现那条发带被动过了,一黑一白两缕头发交错绾成节,末端被红色发绳系好,熨帖地放在了平安扣旁边。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发绳,而后缩回手,不再动了。

“景元……”

青年的一颗真心,炽烈而滚烫,让他几乎不敢触碰。

……

“丹枫啊丹枫,你带我来这儿,教你的族人知道,就麻烦大了。”

“他们不会知道。闭嘴,应星,现在你我扯平了。给你一个时辰,尽你所能地研究吧。记住,只有一个时辰。”

“我可是短生种啊,你觉得一个时辰很少?对我来说,那就足够了。”

罗浮遇袭后不久,孽物突然率军围困玉阙仙舟,玉阙告急,向联盟诸舰求援。

云骑元帅华正随曜青出征,方壶、朱明与玉阙相去甚远,唯有罗浮能够驰援玉阙。

腾骁当即命罗浮改变航路,召来将士共商对敌之计。

前几个月为了孽物潜进罗浮的事他们没少开会折腾,是以一开始就连景元都觉得罗浮派出部分兵力就行了,没必要改变航线。直到看了战报以后所有人都沉默了——参与进攻玉阙的敌方不仅有步离人,还有其他几个部族。玉阙昆冈君年幼,将军剑首与敌鏖战暂时击退敌军,剑首被偷袭负伤,敌军则趁机围困玉阙。将军数次率兵试图突围无果,反而持续损兵折将。

尽管所有人都不想承认,但是也无法阻止一个相同的猜测浮现在众人脑海:丰饶孽物们再度组成了联军。

镜流面若寒霜,冷冷地说:“我会去。”

白珩理所当然截了她的话头:“当然是一起。”

腾骁郑重地点了点头,于是众人都知道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结论:“此战罗浮会全力支援玉阙,以往的悲剧绝不能重演。”

策士长也适时抓住话头,补充,“只是近日罗浮也不太平,前时间孽物刚刚滋扰过建木,尚不知是否有其他图谋。罗浮一旦主力尽出,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偷袭,是以不如将玉阙罗浮结合起来,共商对敌之计。”

景元忽然从战报中抬起头,“再或者玉阙是又一出诱敌之计。玉阙孤掌难鸣不敌孽物联军并不意外,只是几日来孽物只是围困,消耗玉阙战力而不是全军出击,倘若是诱敌之计便说得通了。罗浮不能对玉阙坐视不理,孽物只需拖延几日待玉阙向联盟求援,而后一鼓作气打上玉阙、截断通讯,在罗浮赶往玉阙的路上设伏,说不准便能重创罗浮。”

是战是逃对于罗浮不是个选择题。于是问题成了罗浮应当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战场才能最快最有效地冲出埋伏、打开包围圈同玉阙云骑会师,以及如何奇兵突降最大程度上消灭敌人有生力量。

腾骁和丹枫是对战时最适合打开局面的人,镜流自然也可以,只是更适合做尖刀。景元知道丹枫的性格不会允许自己在如此时刻裹足不前,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最大程度施展龙尊的能力意味着丹枫需要变回龙身,而那是龙心对他的控制最强的时候。他前一段时间刚缠着丹枫答应他会控制龙化,角和尾巴最好都不要放出来,没曾想今天就要双双食言。

作为指挥,景元必然会要求丹枫全力出战,而饮月君也定然不会弃罗浮与玉阙于不顾。

景元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怔了一下,扭头望向身侧的丹枫。

丹枫没看他,只是微垂着眼睫,鸦色发丝遮住了半张脸,耳畔红色坠饰轻轻摇晃着。

于是景元纷杂的心绪也定了下来。

我会陪着他的,他想,无论发生什么。

景元松开丹枫的手,站起身,朗声道:“我有一计不知可不可行。”

腾骁骂他怎么这时候知道谦虚了,某位百治说你要是觉得不可行趁早别说,被白珩锤了一拳,镜流看着他点了点头。

而丹枫半仰着头,带着笑意与他对视。景元的视线流连过他颜色清浅的眸子,到眼尾艳丽的红,再到那双开合的薄唇。

“我信你,景元。”

最终商议的结果基本都按照景元的计划走了。果然孽物们对罗浮会来支援早有预料,罗浮也做好了一头撞进埋伏圈的准备,两方对彼此的战略目标都心知肚明,全看到底谁的后招更胜一筹。

只是罗浮到底还是低估了这次孽物联军的战力,景元当然想过能做出如此筹划的敌人会留一手,只是如果袭击玉阙的同时还能留有余力对付准备万全的罗浮云骑,除了拿命填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罗浮必须要撕开包围圈。

缀在末尾离开会议室以后,景元拉着丹枫扭头进了旁边的门,关上门的瞬间他抱紧了丹枫。贪婪地嗅着恋人身上浅浅的莲花气息。

丹枫回抱住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

玉阙的情况很不乐观,但也不至于没有还手之力。景元被两边的将军强行按在了将军府统筹大局,他对罗浮的情况比较了解,但是对玉阙完全是从零开始,再加上遇袭后玉阙仙舟诸多地方受损,情报更新不及,以前的资料就是作参考也难。

不过相比起来,医馆也不是什么令人轻松的地方。这些日子丹枫下了战场以后总会先去医馆,景元不止一次在对着战报困到栽头的时候被丹枫捞起来放到里间的小榻上去,在半夜被睡不安稳的丹枫的尾巴吵醒,又或者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正被丹枫抱在怀里哄。

他们并没有问对方发生了什么。

景元看着每日案头报上来的数字就可以猜到丹枫在面临什么样的场面:虽然饮月君在医术上颇有些心得,云吟术也可以帮着处理多种伤痛,终归还是有不少云骑挺不过这一关。如果说战场上还能为战友复仇,面对伤势过重的云骑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

而丹枫想必也能反推出战况,人员伤亡和案牍数量他也都看在眼里。如果自己一直开会到晚上就说明前线暂时不吃紧,假如到了深夜他还抱着通讯和玉兆不撒手就是正在交战。

昨天夜里丹枫坐在他旁边喂他吃完了晚饭,而他直到拂晓时才终于放下通讯器,这才品出来嘴里甜甜的像是吃过什么糕点。

他悄悄走到床榻边缘,准备看一眼自己的恋人就去洗漱,到了将军府还能假装是起太早了。结果丹枫眼睛都没睁直接拽着他倒进被窝,他原本还想挣扎一下,谁知道沾上枕头一分钟没有就跟失去意识了一样。

丹枫睁开眼睛,熟练地给自己尾巴打了个结丢到身后,竖瞳盯着景元泛青的眼圈眨也不眨地看了半晌,凑过去轻轻蹭了蹭他的侧脸。

龙狂。

景元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正在将军府,眼前屏幕上是五份战报简讯,手边放着三个通讯器。策士喊了他不知道第几遍,最终干脆伸手拦住他的视线,点开了一段录像。

第一声龙吟从玉兆里传出来以后,景元就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他猛地站起身劈手将玉兆夺过来。他看到青龙从云层里钻出来,看到雷光劈在战场之上,一道两道三道,而后光芒大盛。紧接着是水,波涛汹涌化为龙形冲入敌阵,撕开了孽物的防线,然而水龙并没有就此停下,录像里不知道谁的的声音从兴奋变为犹疑然后是惊恐,直到最后一切都被淹没。

景元捧着玉兆僵在了原地,他想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没有接到战报,想问是谁在负责饮月君那条战线的指挥。

然后他想起来指挥当然是丹枫,而负责和丹枫对接的当然是自己。景元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走,被策士们七手八脚地拦在了门口,他甩手将不知道谁掀翻在地,然后召出石火梦身——一把弓挡在了阵刀前面,它本该被一刀劈开两半,然而上面熟悉至极的花纹让景元下意识停了手,他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到白珩面无表情地擦去额角的血污,她问:

“景元,你在干什么?”

景元想说我要去找他,我要去唤醒他。然而在狐人疲惫却依旧清澈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呼吸。

白珩用弓将他的刀尖移开,踮着脚抱住景元,在他的头顶揉了揉:“辛苦了,景元,我回来了。”

血与硝烟的味道在他身边弥散开来,景元眼眶一热,几乎说不出话。

“白珩姐……我……”

“没关系,我去,最好的飞行士在这呢。我会带他、带他们回来。”

景元用力闭了闭眼睛,阵刀消失在掌心,他在白珩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松开她。

“要让他看到你,他会想起来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在他清醒过来以前……”

“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他机会伤到我的。坐标c23区域清扫作战刚刚结束,接下来的安排交给你,我去丹枫那边。你就在这里,帮我们看好后背,能做到吗,景元?”

“我能。”

白珩深深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景元这才觉得时间终于重新流动起来,通讯的声音机器的响声还有人声涌入耳膜,他道歉的话只说了一半,来自腾骁的通讯就接了进来,西线d区请求支援。

景元瞄了一眼玉兆,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

不知道是谁自作主张把通讯投到了大屏幕上,景元扫了一眼策士们,朗声道:“命令d区撤退,其余诸军收缩防线!联络玉阙将军和镜流前往支援!”

腾骁被计都蜃楼所伤的消息被瞒了下来。能伤到令使的存在并不罕见,但不能是活体行星计都蜃楼。苍城一役距今不过一二代人的时间,如果不加以控制,只是恐惧便能压垮人心。

时至此刻众人终于摸清了敌人的意图,显然是孽物联军计划已久,趁着其余仙舟无法立刻支援,又仗着计都蜃楼这一奇兵,不仅对玉阙有所图谋,还希望借此引来罗浮,将两艘仙舟一齐毁去。

先是大军压境迫使仙舟精锐尽出,而后各自击破。只是活体行星体量巨大,不知孽物们用了什么办法将其隐藏。

腾骁传回战报时景元刚收到饮月君那边的消息,前线军情紧急他也等不得回复,第一时间选择迎战。只是没想到离得最近的饮月君先出了事,白珩与手下飞行士也被绊住,虽然景元第一时间派出援军,最终援军还是比预期到的晚了一些也少了一些。

孽物联军那边见伤到罗浮将军,对云骑更不留手,直到收到仙舟的援军动向立刻又带着计都蜃楼消失,同时原本与玉阙将军、罗浮剑首对阵的孽物等他们离开后加紧进攻。

仙舟联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动之下又是伤亡惨重,玉阙将军差点拿下敌军将领,只是活体行星出现立刻占据第一优先级,只得先行放弃,最终唯有饮月君同白珩反戈一击,将敌军一位头目击杀。

腾骁借口与景元轮换,回来坐镇中枢,连重伤的玉阙剑首也一并顶上,两艘仙舟一时转攻为守。景元本想让丹枫留守,但是少了一位将军战力已经打了折扣,战况实在不允许饮月君再休息。

应星带着工造司最新型号的金人也重新加入战局,云上五骁再度战场聚首,只是一边与孽物联军大战一边还要提防活体行星,谁都没了感慨的心思。

幸好仙舟之上太卜司和工造司全力算出了计都蜃楼的轨迹与隐匿的方法。腾骁休息了一日带着策士们的计划奔赴前线,最终商议的结果参照景元的意见,由他和玉阙两位将军率兵拖住孽物联军,云上五骁几人目标没有两位将军那么明显,又有应星这个工造司的人在,负责携精锐直取计都蜃楼。

这一手总算将孽物联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计都蜃楼因其自身特性一直游离于孽物大军之外,众人袭杀负责看顾活体行星的孽物军队以后,计都蜃楼和孽物联军便失去了联系。几人引着它一路远离仙舟,得以专心对付这颗活体行星。好在腾骁那一战削弱了计都蜃楼,经过一番血战罗浮诸人最终拿下了它。

短暂休整以后云上五骁几人率军回程,在腾骁二人的全力反攻配合之下,终于击溃了孽物联盟,只是无论罗浮还是玉阙都并未追击,各自下令重整防线以防有别的势力趁虚而入。

战后尽管景元有伤,作为少有的内务军务一把抓的人才还是被按在了将军府——反正又没有伤到脑子,而腾骁本人终于有时间好好养伤。

景元只好拜托相对受伤较轻也不那么忙碌的应星照顾丹枫,只是丹枫本来就是医者,应星也拉不住他住在丹鼎司。后来白珩好点了,便也不时往丹鼎司那里跑。

处理完军务,恢复得差不多的镜流向腾骁透露了引退的意向,只是她的剑虽愿意教,终究也没几个人学的来,仍旧稳坐剑首之位。这下恨不能把自己掰成两半的又成了白珩。

景元忙了月余,终于得了休息,跑到丹枫房里倒头就睡。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龙尾巴缠了个严实,而自己居然没醒,想来是没什么事了,于是缠着丹枫又厮混了良久,直到应星过来差点踹门。

只是猛然放松下来,景元还真病了,丹枫黑着脸拎了拎景元的体重,给他计划了半个月的药膳。景元闻着药味转头就往将军府跑,被抓着强行灌了一大碗以后答应了一些列不平等条约。

他本来还有些不服,想着明日再撒娇耍赖,这半个月药膳要是吃了才真完蛋,结果一上称发现竟然真的瘦了十几斤才作罢。

大概是这次狠挫了孽物的气焰,接下来一段时间难得安稳。景元假期用了半旬,突然又往将军府跑了一趟,丹枫先去找了应星,回来泡了壶茶等他,等到全喝完也没见人,干脆亲自去捉人。

到了将军府一问,腾骁干笑几声说景元在演武场,等丹枫走到门边又加了一句镜流也在,丹枫老神在在回了个知道了,脚下步子加快了三分。

远远看着演武场已经不太对劲,门口的旗帜都被冻上了,丹枫走进去差点被景元撞了个正着,他向前飞了几步,把人接住了。

景元也没余力同他说话,用刀撑在地上止不住地喘,从头到脚不是冰碴子就是尘土,狼狈得像是刚从战场回来。

镜流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丹枫,面如寒霜地看着景元,收了剑,“力劲松懈,下盘不稳,到此为止吧,景元。”

“师父,我还……”

“等确定答案了再来见我。正好丹枫到了,你怎么不问问他?”说完扭头就走。

丹枫看向景元,景元没抬头,也没吭声,额前因为战事疏于打理的白发遮住了眼睛。

丹枫伸手拢了一下他散乱在背后的头发,捏着他的手腕让他收了刀。

“腾骁的状态似乎还不如上月。”他说,听见景元逐渐平复的呼吸又乱了。丹枫看着景元晃了晃,直觉有一瞬间他应该是想扑进自己怀里。

然而景元只是哑着嗓子说回去吧。

丹枫让亲卫到金人巷买零食去了,拉着景元先回去洗了个澡。

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被摆满了,景元坐在旁边一口没吃,落水的猫似的无精打采。

“将军他……”景元说到一半,停了。

“你们通知十王司了?”

“还没有,至少不是现在。”

“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景元攥紧了拳头,有些惊惶地抬头看他:“没有。”

“改主意了?”

“也不算改主意,只是从来没觉得你会同意。”

丹枫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景元叹了口气,败下阵来,“我想去找流光忆庭的忆者,你离不开罗浮,至少我现在可以。只是先不提是否找得到、何时能找到,找到了又怎么样呢?我能把他带回罗浮见你吗?你能见吗、你会见吗?就好像你和将军明明关系不错,却一年也不会进将军府几次。将军受伤也只会请丹鼎司的人,明明最好的医者是你。”

“浮羊奶要凉了。”

景元从他手里接过瓶子,猛喝了一大口。

丹枫这才开口,“仙舟普遍认为魔阴身由记忆和情绪的积攒引发,如果可以简单依靠消除记忆解决,仙舟现在应当已经是浮黎的势力了。”

“就是这样,所以我不能走。可是,枫哥,我的副官死了。将军他已经在等十王司的人,而师父将近千岁,白珩姐也有二百余岁了,应星哥更不用说,虽然我仔细算了算,他其实没比我大多少。而你……”景元摇摇头,说不下去了,“我以为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但是现在看来,我一点都没有准备好,我什么都做不了……”

丹枫起身,揉了揉景元的脑袋。

“从来没有谁能真正准备好一切,也没有谁能轻易接受,我亦是如此。”

景元只以为他在安慰自己,然而一个月以后再回想起来这句话,他才意识到这句话宛如一场道别。

丹枫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他自己却不是。

倏忽来袭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令使级别的存在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太卜司提前虽然有预警,可到底没算出来敌人竟然是寿瘟祸祖的令使。

腾骁只来得及匆匆向策士长下了几条命令,提着刀便出了将军府。

白珩应星和景元与策士们碰头,第一时间组织军队,并向联盟求援,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援军一时是来不了了。

几人试图带着精锐助力将军,结果除了镜流和丹枫能帮上忙的实在少之又少。丰饶的令使并不是不会受伤,只是寻常士卒造成的伤害远远不及他恢复的速度。

不能说毫无作用,勉强算得上挠个痒痒。

景元压着兵力,按着飞行士和工造司的人待命。甚至还下令镜流带领支援的精锐后撤轮换。

白珩在他面前好像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尾巴在背后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景元不止一次再在这种时候伸出手去,然后在白珩警觉的眼神里一脸无辜地说是尾巴先动的手。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然完全想不起来尾巴应该是怎么样的触感。

他太久没有在战场以外的地方和他们相处了。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波动从他手中的信物溢散,景元猛地起身,石火梦身现于身侧,大步向将军府外走去。

这时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仙舟之上巡猎的力量的剧烈震动,镇守仙舟玉界门外的巨大威灵如同一尊沙像突兀崩裂,金色的碎片如雨倾盆。

罗浮之上有一瞬间鸦雀无声。

而这时候想起来的通讯宛如丧钟,震彻云霄。

“将、将军…将军他…”有人颤抖着开腔。

“倏忽被将军重创。剑首已重整旗鼓,率兵乘胜追击。”景元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雄伟威灵拨开云雾,手中阵刀方向一转,直指前方。

“飞行士和工造司听令,随我开拔。最高指挥权即刻移交策士长,现在起罗浮进入全面接敌状态!”

罗浮不稳的人心稍定。

留守罗浮的兵力基本都集中在太卜司周边。看明白腾骁意图以后他一边调整前线布局,一边将太卜司的权限和优先级调到了最高。如果连长寿如天人都没有应对之法,那么可以倚仗的就只有卜者。

景元带着罗浮剩余所有可以调动的兵力赶到的时候,倏忽还未恢复状态。景元驱动神君携巡猎之力降下神雷,暂时抑制了丰饶之力。

只是如今的罗浮谁也没有能力彻底杀死丰饶令使,腾骁身陷魔阴,而他只是以未来将军的身份强行驱使神君借用帝弓的神力,尚且无法发挥令使的力量。

神君的力量不断侵蚀着景元,一开始他尚有余力挥刀,随着倏忽逐渐恢复力量,他不得不将全部心神与神君相连,石火梦身在他手里重如千钧,最后他干脆收起了武器。

再往后的事他记不清楚了。不知道连续激战了多久,他最终脱力跪倒,被下属拉着躲开了倏忽正面一击,在恍惚中看到丹枫嘶吼着再度化为龙形,与那团无定变化的血肉之影纠缠角斗。看到应星亲自操作金人挡在他前面。看到有星槎如流星陨落,一位狐人挣扎着从废墟中艰难爬出,手中高举着一轮绝对黑暗的「太阳」……

景元失去了意识。

青龙凝固在了原地。在那快如永恒的瞬息里,他看着心爱的人倒下,看着战友的手消逝,看着她的面容消逝,他看着她消逝——那物什将周遭的一切碎为最细腻的齑粉,卷入力量的风暴里,连同女孩自己。

一缕碎发和几滴血落地。证明她存在过的痕迹,只剩这些了。

丹枫猛地从桌案上抬起头,灯火通明的内室驱散了迷惘,他喘着气,扶着额角站起来。

玉兆还在响个不停,批文的进度从四分之一掉到了十分之一,且还在减少。身上几处伤口也还在痛,甚至接近心口的一处伤直到现在还在隐约渗血。

他又一次梦到血、战场、残肢、断刃,看不清面容的士兵问他在哪里,镜流的剑指着他问为什么他还活着但是她死了。

他又一次梦到景元。梦到自己抱着他,却摸不到他的脉搏,听不到他的呼吸,血从他胳膊一直流到他手上,流到地上,流到他的尾巴上,像是一汪湖泊,冰冷而黏腻。

然后他听到怀里的青年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丹枫哥,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去救救其他人呢?”

他听到自己几近呜咽地叫着他的名字,而景元的身躯突然一震,他抬头,看到剑尖透过景元的身体,又缓缓地抽出去。这时候景元身上又没了脏污,只有胸口血流如注。他慌乱地接住景元,用手按住伤口,法术吟诵了一遍又一遍。

接着又是白珩。狐女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见他没反应干脆一巴掌拍过来,然而那只手拍了个空——灵魂当然是不能触及实体的,但他分明听到白珩骂他软弱,骂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

他想反驳,然而在看到那截悬在半空的手臂以后所有话语都被他咽了回去,如同秤砣牵引着五脏六腑不断下坠,直到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他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狰狞的破洞,而他的胸腔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在跳动。

最后是他亲卫的声音。

“丹枫大人,我死了吗?可是持明怎么会死?我不是应该蜕生结卵吗?”

丹枫抬手,轻而易举地击碎了仍在吵闹玉兆。

蜕生、结卵。

他推开门,遥遥望向鳞渊境的方向。

“……建木。”

工造司依旧灯火通明,有人凑到他身边说了什么,丹枫没有去听。

应星的宿舍是黑的,他转头去了工坊,最后寻着声音在角落图纸堆里找到了应星。他无动于衷地看着他于梦魇中挣扎。

当年来到仙舟的孩子可曾预料到这些?他在心里问已不再年轻的工匠。预料到血、肉、残肢?预料到目睹下属、战友、爱人惨死在自己眼前?还要告诉自己他们死的光荣?

他们该去死吗?

应星再一次以为自己溺死在了血里。

他呛咳着睁开眼睛,摸索着找自己的剑,然后被什么东西按住了手臂。

是龙的尾巴。

是丹枫。

他忽然笑出了声,边笑边咳边继续笑。

“你想通了?”

<i>「倏忽死了…我们赢了,可还能再赢几次?我们还要付出多少像这样的代价?」

「看看这建木,它依然还活着。只要建木矗立,怪物们…它们可以一遍遍卷土重来。仙舟人、狐人和持明对抗孽物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没什么特别的!我们每个人都只有一次生命,为这个牺牲,为那个去死…这全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就像她选择了救你和镜流…就像她选择了让更多人活下去!」</i>

丹枫不语。

战争,还有那些在战争中消失的生命,每个都和自己一样,是呼吸着的人。

他想起那些人的脸庞,疲倦地合上了眼,下定决心。

「如果有机会…我们也会选择让她,还有更多人活下去。——持明有自己的解救之道。我可以试试。」

他在下沉。

有什么东西缠着他下沉。

景元无意识地抖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有什么东西从床帐上掉了下去,发出一声脆响。

熟悉的影子映在床帐上。他想开口喊他的名字,却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

那人顿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下意识想要凑过去,却动弹不得。

“我在,你睡吧。”

景元从齿缝间挤出一丝气音,费尽力气微微晃了晃脑袋。

那人好像终于懂了他的意思,小心地坐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然后一个温热的,带着棱角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心。

景元努力睁开的眼睛被一只手温柔覆上。

有什么东西在他唇上轻触。

“……再睡一会儿,景元。”

于是他再度失去了意识。

一夜无梦。

是天光与嘈杂唤醒了他。门外是医女的声音,小声说他还没醒。

景元舔了舔嘴唇,想要移动手臂,这才有什么东西从他手心滑落。

是一片龙鳞。

边缘处还有暗红的血迹。

景元一瞬间如坠冰窟。他挣扎着撑起身体,视线不经意扫过桌面,然后定在了那里。

他看到自己更小一些的时候曾经一直戴在身上的红玉……的碎片,被捡起来放在桌上,小心地拼凑成型,只是裂痕清晰可见。

他愣在原地。

直到门外云骑的声音穿透门扉,直入耳膜:

“鳞渊境出事了!饮月君带着百冶一路杀到了建木,造出了一条奇怪的龙大肆破坏,连闭门静养的剑首大人都去了。现在只有景元大人能主持局面,必须叫醒……”

—拂晓·end—

suary:景元跟丹恒上车的故事,列车的车

又名《一生娶两个持明但都不领证犯法吗》《持明族娶亲需要几步——但他漏了最开始的一步,他娶亲的对象还没有答应要嫁给他》

——

丹恒又一次放下手中的书,叹了口气。

这次罗浮之行不仅没有解答他一星半点儿对于过去的困惑,反而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并不是没有下定过决心,只是事情的发展并不会根据他的想法而发生变化。他曾经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景元,在离开玉界门的那一刻,他曾经下定决心,要活下去,活出真正的自我,要忘掉那个再也不会相见的人,不再和罗浮产生一丝一毫的联系。

可惜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了罗浮,还是下了车。他到底没办法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置之不理,不仅仅是因为三月七和星,不仅仅是星核与罗浮,景元也一样。刃的出现更像是导火索,纵然万般危险,说到底那家伙并不是到处滥杀的人,只是针对他一人而已。

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过去的决心比不过朋友的安全、景元的安全还有罗浮上的芸芸众生。他当然恨过,只是当恨没有一个具体的指向时,时间久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无名客教会了他很多,其中并不包括如何持久而激烈地恨。

如果罗浮只有阴影,就不会有身为无名客的丹恒。同样的,如果罗浮正义无霾,也不会有现在的他。只是感情上,他永远不会喜欢这个地方,毕竟他和罗浮没有其他任何感情上的联系——除了景元,只有景元。

如今他可以理智地看待当初,看待从来没有与任何活物建立过任何正面情感联系的自己。就算破壳时他已经拥有足以活下去的知识,然而他的一切正面情感都是由景元唤起的,在他还不能命名亲情友情爱情,无法准确区分喜怒哀惧的时候。

是景元让他接触到开心这种情绪,而开心了要笑。他可以因为牢房的黑暗而恐惧,可以因为被这种对待而怨恨。那些混乱的、不可名状的在他内心肆虐的东西都有有了名字,有了归处,有了出口。

因此他开始逐渐平静下来。

只是后来发生的事……

说到底,他那时候的决心来自于身不由己,是被安排且还无反抗之力下的错觉,如果有得选,他定然不会就那么离开。

景元没有、也没想过给他抉择的余地——没有人能给笼中鸟描述天空是什么样的,出生起只拥有狭小空间的鸟不懂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只知道眼前自己仅有的那一点点东西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因此痛苦、挣扎,最后几乎是愤怒地想不过是个是非不分的地方,不过是个完全不在乎他感受的人,他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留在列车可以说是完全由他自己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亲手放飞笼中鸟的人,当然更希望它喜欢天空,即使它回来了,也还是觉得它会更喜欢天空,未必会对自己、对鸟笼有什么留恋。

景元想不到、也不希望他还在眷恋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是不明白,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会分不清楚自己是谁,只是他永远都接受不了景元会试图用那么拙劣的戏码试图让自己恨他,而自己也真的会那么上当。

甚至哪怕他想明白了,听到景元喊他“老朋友”也还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回嘴。更别说景元恨不得走两步就非要再提一次丹枫的时候,同样的戏演两遍,他真的是要被气疯。

不管是对熟人下属,还是三月和星这种陌生人,景元向来都是别人嘴里进退得当、知情识趣又体贴入微的代表,只除了对他。

甚至当他因为镜流和刃感到迷茫而出声询问时,景元给了他模棱两可的回答权作安抚以后,还不忘加一句“我想你也该离开了,丹恒。”

这种时候真由不得他相信景元说自己一路哄他是作为将军不得已而为之,要不是只有他能解开封印,景元个人怕不是早把他打包再次丢出去了。

只是这么想,景元在鳞渊境外的挽留他倒是看不懂了。明明一直要他离开的景元、明明确信他一定会离开的景元,怎么还会开口留他。

丹恒长出了一口气,决定出去换换心情。景元从来就不是个好懂的人,聪明还位高权重,想藏的一丝都不露出来,想让人看到的由不得人不上当。

丹恒出现在车厢的时候三月七和星正靠在一起咬耳朵,他不打算打扰女孩子们的兴致,于是捡了最门口的位置坐下。只有帕姆看到他,哒哒哒迈着步子跑了过来,问他还好吗,已经好几天没见他出来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自己现在的状态,总之是无病无痛,神志清醒,大抵算是一切都好。

“可是你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啊,丹恒老师。”

“我确实还在想一些事……”丹恒忽然回过神来,发现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对面,而三月七站在桌子旁边,把一颗糖放在了他手边。

“你已经想了好几天了,还没有想好吗?说出来咱们也好帮你参谋参谋呀。”

“想通了一些。没什么大事,说出来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并不会改变什么。你们回贝洛伯格如何,玩的开心吗?”

“咱们是挺开心的对吧,星?虽然遇到了一些意外…不过,丹恒你不要转移话题!本姑娘才不会被你就这么蒙骗过去。有些事情想不通把自己天天闷在房间里也不会想通的。再说咱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就是要互相帮助,看着你消沉咱们也不会开心呀。”三月说着剥开了糖果的包装纸,向丹恒递过去。

丹恒没有第一时间去接,然而三月七固执地举着糖,大有他不吃就要一直举下去的意思,他只好接过来,放进嘴里,“谢谢你,三月。”

星点了点头,“如果说出来是添麻烦,我们两个岂不是天天都要给大家添麻烦,你不会嫌弃我们太吵了吧?”

“丹恒也太过分了,竟然嫌弃咱们!怎么办我还去找太卜大人帮我,太卜大人不会也要嫌弃我了吧,但是又碍于面子不好说?”

虽然知道这两个活宝是在逗自己,丹恒还是感到有些不自在:“我…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哪里都可以。在罗浮那些天,咱们也听到不少了。难不成你还在纠结自己到底是谁?”

丹恒叹了口气:“不全是。”

这个问题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有答案了,只是被镜流和刃一通搅合,难免又有些混乱。

他这几天也曾反复询问自己。想来想去也只会想起来景元和他最后说的几句话。不是由别人决定他是谁,而是他想是谁。他是列车上的一名无名客,也是身负龙尊饮月君之力的持明,他可以不是无名客,也可以不是饮月君。

那么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继续列车上的日子,想要继续开拓,他也想要平复罗浮上只有他可解的风波。按理说这些已经算是全部达成了,可他还是如鲠在喉。

“我也说不上来,罗浮的困局已经解决,我的身份也不再是问题,我应当可以放下罗浮了,只是这么想的时候,我……”他停下来,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就算事情解决了,罗浮毕竟还是你出生的地方。”

“嗯嗯,那你到底是放不下罗浮哪里?好吃的还是好玩的?”

“那是你自己吧放不下金人巷吧!”星敲了敲三月。

“果然还是放不下什么人吧?咱们以前也想过,要是恢复记忆了必须离开列车,肯定会舍不得大家,不管是你还是杨叔、姬子姐姐还是列车长,只是想想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就会觉得好难过,虽然列车不是不可以回来,但还是不一样。”

看着越说越难过的三月,那个被压在心底的名字好像骤然挣脱了巨石,一路上浮,直至跃出水面。

…想见景元。

不是罗浮神策将军景元,只是那个陪着他一路走过爱恨悲欢的景元。

可是从头到尾,唯有来幽囚狱探望和流放自己这两件事景元没有站在将军的立场上,其他哪一件事不是为了罗浮。

丹恒有些难过地想,包括此次,若不是列车前来相助,若不是他临时决定下车,在星核猎手预见的未来里,他不知道景元怎么会允许罗浮毁去一半。只是如果景元活着……但凡他活着……

接受再也看不到景元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他死是另一回事。

只是有什么用呢?景元在他们中间划的那条线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他不想见到我回去。”

“嗯?是谁?是…持明族的人吗?”星回忆了一遍那天去找白露以及后来进入鳞渊境的过程,完全记不起来丹恒有什么特殊的表现。

“难道是景元将军…?”三月七忽然一个激灵。

星跟着一拍大腿:“啊!怪不得那时候你跑那么快去接将军!但是将军怎么会不想见到你,明明他看到你可开心了。反倒是你,我们还以为你对将军有意见呢,对他爱答不理的。甚至那次在将军他奇兵突降来救白露咱几个,你看上去也不高兴。”

“我没有不理他,也没有因为他过来不高兴。我只是,我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丹恒抬起头,看见对面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闪着八卦的光,他顿了顿,明白这俩人恐怕不打听清楚是不会罢休了。

三月七可以坦荡地和他们分享一切,他也没什么一定不能说的,他只是以前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些,也不知道怎么去说。

丹恒简单讲了讲自己蜕生以后的情况和景元怎么送自己走的,在鳞渊境和她们汇合以前又发生了什么,最后总结:“是他在想方设法赶我走。他做好的决定,我的想法如何向来不重要。”

两个女孩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三月七偷偷拽了拽星,小声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剧情,很像咱们看过的…”

“凤求凤?”

“不是,另一篇。”

星愣了一下,忽然疯狂点头:“像,太像了。”她转过头来,对丹恒说,“将军恰恰是因为太在乎你了,才无论如何也要把你送走。而且你也并没有和他说过你的想法不是吗?你越是抗拒,他才越坚信要送你走,你要让他知道你并不是因为被欺骗才会下车,并不是因为被他要挟才决定帮忙的。”

“说不准是因为这是丹枫求而不得的东西。”原来自己还是在乎这个,丹恒想,无论景元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忍不住地想:如果没有丹枫呢?或者干脆如果是丹枫呢?景元会不顾他的意愿行事吗?

然而记忆又在提醒他,景元会的。看上去冷静理智和善体贴的神策将军景元,在面对丹枫的事情时向来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而丹枫和景元一样,自顾自地做着以为对对方好的事。

“丹恒,不是这样的。你说了他分得清不是吗?哪怕不是因为丹枫,将军他也总是个心软的人,你看看彦卿,如果是彦卿在那种处境,他也会想方设法送他离开。”

丹恒猛地抬起头。

“可不是嘛,将军虽然念旧,但也不是什么都一定和丹枫有关系。要我说你如果担心,就更该去找他了,让他好好看看你到底哪里和丹枫不一样。也让你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因为你和丹枫不一样就不喜欢你了。”

“我对将军可是非常有信心的,虽然他这么做不一定是因为爱情,但是既然你喜欢他就不要这么放弃!就像对彦卿一样,他要是想过就ooc了,这么多年没见,是时候让他意识到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才好往下发展嘛!”

“咱们的小青龙已经是成熟又可靠的男人了呀!我们都会帮你追景元将军的!”

此时小青龙已经变成了粉龙,从耳尖红到脖子根。

“我没有要追他。”

“好好好,是是是。但是如果就这么走了,可就什么都不行啦!”

丹恒沉默了。三月七和星对视一眼,星旁边挪了挪,若有所思:“等下……如果丹恒放弃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有机会啊?那可是能带着十层神君进战的景元将军!”

“他可是罗浮将军。”

“罗浮将军怎么了,咱们还是阿基维利的星穹列车呢,雅利洛六号的大守护者来过,公司的托帕小姐来过,他怎么就不能来?”

“对,将军怎么了,将军就不能辞职吗?符玄太卜可一心想当将军呢。”星行动力一流地拉起三月七,恨不能现在就传送到罗浮去。

“等下!”

三月七笑眯眯地看他:“星去试试又怎么了?景元将军长得好性格好,又聪明体贴的,想追他的人一定不少。你不说他怎么知道,说不定他正需要有人拉他一把呢?你不会指望他自己过来说,你们愿意带我一个吗?”

丹恒终于有时间把整句话补全:“不是,现在这个时间,罗浮已经是深夜了。”

是以列车正式出发的那日,他们一起回到了罗浮。三月七和星和景元打完招呼,。

“将军。”

景元微笑着应了一声,温和地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丹恒本来想说如果需要帮忙可以随时联系我,想说只要你好好告诉我我当然会听你的,想说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结果所有的话在看到那双通透澄亮金瞳的时候全咽回了肚子里。

景元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丹恒低下头,想,就是知道他才能这么精准地采取对策。但是尽管如此景元让自己有了可以选择的余地,他想让景元也有的选。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绝灭大君已退,星核一事仙舟联盟自有对策,如今罗浮……”丹恒顿了顿,到底是说不出来罗浮可以没有景元。

然而景元果然猜的出来他想说什么:“我现在定然是不可能与你一道离开的。”

丹恒说不上自己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他知道景元一定会拒绝自己。

只听那人话锋一转,“五年后如何?不仅仅是给我五年,也是给符玄和彦卿。只是到那时候列车怕是不能光明正大地进罗浮,要找个随时可以跃迁走的地方。”他见丹恒仍然是睁大双眼,惊讶地盯紧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抬起右手握拳,在丹恒的肩膀处轻轻锤了一下,收回来的时候却被人轻轻握住了手腕。

景元也没在意,继续说:“即使传位给符卿,仙舟联盟也不可能任我来去自由。这七百多年,除了元帅和方壶的冱渊君,大抵是无人比我知晓更多联盟的秘辛。如果放我离开,且不说我主动泄密,倘若幻胧要报我毁她肉身之仇,我那时候又该如何抵挡?亦或再有丰饶令使降,又当如何?若我直接死了倒也简单,如果我活着成为了孽物的一员,想必即使是元帅也要头疼一阵子。

“所以要是我突然消失而列车正好停在罗浮,怕是列车上的诸位很难洗的请嫌疑,要成为被通缉的对象了。是以五年后,还望列车上的诸位好生照拂才是。”

“怎么还一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难道说其实你并不希望我会答应你?”景元歪头,替他找到了一个完美方案,“这也简单,只要五年后你不来便是了。”

丹恒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会来的。我也会保护你。”

景元终于满意了,“那就一言为定。”

他收回手背到身后,静静看着丹恒的背影。这么多年,他终于看到丹恒开始放下过去了——或许该说拿起也说不定,因为只有拿的起才能放的下。

他曾经看到无法改变的过去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丹恒,他看着他挣扎痛苦,看着他为难自己试图找出原因试图改变一切,直到开始逃避一切。

可是世间种种本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他给不了丹恒答案,就像当年没人能告诉他为什么不朽星神会消失,为什么持明会陷入那样的困局,为什么龙尊不得不继承过去的记忆,为什么是丹枫,为什么偏偏是丹枫……又或者为什么最后会为了白珩闹成那个样子。

他可以往前看,但是他没办法代替丹恒往前看。所以如今他很高兴丹恒终于不再把丹枫放在眼前,丹恒如今有朋友、有师长,有人愿意挡在他身前也会有人被他护在身后。

脱离了幽囚狱的浅滩,驱散了旧日阴云,时光终于开始在丹恒身上留下痕迹。他会在无尽的开拓路上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明白在长生种漫长的一生里,没有什么监牢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人永远都在。

他不想做丹恒抬头仰望时的唯一。当丹恒拨开迷雾终于得见这浩瀚寰宇,他会看到星穹布满星空,哪怕耀眼如恒星也不过是星海中的一粟——只要丹恒肯把视线移开。

他相信丹恒总会明白这个道理。

对于阿基维利的无名客们来说,只有开拓才是永恒的。

三月七和星看到丹恒抓住景元手腕的时候很是激动了一番,自动快进到了小青龙用力一扯把白毛猫猫抱进怀里的场面。可惜丹恒也只是那么一握,很快松了手说了点什么,而后转身,向着她们走来。

三月七冲他挥了挥手,丹恒于是加快了脚步,直到她们面前才停下,他似乎犹豫了一瞬间,到底没有回头。在三月七和星的角度,明明确确看到景元目送丹恒离开,缓缓闭上眼睛,很轻很轻地勾了勾嘴角,然后转身离去。

三月七问他景元为什么不走。

“他当然放心不下罗浮。”

三月七和星当然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她们逮着丹恒念叨了好半天,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说动他邀请景元,总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失败。

丹恒无奈,在二人的追问下一五一十地讲了清楚。

“这就是说话的艺术了吧。”这是三月七。

“层层递进,逻辑严密。”这是星。

“你还没同意五年之后来接他呢,就已经稀里糊涂到承诺要保护他了。景元将军分明是也想同你一起走。”

“不,”丹恒抿了抿嘴唇,他了解景元,“他只是在等我放弃。”

“怎么会?”

“直觉。”

“那你不放弃不就好了。”

丹恒点点头,像是一个承诺:“我当然不会放弃。”

星叹了口气:“哎,最终还是这种结局吗?说好的太空轻喜剧呢。”

“不如还是采取最开始的计划,咱们敲晕了将军带着就跑。”

“可是……咱们谁能把将军敲晕呢?”两个人一齐看向丹恒。

丹恒有些无奈:“景元是令使,认真起来列车上所有的人加起来都很难是他的对手。”

三月七叹了口气,星也跟着再次叹气,反而丹恒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已经答应了,无论如何只是五年而已,我等得起。”

“不是……丹恒,你有没有觉得……”三月七语气飘忽。

“这fg立的,太不详了?”

“嗯?”

“你整理智库应该多多少少也看多一些外星文学吧?通常等几年以后就做什么事,等什么完了就怎么样这种话,都实现不了。”

“将军他可是要上战场的呀。虽然据说战事没以前多了,但这次可是和绝灭大君结下梁子了,五年说长不长,可是万一……”

星一把捂住了三月七的嘴,示意她看丹恒的表情。

“那个,丹恒,你再攥着那个玉兆,我怕将军那边直接就能收到信号了。”

五年对于天人和持明都不是一个很长的时间。他在幽囚狱度过了不止十倍于这个时间,在星海中流浪的日子也远不止这个数。

他本以为区区五年并不会如何漫长,可是直到景元开始不加掩饰对他的疏远,从一开始到处找借口到后来天回一次消息,再到十天半月也不一定抽得出时间和他聊一聊,他终于开始感到坐立难安。

那些被压下去的隐忧逐渐浮出水面。正是因为五年并不长,他才没有在一开始警惕起来,只是想着到时候去接他就好了,有什么话可以到时候再说,有什么事可以到时候再分享。

直到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半年没有再和景元发过消息。因为反复斟酌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得不到回应也不想给他添麻烦,因为……习惯。

无论是在幽囚狱当中还是在宇宙中流浪的时候,他从来不习惯说很多话,哪怕登上列车也一样,偏偏在离开罗浮那短短的一个月里突然习惯了分享和表达。景元勾着他讲三月和星每天打打闹闹的活宝日常,勾着他讲旅途趣闻和新朋友,但是景元从不会讲自己,也不问他。

现在想想,当他为了能和景元多说一点而主动和那些不同星球的人攀谈的时候,景元怕不是在想他终于有了新朋友。当他为了能和景元讲清楚三月七和星又在干什么而主动走出智库加入游戏的时候,景元莫不是在欣慰他也终于像个年轻人了。

就好像一场野生动物放归实验似的。先减少饲养人员及工作人员与动物的接触,训练动物的野性,减少对人类的依赖,甚至人类刻意做一些危险动作吓唬动物,以训练动物的逃生等应急反应。

很多年前他的“饲养员”确认他有在“野外”活下去的能力,于是放心签了那一纸流放令。如今野放初步成功,实验对象还融入了新的族群,对于饲养员来说想是值得庆祝的成就。

接下来是不是该到观察野放动物求偶繁殖的环节了?丹恒忍不住想。

他有些挫败地仰倒在床上,然而就在后脑接触到柔软被褥的瞬间,丹恒猛地弹了起来,他浮在空中,注视着这个三年多以来自己一点一点填满的房间。

他并不清楚景元喜欢什么。

被流放前他从来没有机会去神策府瞧瞧,只是知道景元在外行军打仗多年,对外物并不如何在意,幽囚狱那种地方他也不过是撩一下衣摆就坐在他旁边。有时候困极了书读着读着就从手里掉下去,靠在墙上打瞌睡。倒是自己看不得他浅色的发丝染上脏污,用尾巴去揽他腰的时候刚一挨上景元就一个激灵惊醒了,讪笑着对他说抱歉。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现在面对那些记忆他只觉得想拖丹枫出来鞭尸的又多了一个。

直到后来景元被他和幻胧重伤,情急之下他一路将人抱了回去,进去的时候没来得及注意,倒是被符玄送客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无论内间还是外间,神策将军的卧房都更像是一个小型的神策府,散落的公文、简洁的陈设,桌子上还摆着一壶茶水并一只杯子没收拾,除此之外几乎看不出景元的痕迹,还不如他七百年前的房间有参考性。

虽然七百年前景元的房间也一言难尽就是了。应星那么些新奇的玩意被景元要走了不少,白珩也喜欢给他带东西,什么来自翁瓦克帝王贝的贝壳、阿丽万塔换境树的种子、约特伍德的百色矿石,零零碎碎都被景元摆在了柜子上。甚至还有整个衣柜白珩不知道从哪里带回来的衣服,只可惜景元通常都穿云骑制服,那一柜衣服可能也就穿过几件。

三年前回到车上,他第一时间就找帕姆申请了一个房间,在三月七和星“你终于要从智库搬出来了啊”的调侃里小声反驳说不是自己要住,那两个人一同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哦~”,于是瓦尔特和姬子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说不清是记忆作祟还是某种龙类特有的本能,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房间已经快被他从各个星球收集来的各类特产、宝石淹没了。他只好添了新家具,花时间拆掉包装,分门别类的摆放好,结果被星吐槽像是什么陈列柜,哦,贝洛伯格历史文化博物馆。

然后那两个活宝展开了为期一天拯救直男审美活动,拉着他参观了她们的房间,顺便还征求了一下瓦尔特的意见也去参观了一下。中心思想:礼物可以送,但是房间是用来住人的。

于是丹恒被迫拥有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房间。星严肃地交给他了第一个任务:寻找一张温暖舒适的床,配上蓬松的枕头和被褥。

丹恒想这有什么难的,拿出手机准备进行一个网上购物,被星死死按住。

“不能网购!这和直接宜家找个样板间一键下单有什么区别!”

“宜家?样板间?”

“不你什么都没有听见。重点是心意丹恒老师!你这么早开始准备不就是因为想亲手布置这个房间吗?如果随便一买景元能体会到你的用心吗?”

三月七在一边跟着点头。

星拉着他的他的手再接再厉:“丹恒老师你可能不知道,给一个人准备房间是最能贴近他日常生活的方式。你想想,景元将军会喜欢什么样的床?是柔软的,还是仙舟传统的那种硬榻。如果是软床的话他会不会在辛苦工作直到凌晨以后整个人扑进柔软的床铺,脸埋进枕头只漏出蓬松的头发,像只白色大猫一样蹭……咳,咳咳三月你干……”

星险些被三月七适时的一戳戳到岔气,然后在三月七的目光里逐渐意识到自己似乎大概好像说出了一些暴露xp的话来,于是清了清嗓子,在丹恒“你在说什么”的眼神里总结:“这只是一个例子,你需要根据以往的经历来判断景元的喜好。就算他不会真的像我一样喜欢扑进床里,睡惯了软床再睡硬床也会浑身不舒服。你再想想将军平时喜欢做什么,喝茶遛鸟听戏逛街……”星又卡了一下。

“不是,我是说喝茶总不适合咱们这种桌子,什么风雅啊意趣啊全都没了。喝茶就适合布置一个罗浮传统的茶几,配上全套茶具,沏茶的壶也有讲究,时间越久用的越多的壶泡出来的茶越是醇香浓厚,这活就不必假手旁人了你说是吧丹恒老师?”

丹恒怎么想都觉得这俩人又在哄自己,这种感觉直到星拿出来三张打折券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不过他还是给自己添了个正经的床,后来隔壁也有了一张相似的床。

只是列车并不会每个星球都停泊,行走在星轨之间的时候除了整理智库他也并没有其他事情好做,干脆亲自跑去挑了一只青泥描彩盖碗壶,搭上六只汝釉莲瓣杯盏,每日泡起茶来。

过了一段时间他又跑去定了茶案,后来隔壁也有了类似但是又不完全一样的茶案。再后来隔壁多了一张柔软的地毯铺在茶案下面,而后是一盏木雕灯、一个大号的书桌。去年车窗前被加了一层毛茸茸的毯子,茶案也移了过去,旁边多了一个小车,放着象棋和围棋,最顶层有一组空白的相框。

他开始逐渐明白星的意思。填满这个房间的过程像是一点点用期待填满自己一样,他开始思考除了活下去的必需品以外的一切,他拥有一个像家一样的地方,拥有家人朋友,拥有期待的人和期待的事。

他渐渐不再做噩梦。

白珩不再只是一个名字,镜流不再只会提着剑狂笑,应星也不会重复着要他去死。甚至丹枫也不再要他守护建木,在某一次梦中,丹枫只是平静的伸出手,将一个首饰盒放进了他手里。

从此丹恒再也没有梦见过丹枫。

他觉得自己好像懂了景元想做什么,又好像没有懂。真的有人可以透过茫茫星海,透过这几年时间预见这一切吗?

丹恒走到窗前,向着列车航向右侧160度的方向望去。那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恒星的光亮。他斜倚着窗台一点点滑坐在地毯上,尾巴熟练地绕了两圈,将一边的白狮子玩偶卷了起来,连着尾巴一起抱在怀里。

神策将军景元是否会想到在几十亿光年以外,会有人固执地每天沏一壶茶,等着有人来喝?

与此同时,罗浮。

为了庆祝十年一度的乞巧节,地衡司早早定好了放假安排,组织了许多活动,狐人也早就备好了染甲与香桥会的材料,还未至华灯初上,长乐天已然热闹起来。

“将军你真的不去吗?”彦卿抱着剑,从景元身后走到前面,又从左边走到右边。

“他说不去就不去了?”符玄抱着胳膊睨了一眼彦卿,反问。

“符卿你别动呀,头发要乱了。”景元轻轻扯了扯少女的粉色发丝,把她的脑袋重新扶正,“都是小姑娘和小伙子们去玩的,我去做什么。今日原本人就多,我就不去给地衡司添麻烦了。你们两个结伴去不是正好,彦卿你到时候帮帮忙,可别让符卿在斗巧的时候得了倒数第一。”

“本座做什么去参加斗巧,还要彦卿帮忙?那都是小女孩玩的。”

“嗯,小女孩。这里不就有一个还要我帮忙梳新发式的小女孩?”

“景元!你明明答应本座今日会一同去长乐天的!”符玄干脆转过身来,就算头发扯到疼得直吸气也要瞪着景元,“你就打算光明正大食言了是吗?”

景元不想毁了扎到一半的头发,忙跟着转过去,“怎么能叫食言呢,反正都是你看我在神策府不顺眼要出去转转,明天去好不好?想吃什么都记我账上。”

“呵,谁用你请这一顿?我……”符玄看到瞬间打蔫的彦卿,一口气好悬没卡在喉咙口,“若是今天去,买剑的花销都一并记我账上。”

彦卿瞬间抱着剑凑了过来,闪亮亮的金色眼睛盯着景元:“将军~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嘛。”

景元摸了摸彦卿的脑袋:“快和我一样高的人了怎么还撒娇。”

“那你去吗?”

景元叹了口气,“元宵中秋我去就罢了,乞巧节你们非拉着我做什么?”

符玄又是一声冷哼,“省了某个人在如此佳节独坐空闺对月独酌伤心感怀。”

“这都哪跟哪啊符卿,我不过是……”

“不过是只因为某人一句话就天天对着玉兆叹气?还是不过是答应了一年以后和人私奔?”

“怎么能叫私奔呢?”

“别狡辩了,你给我上报一个要离开罗浮试试?再说他邀请你,是他不会来还是来了你不会走?上个月又是谁说要准备继任典仪的?”

“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会来呢?”

“……你等着,本座这就去卜一卦!”

“别别别!符卿——!”

“你这是心虚了还是怕了?”

“我去,我去还不行。”

“哦?那今天到底记谁的帐?”

“怎么能让符太卜破费,当然是记我账上。”

“等等你去哪?”

“我去换件衣服。符卿你总要对我有点信心,我当然会说话算话。”

符玄哼了一声,待他走进里间,立刻便卜了一卦。

彦卿原本还想问她不是说好了不卜了,怎么将军一走立刻就卜算起来了,结果眼见着符玄脸色越来越差,一肚子话只好胆战心惊地咽回了肚子里。他是不满符玄每次和将军说话没大没小,但是如果真卜出来什么不好的结果……

“竟然……!”符玄张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还不解气似的背过身去,而后径直向门外走去,“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那条龙竟然真敢……”她突然扭过头,瞪了彦卿一眼,“不许把卦象告诉景元,这个继任典礼,无论如何我也要把它办成了。”

卦象……说了什么?

彦卿愣在原地,直到景元出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才猛地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将军,你真的不在意吗?”

“在意什么?我本来就说了无需拘谨。”景元笑着拿折扇在他肩膀敲了一下,“走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预支了这个月的俸禄。”

彦卿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问出口如果丹恒真的不来要怎么办。他本来信誓旦旦地认为将军一定是在哄那持明,可是没想到将军当真向联盟举荐了符玄。

他固然希望将军能够长长久久的在那个位置上坐下去,只是……如果那是景元希望的,他当然也会支持。只是看符玄的意思,丹恒先生……

如有一日与丹恒再会,他定要他尝尝自己这三尺青锋的厉害!

丹恒渐渐不去想了。

不管长生种短生种天人还是持明,什么生物都逃不出求不得这一劫。只不过是有的选择了放弃,有的哪怕终其一生倾其所有也不在乎。

曾经的他会一遍一遍回忆,一遍一遍试图说服自己。而如今景元的态度并不影响他决定要带他一起走。

丹恒在对话框里发送了“晚安”两个字,随即关闭手机,将它收进了口袋。

这次要去的星球是一颗相对较为原始的星球,它的位置相当偏僻,但有着一种特殊的液态金属矿,正是因为这种液态金属使得寻常的通讯信号无法穿透它的大气层。

公司对这种金属产生了相当浓厚的兴趣,但是在确认价值之前,公司的方案评估显示派遣员工入驻的支出无法被收入所覆盖,干脆就找上了停泊于两个星系之外的星穹列车,达成合作意向以后公司为他们准备了五套全新的探险设备以及特指的通讯对讲装置,手机这种东西一时半会是派不上用场了。

丹恒在门口停了一阵,车窗外的星河绚烂依旧。

他大步走回房间,将手机放在了桌子上。而后关上门,向已经靠在车厢过道上冲他打招呼的星和三月七点点头。

“我很喜欢这里,谢谢你,丹恒。”景元曲起腿坐在窗户旁边,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望着窗外的璀璨星河。景元没有束发,蓬松的发丝垂在颊边,挡住了眼睛和旁边的泪痣,配上柔软的白色居家服显得整个人悠闲又慵懒。

只是这一身白衬得他整个人都没了颜色,就连脸也是惨白的,平白多了几分病气。还是再买一套别的颜色的衣服吧,或许玄色更衬他一些。丹恒这么想着,锁上门,走到景元身边挨着他坐下。

“我以为你不会跟我走了。”

景元轻轻笑了笑,歪在他的肩膀上,“既然你说了,我当然会跟你走。”

“但是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会真的回来。”

“你很聪明,丹恒。”景元将手搭在丹恒腿上,轻轻拍了拍。

“不,我一点也不聪明,否则怎么看不出来你总是在哄我。”

“你看出来了,否则你不会如此纠结,你只需要怨我恨我就是了。怨我予你温暖却又将你一脚踢开,恨我有事丹恒无事丹枫。你气我定要在你面前怀念故人,何尝又不是气自己分不清这感情到底是来自丹枫还是自己呢?可是尽管如此,你还要邀请我一起走,尽管我有意疏远,你还是想来接我。”

丹恒闭上眼睛,搂住景元的腰,“因为我喜欢你。”

景元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覆在丹恒手上。

丹恒本以为自己会失望,可事实上他反而松了口气。丹恒歪过头,在景元的发间蹭了蹭。

景元在他耳边说:“我不会再欺瞒你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神策将军景元。”

他觉得自己昏沉的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刚刚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过来。

“丹恒?”他看到景元抬起头,关切地看着他,眉心是止不住的忧虑。

“丹恒。”似乎看他没有回应,景元凑过来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我是受了些伤,不要紧。倒是你伤的很重,你不应该替我挡那一枪的。你忘了吗,你把护心鳞拔下来了。”

景元的手按在他胸口,冰凉的,轻柔的。

“我没事,不朽的龙裔没那么脆弱。”他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也跟着伸手,覆在景元的手上,“那你呢,肩膀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景元轻轻笑了笑,拨开他的手,从沙发边缘站起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时间到了,我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丹恒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有人从门口涌进来,围在他的旁边。有谁按住了他试图拉住景元的手,一个灰色的身影挡在了他和景元中间,焦急地对他说着什么。

丹恒侧过头去,在人影的间隙中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背影。景元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红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你该回去了,丹恒,他们在等你。”

谁?是谁在等他?他记得……不对,明明不是这样……他的护心鳞还在,他是为了保护三月……

窒息感如同潮水将他淹没,明灭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他力竭地合上眼睛,却又在下一刻猛然惊醒。

“丹恒老师你可算醒了!”

是星的声音。

三月的脸凑了过来,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捏了捏。

“有反应,这次他有反应。”

“丹恒你可吓死咱们了!”

“终于醒了。”

他张开嘴,三月七立刻递过来几根棉签,在他嘴唇上按了按,温热的液体顺着口腔划过咽喉,他下意识吞咽着,环视一圈却没找到人。

“……景元呢?”他问。

“丹恒他……睡迷糊了吗?”三月和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最终还是星拿过他的手机,点开了时间。

星历8106年。

丹恒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被星眼疾手快地按住。

“丹恒你先别着急啊!你是不是梦到什么了?景元将军好好的在罗浮呢,身体健康精神稳定,倒是你冷静一点”

丹恒眨眨眼睛,和星对视五秒,而后拿过手机开始搜神策将军景元。

人没事,星不至于骗他这个。但是……

“惊,神策将军景元发间突现银杏叶”

“神策府公开辟谣:神策将军并无魔阴前兆”

“神策府史无前例再次辟谣:即将举行继任大典系不实消息”

“神策府反常高调背后的危机”

“世上焉有二百年之太子——符玄之心路人皆知”

“神策将军景元的神秘配偶浮出水面——恋人竟是罗浮仙舟”

“战死沙场方是云骑归宿?神策将军是否也将步上老路?——论新时代的价值观与抉择”

丹恒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感到愤怒。直到旁边传来三月带着惊恐的声音:

“丹恒你别吓咱们啊……列车已经恢复正常运行了,咱们很快就能回去了!你再和将军好好说一说嘛……咱们也会帮忙的,毕竟你是因为咱们才会受那么重的伤。”

丹恒愣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笑了出来。

“你看,我们给将军发消息了,但是因为列车停泊在亚诺星系附近,就算是列车停泊时也没办法避开星震的影响,估计等将军收到消息,列车也快要回到罗浮了……所以……”

“三月,星。”他突然开口叫了他们的名字。

“嗯?丹恒老师?”

“你们那时候说要和我一起敲晕了景元带走,是认真的吗?”

“诶??!”

“什么???”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真的要去绑将军吗?”

丹恒笑了笑,没有说话。打开和景元毫无变化的聊天框,发出了两个字。

“等我”

又是一年中秋夜。

仙舟上看不到八千年前的月,但是太卜司早有人算出了航向上目标星系的最佳停泊地点,在深夜时分引导着罗浮驶入计划轨道。

今日的将军府异常的热闹,不仅彦卿符玄,青镞浴铁还有白露几个人都早早拎着礼物来了,景元一时有些意外,不过想到这几个月他们精神紧张的样子也没什么好奇怪了,指挥着亲卫在院子里摆了桌椅,打算一起吃个团圆饭。

那时候别说几个小孩子,就是六御十王司乃至怀炎和冱渊君都给他发消息了。符玄甚至趁着他四处走动安抚民心的时候,指挥着彦卿几个人直接把他院子里那颗长了近千年的的银杏树给移走了。他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记忆出现问题进错了门。

景元端起青镞倒的酒,在白露“不许喝酒”的阻拦里面带笑意地换成了茶。

“不行不行!茶也不行,生病了还要大晚上喝茶,会睡不着的!”不知道是因为能够掌控更多力量还是去掉了尾巴上的枷锁,白露这几年长高了点,只是依旧手短脚短,完全碰不到景元手里的杯子。

景元叹了口气,惆怅地看着手里上好的鳞渊春,“哎,中秋佳节,不饮酒也就罢了,白露大人总不能连茶也不让我喝吧,那这节过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今天怎么喜欢上喝鳞渊春了?不是嫌苦吗?”符玄扭过头,又在怼他。

“以茶代酒,以茶代酒。大家陪我喝一杯?”

就算不是酒,将军的茶也没人敢说一句不喝。只是看了除了青镞的众人都被苦的说不出来话,他倒是开心了不少,不枉自己也喝了一杯。

招呼打过了茶也喝过了,景元看白露一双圆眼睛滴溜溜地在桌子上来回打转,也没再多说什么——反正符玄已经给他下命令要他一句政事都不准说——径直拿了一串琼实鸟串,在众人不赞同的目光里若无其实地咬了一口。

“吃点开胃嘛。”他笑呵呵地说。

直到月上中天,他送玩累了的龙女回到住处,再回到自己的卧房时彦卿和符玄已经靠在窗边睡着了。

景元轻轻笑了笑,也没打算叫醒他们,只是偷偷从柜子里摸出一只青玉酒盏,关柜门的时候正巧听到符玄不知道在嘟囔什么,本想着左右不过是骂他又说话不算数,结果凑过去一听,自己的名字没有,倒是在痛斥负心龙。

景元没想到她倒是比自己还惦记,一时失笑。良久,他叹了口气,溜去院子里从桌子旁边拎起来青镞留下的酒壶,倒了满杯。

他侧过身,正对着“月亮”举起了酒杯。

“明月青山夜,高天白露秋。虽然此月非彼月,倒也是好情好景好时节。可惜故人渺渺,如今只有景元一人独赏了。”

“昔日故人,当是再也不见了吧。”

他手腕微动,将酒尽数淋在地上。

“你说过你会等我。”久违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响起。

景元手一抖,险些将杯子摔在地上。

他听到脚步声自几步之外传来,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后。然后一只手握住了他的,缓缓将他的指节掰开,将青玉盏的碎片仔细拾起、挑出。

“还作数吗,景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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