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妙的预感成了真。
来袭海兽一批接着一批源源不断,又皮糙肉厚,小型的还好,大型的往往要数刀方能杀死。谢云流纵跃在这片海域,落脚处俱是海兽的残肢,衣物也被海兽的血液溅的斑驳不堪。
他早已数不清自己劈出了多少刀,杀了多少海兽,只知道不能停,不可停,身后有他最想护住的人,一旦停了,不只是他,忘生也不能幸免。
敌人杀之不尽怎么办?
一直杀,杀到对方胆寒心惊,不敢上前!
耳畔嗡鸣声起,周身经脉阵阵痉挛,体内游走的内力被榨到极限,谢云流却仍在不知疲倦的挥刀,一刀接着一刀,丝毫不敢停歇。
然而他如今的气海根本支撑不了他如此长时间作战,即便以刀御剑布下化三清气劲,也仍难以维持平衡,只任由气海入不敷出,逐渐空虚。
这种后继无力之感与他和月泉淮那一战何其相似?皆是囿于内力不济,颓势尽显。
但——谢云流攥紧手中横刀:和月泉淮一战可以败,这一战却绝对不能。
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战得更长更久?
至少,要等船驶离这片海域,等他们足够安全了——
随着刀身挥舞,这几日潜心研读的内景经三重精义如同涓涓溪流汇入心海,逐渐在意识的深渊中显现。那些深不可测、玄妙无穷的领悟在谢云流的识海当中反复推演,运转,自幼时起便时时默诵的道经亦随之演化,周流运转,玄妙无穷。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以观其复。
随着他一招一式使出,体内真气疯狂运转,以前所未有之势不住冲击着周身经脉。内力被极限榨取,又拼命汲取着外在气场中容纳的能量,一进一出渐如呼吸般自然。
天象似有所感,不知何时上空俱被乌云覆盖,星光湮灭,海风卷起,浊浪翻滚不休。谢云流却无暇关注外界诸般变化,只机械般抽取气劲,挥刀,运转功法……忽而银瓶乍破,无形的藩篱骤然溃散、重组,宛如枯木逢春,又如绝处逢生,将一片广阔的天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海上的喧嚣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内心深处的寂静。谢云流的眼前不再是海兽那狰狞的面孔,而是一幅幅流动的光影,手中的横刀运转之间也自有韵律,气机流转,隐隐有太极虚影从中浮现。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谢云流恍然而悟。
他曾弃内功而专修外功,也曾在东瀛的海边临海练刀,试图藉此达到身心合一的境界。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内功与外功,修炼到一定程度可谓殊途同归,强行分割有害无益,返璞归真,自可达超然之境。
这便是内景经三重吗?
谢云流的手上仍机械的挥动着横刀,意识却仿佛脱离躯体,进入某种奇妙的空茫之境。在这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时间的流转声,看到了空间的层层叠叠,感受到了自己与天地间微妙的联系。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雷声炸响,暴雨倾盆。
临阵对敌陷入顿悟状态实在是很危险的事,顿悟虽然令他的武学修为有了质的飞跃,却也让他的攻击有了明显的迟滞。来袭的海兽并不会因为他的顿悟而停止攻击,同类的鲜血反而激发了它们的凶性,更加凶猛地扑向谢云流。
眼看谢云流即将被海兽的血盆大口吞没,一道玄剑气劲骤然笼罩下来,将他整个人护于其中。
是李忘生赶来了。
熟悉的气劲笼罩在周身,谢云流嘴角翘起,彻底放松下来,任由意识沉坠,演化道意。
李忘生也狠狠松了口气。
他赶来时,刀气激发的海浪还未散去。乌云密布的异常天象令他心生警觉,周遭凌乱却又隐含道韵的气机更是让他心有所感,顾不得脚下小舟,弃舟纵身,踩着漂浮的残肢借力向前,而后看到了仍卓然立于前方的那道身影。
谢云流脚下的小舟早已不见,如今所踩的不过是一片挤在海兽残肢间的破船板。他周身运行的气劲与先前大为不同,似有无形的力量漂浮在周遭——这一幕李忘生并不陌生,当年师父突破、他自己突破时均有类似异象,是以立刻猜到了师兄如今境况。
顿悟突破,不可贸然打断。
于是他毫不犹豫剑诀连掐,急出三剑。
第一剑化作镇山河,阻隔周遭海兽攻击;第二剑呈九转归一,将距离谢云流最近的海兽远远推开;第三剑化作破苍穹,天干地支隐隐浮现,随后被五方行尽一举引爆,颠越苍穹,剑雨倾泻而下,将周遭的海兽尽数笼于其中。
威压之下,海兽悲鸣阵阵,剧烈翻滚起来。
三招极尽,李忘生已落于谢云流身侧。他看向谢云流的目光且喜且惊:喜的自是师兄顿悟突破,武学修为再上重楼;惊得自是时间地点不对:他一击之下固然震住周遭海兽,但那些凶物悍不畏死,仍锲而不舍靠近过来。
谢云流现在可容不得闪失,亦不可轻易打断顿悟状态,思及此,李忘生不得不放弃原本带人直接离开的打算,撑开气场运转六合独尊,将周遭海域尽数笼罩,拒绝海兽靠近。
好在他现下内力充盈,尚可支持一段时间,等师兄顿悟结束后再走不迟。
镇山河辅以六合独尊,攻守皆宜,却也腾不出手去做其他。李忘生抱元守一,一边计算着体内内力消耗,一边观察周遭环境。
这些海兽来的蹊跷,又如此成群结队,仿佛杀之不尽,但他们先前经过经首道源岛时却无人提及,显然事发突然,尚无人传递消息。
那么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
他细细打量前方狰狞翻涌的海兽:异角、长躯、覆鳞,无足……与蛟仿佛又不相同,更似异蛇,性情凶猛,且群居……他似乎在什么典籍上看到过。
“唳——”
就在此时,远处遥遥传来一阵高亢的鸟鸣声,声音尖锐,几欲破空一般。周遭海兽原本还在努力攻破李忘生的气劲,听到这声鸟鸣后倏然大乱,将周遭海面搅得乱成一团,也将两人容身的破船板搅得一阵翻涌,竟有倾覆之势。
李忘生吃了一惊,顾不得攻击,脚下勉力稳住船板。正要去看谢云流的境况,忽觉肩上被轻轻拍了拍,侧身望去,就见谢云流双眸中已然恢复神智,光彩璨璨,向着他微微颔首。
李忘生心中一喜,正要开口,却见谢云流抬眼看向前方,置刀于腰,周身气劲吞吐,蓄力片刻霍然斩出——
比之先前还要强横的气劲随着这一刀横断挥出,霎那间翻涌的海域竟似都被一刀两断,巨浪滔天,将前方海兽尽数清空。
无数残肢和着血雨腥风倾泻而下,又被山河气劲拦截在外,坠落之时引得海面又一阵剧烈翻涌。李忘生又惊又喜,下意识伸手去拉谢云流:“师兄,趁现在我们快——”
话未说完,脸侧忽然溅上一片温热,他慌忙转头,就见谢云流唇角带血,却还硬撑着向他露出个浅笑,双唇微启:
——交给你了。
言罢身体一软,便靠在了他的肩头。
李忘生:“!!!”
震惊之下,李忘生再顾不得维持山河气劲,匆忙将他扶住,抬手扣上他手腕,才发觉谢云流如今经脉拓宽,体内却是涓滴内力都不剩,只余一缕来自月泉淮的枯荣气劲兴风作浪,难怪他会力竭吐血。
他慌忙顺着脉门送了些内力进入谢云流体内,勉强压下作乱的气劲,抬眼望向四周,暴雨下海天沉沉一色,根本无从分辨方向。
可师兄的情况刻不容缓,他必须尽快找到落脚之地——
“唳——”
远处再度传来尖锐的鸟鸣声,李忘生心念一动:鸟不可长时间无落足之地,更何况在这等暴雨天当中,那边或许便有岛屿可以落脚。
思及此,李忘生不再犹豫,将谢云流背在背上,脚下用力,向着那边疾驰而去。
以轻功在海面上奔驰,又是暴雨天,所耗内力成倍叠加,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所选方向没出错漏,飞驰出去不久,便隐隐瞧见一线海岸,距离并不算远,也足够宽广,想是这舟山群岛中不知哪座小岛。
拼尽全力纵身跃上岛,李忘生极目望去,岛上并无明显灯火,也不知是否有人居住。他此刻也顾不得这些,暴雨仍未止歇,需得先找个避雨的地方,再帮师兄查看伤势——背上的谢云流已经半晌不曾开口,黑暗之中也瞧不清情况,好在两人熨帖的身体仍传递着阵阵暖意,耳边吹拂的气息虽急促却还有力,多少令他宽心一二,想来情况不至太过糟糕。
此岛不算大,又有树木林立,李忘生走了片刻,绕过一片岛上湖泊,便隐约察觉一条小道。他精神一振:有路说明有人,或可寻得容身之处。
那小路曲折向上,竟是到达了一座矮山前,路旁山石矗立,中间却有一线幽处,隐约可见藤蔓覆盖之下别有洞天。
竟是个山洞!
李忘生精神一振,却并未贸然进入,而是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确定并无危险后才站在洞口深吸口气,仔细辨认着空气中的气息:有些许霉味,却不算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腥臭气息,应当没有猛兽在此滞留。
以防万一,他还是高声询问,又侧耳倾听,除雨声外没听见任何声响,想来洞中无人;丢了石块进入,也未见惊慌声响,这才放下心来,拨开藤蔓背着昏迷不醒的谢云流踏入其中。
洞内比洞外还要黑暗,好在避雨后,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就能派上用场了。李忘生从油纸包裹中取出火折子,摩擦吹亮,依靠模糊的光源总算看清山洞内大致情况。
这一看倒是让他发现了惊喜:山洞口不远处竟有个简陋的石塘,旁边还摆着些许干草枯枝。他上前摸了摸火塘中余烬,早已枯硬板结,看来许久没人使用,干柴倒是并不潮湿,当下便将柴草拢了拢,放入火塘中点燃了。
火光一起,洞内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李忘生背着谢云流四下打量,这个洞穴比他想象中深邃,山洞旁边立着两块巨石,看来是用来充作门扉;洞口刻有石碑,被青苔覆盖,拭去之后稍一辨识,竟是浮丘公所着《原道歌》。
浮丘公……
李忘生若有所悟的摸了摸那石碑,抬眼看向内侧,前方不远处有石块堆砌的简陋石墙,绕行过去,在其中瞧见了一方石床,触手冰冷,应是寒石所制;床面上散落着几张破旧的竹席和一些生活用品,显然这里曾有人居住过。
再向内,光线已有不足,隐约可见青石铺就的地面,上面有明显浮灰,显然已许久不曾有人踏足。
看来这个山洞暂且安全。
草草打量过后,李忘生便收回视线,背着谢云流回返寒床,将他放在床榻上的草垫中,摆成五心向天的姿势,自己则在对面盘膝坐下,拉过他手腕仔细探查内腑气息,片刻后眉头紧皱:
先前以为师兄只是内力耗尽,又被那异种真气影响才会受创。如今看来,他经脉上分明满布细小裂痕,显然是才突破就强行催发内力,以至重伤至此。
这等伤势,若不立刻治疗,恐伤及根本。但此地医药难寻,他们随身携带的药品等物又都留在了船上,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今之计,唯有双修。
幸而还有办法解决。
李忘生闭了闭眼,松开扣着谢云流脉门的手,起身先以门口巨石将洞口掩盖,以免被旁物打扰,而后回到石床前,飞速抬手宽衣,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衫褪下,又褪去谢云流的,草草以内力蒸干,铺在榻上权做床褥,最后对着师兄赤裸的胸膛发起了呆。
以往双修之时,两人都神志清醒,如今……却要怎么做?
自九老洞后至今,李忘生与谢云流早已双修过无数次,步骤和过程自已了然于心。只是师兄如今意识全无,行此事时平添几分古怪感觉,仿佛他趁人之危,有意亵渎一般。
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的想法,李忘生不由哂然,紧绷的心绪都因这个荒唐的念头松懈几分:且不说他二人早已认定彼此为道侣,亦有师父应允;便是从不曾有过肌肤之亲,事急从权之下,又哪里顾得上那些俗事纷扰?
但以往双修之时,他二人都是清醒着的。同时运功共推周天,如今却要他一个人来推动两人体内的周天循环,之前的双修方式显然不合用了。
其实一方昏迷的情况下,由清醒的另一方进行主导更方便些。但一来他二人体内双修循环早已建立,骤然变换体位还要重建循环,格外麻烦;二来——李忘生想起师兄平日里展现的性情与主动,便坦然放弃了此法。
“师兄可真会给我出难题。”
伸手拭去谢云流唇边干涸的血迹,李忘生在他略微干燥的唇上吻了吻,轻舒口气,手掌触及身下寒床时,又皱了皱眉,披衣起身,在床边重新架了一堆篝火,驱散周遭湿寒之气,这才松了口气,就着雨水净手回归,屈膝半跪在谢云流腿间。
他将双手搓热后便去握师兄那处,一手熟练的刺激敏感之处,另一手按向下腹,将自身内力顺着丹田打入对方体内,沿脐下诸穴按揉,不过片刻间,那物便有了反应,卓然挺立直指向他。
还好,师兄尚未陷入深度昏迷,身体还有自主反应。
李忘生暗自庆幸,停下对穴位的刺激,俯身将那物含入口中,以唇舌刺激,又用唾液含润了几分。待到那物足够硬涨,顶端也因刺激汨出湿滑液体后才松了口,换成手指持续按揉根部,另一手则粗粗在口中润了润,探入后方扩张搅弄。
他做的极为认真细致,尽量在不伤到己身的情况下加快动作——作为容纳的一方,他并不需要强行唤起自身情绪,此刻满心担忧,自然也没有什么旖旎想法,粗略扩到能探入三指之后便收回手,双膝分开跪于在谢云流的腰间,扶着那物便试探着向下坐去。
好像……有点难。
异物入侵的难耐感让李忘生眉头紧蹙,以往他与谢云流也曾试过这种体位,但那时两人都已情动,身体亦经过细致刺激,做时并不如何困难。如今他仓促行事,只觉做的格外困难,痛感远胜于以往,上下套了片刻才勉强坐入,生生挣出了一身热汗。
这一步完成,剩下的就要容易许多。师兄如今丹田空虚,经脉受损,虚不受补,是以不能如以往那般随意。李忘生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按在谢云流的丹田上,只运转少量内力,沿着两人体内的周天路径徐徐渡入。
干涸的经脉有了内力补充,几乎是欢呼雀跃着将这股内力纳入丹田,全程并无阻碍,顺利的不可思议。李忘生顿时松了口气,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好,师兄虽然突破,对他的内力并不排斥,双修循环亦能正常建立。
一个循环运转完毕后,谢云流体内有了少量内力滋生,终于不再空空如也。李忘生小心引导着这部分内力进入自己体内,循环过后又加了几分内力输入。如此连续三个周天循环下来,涓滴内力终于汇成溪流,虽然细弱,却已能与他形成完整循环,并自发进行运转了。
李忘生彻底松了口气。
如此一来要不了多久,师兄定能清醒。
他心底的压力顿时少了许多,目光在谢云流如常的面色上逡巡片刻,确定无碍后,禁不住凑上前在他面颊上蹭了蹭,轻轻一吻后,才重又坐直身体,合上双眼继续推转内力运行。
他专心运转功法,控制内力,却未发觉随着丹田经脉得到滋养,身下之人的眼睑忽然动了动,艰难的睁开些许。
是谁……?
面上轻柔触感一触即分,却将他的意识自弥散黯沉重唤醒,难言的疲惫与沉重感让谢云流挣扎了许久才睁开眼,只觉浑身上下硬如迟暮,筋骨酸痛,连移动手指都格外困难。
身下冰凉一片,周身与体内却有融融暖意将他笼罩,隐隐还有奇特的舒适感传来。视野所及光芒昏黄,朦胧暧昧,一时竟分不清刻下是真是幻。
或者,是梦?
谢云流艰难抬眼望去,瞳孔忽然一颤:眼前竟是一副不着寸缕的白皙胸膛,暖融的橘色光芒将他玉质的肌肤渡了层浅浅蜜色,莹莹有光;向上望去,几缕银白发丝垂于肩头,略有些散乱细碎,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精致的喉结与毫不设防的颈项裸露在眼前,被细白的发丝半遮半掩,平添几分脆弱;再向上,则是一张端庄持肃的温润芙蓉面,双目微合,神色凝重,眉心太极印记在火光映衬下隐有金粉闪耀,宛如姑射仙……
李忘生!!
这一惊非同小可,如梦幻觉瞬间消散,谢云流彻底惊醒,也终于察觉到那舒适与暖意的来源:暖意是一旁点着的篝火,舒适却是源于身下那处传来的异样感:
他、他那处正被包裹在一处温热内,是李忘生、李忘生他竟——
惊愕之余,谢云流反射性挺腰挣扎,想要运转内力将人推出,却愕然发现自己体内真气消耗殆尽,仅有少量残余,正被另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内力裹挟着沿特定路径运转,而后竟尽数涌向对方体内。
这、这是——
采补?!
李忘生在采补他?!
震惊之下,谢云流体内真气骤乱,一个行差踏错,体内顿时乱作一团。滞闷感令他一口鲜血呃于喉间,呛咳而出,身体却因真气走岔之故陡然麻痹,彻底动弹不得了。
他这一番骤挣骤止,将正双眼闭合专心运功的道子生生惊醒,腰身一软,内壁反射性蠕动收缩,将他那物裹得更紧,喉间溢出闷哼。
师兄醒了?!
喜意才生的下一刻,李忘生便察觉两人圆融运转的内力被打乱,心下又是一惊,急忙将散乱内力收拢压制,却还是没能控住谢云流强行运转的那部分。
他大惊之下睁眼看去,正对上谢云流满含怒意的双眼。
“师兄!”
瞧见他嘴角沁出的血色,李忘生慌忙抬手去擦拭那缕刺目鲜红,然而还未触及对方,便见谢云流将脸向旁一侧,避开了他的手指。
“李忘生,你怎么在此?”
耳边传来沙哑的质问,语气沉沉,隐含怒意。李忘生微微一怔,道:“师兄你内力行岔,快抱元守一,我助你导回内力。”
“哼,导回内力,再叫你采补吗?”
感受着体内那点可怜兮兮的残余内力,谢云流双目赤红瞪向对方:“我怎不知堂堂纯阳掌门,竟须练此邪功来增进内力?你来东海赴我之约,莫非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可笑!带人包围他在先,害死风儿在后,此刻又来对他下手,莫非是想趁他伤重,斩草除根?!
李忘生正抓了他手腕查看脉象,听到这声诘问,不解道:“师兄在说什么胡话,什么采补?”
“若非采补,又何须用这种手段——”
察觉自己情绪激动之下,那孽根竟也随着怒火越发勃然,硬邦邦一根插在那湿热温软的穴内,竟还生机勃勃地跳动了几下,胀得越发粗硬,谢云流又怒又骇:
李忘生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能让他在昏迷中生出反应,还这般恬不知耻的主动、主动骑在他身上?
体内硬物忽然胀大,好巧不巧碾过了最敏感那一处。李忘生闷哼着皱起眉头,原本淡然清净的面容上不由显出几分红晕:“双修而已,怎么就……”
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抬眼看他:“师兄,你又失忆了??”
“休要花言巧语,顾左右而言他!”谢云流怒道,“你率人围堵我在前,害死风儿在后,刻下又追来昆仑,当真歹毒!”说着顿了顿,想起与他同行的门人弟子,心头一凛,“我门下其他人呢?你将他们如何了?!”
此言一出,李忘生便大致猜知,师兄此刻记忆怕是回退到了当年遗迹相会之后,心头暗叫糟糕:这个时间节点,当真……
然而相比师兄记忆回退,疗伤显然更加紧要。李忘生咬紧牙关,重又将手按在谢云流丹田处,急促开口:
“师兄,无论你信或不信,如今已是壬寅年,距你记忆中已过十余载,风儿未死,你我亦已结为道侣。你为救我强行突破内景经三重,真气亏空,必须以道侣双修之法,方可医治。”
“你说什么?!风儿没死?”
谢云流大惊,反射性想要去扯对方手臂,却囿于伤重无法动弹,只能徒然睁大双眸去瞪他。
“对。”李忘生深吸口气,倾身上前在他唇上一吻,权做安抚,“师兄方才激动之下内力行岔,不可耽搁,余下疑惑待疗伤过后再说不迟,还请师兄勿要抵抗。”言罢掌心内力吞吐,再度打入谢云流体内。
谢云流被他一吻震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下一刻便被内力透体而入,不由大惊。然而身体麻痹,经脉痉挛,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瞧着李忘生温柔且不容拒绝的将自身内力渡入他体内,游走周天,滋润经脉,顺着两人相连之处往复循环……一时哑然。
这似乎当真是双修,而非他先前误会的采补?
察觉到掌下身躯不再紧绷,李忘生松了口气,不再开口,重又专心推转周天。
谢云流受伤在前,内力行岔在后,伤势着实不容轻忽,他必须全神贯注运转功法,以修复受损之处,无暇分心。师兄能够配合最好,即便不肯配合,他也必须先将他伤势稳住,以免生变。
余下之事,等疗伤过后再说不迟。
不过,为防万一,桎梏师兄经脉的游离内劲稍后再收吧,否则师兄若任性妄为,惹得伤势加重就不好了。
两人都不再开口,山洞中一时静谧下来,只能听见洞外偶尔传来的淅沥雨声。
谢云流动弹不得,亦不知这双修之法如何运转,只能任由对方运转功法,一边暗自记下行功路线,一边盯着眼前人默默运气,脑海中混乱一片:
此地似乎的确不是他在昆仑扎下的营地,昆仑峰险,四处飘雪,又哪来雨声?
莫非这人说的是真的?
他反复回想着李忘生先前所言,激愤狐疑,惊怒茫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诸般情绪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李忘生说风儿未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明明亲眼看着风儿咽气,又亲手下葬!
他二人已成道侣又是怎么回事?
——我与李忘生经历过那么多事,十年后又都成了耄耋老者,如何就成道侣了?
分明满口谎言!
且眼前之人的模样——
谢云流盯着重又闭合双眸、凝神运气的李忘生细细查看,视线扫过额心太极印记,落在银白发丝与熟悉的五官上。记忆中李忘生只是两鬓斑白,面现苍色,如今竟是一头银发;长相还是他熟悉的面容,却殊为年轻,观之不过二十五六。
哪里像是六七十许的模样?
视线向下,扫过赤裸胸膛,紧实小腹,隐约可见一处凸起抵在丹田左近……谢云流倏然收回视线,心如擂鼓:
——谢云流,不可上当!李忘生这厮惯常满口谎言,当年蛊惑师父,害你叛下华山;如今害死风儿,又谎言欺骗行此勾当,焉知没有其他目的?
这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等他恢复行动能力后,定要——
正自思量,便觉丹田一热,又一次周天循环完成。数度循环下来,隐隐胀痛的经脉纾解许多,丹田也终于不再空空荡荡,谢云流心中一定,察觉李忘生并未再度运功,不由疑惑,抬眼看他:
“李忘生?”
话刚出口,就见先前坐的肩背挺直的人不知何时竟松懈下来,眉眼放松,不若先前端重严肃,竟似失去了意识。
“你——”
谢云流心中一紧,呼吸几乎停滞,身体因紧绷而微微颤动。他艰难挪动手指,去碰触对方按在自己丹田的手掌,不想只是轻轻一扯,身上之人便摇晃起来,未能坐稳,向着他一头栽倒!
“李忘生?李忘生!!”
谢云流这一惊非同小可,胸口被对方砸了个结实,锁骨更是被坚硬的头颅砸的阵阵锐痛,他却顾不得这些,艰难垂首看向躺在自己身上的青年,叠声叫着他的名字:“你做什么?!醒醒!”
然而无论他如何呼喊质问,身上之人都一动不动,周身松懈躺在他身上,两人相连之处也因姿势骤变分离开来。谢云流无法起身,也无法抬头,丹田内回复的那点内力根本不足以让他收拢散逸在经脉当中的真气,努力半晌也只堪堪半倾身躯,反令身上之人逐渐滑落,软软趴伏在旁。
这是怎么回事?
感受着颈畔隐隐传来的均匀呼吸,对方似乎并无大碍,谢云流惊色稍霁,静下心来后怒意又炽:
——我为何要关心这小人如何?
要双修的是他李忘生,若行功有碍,受了伤又与他何干?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总不至于李忘生所谓的“双修”当真是采补,只不过是借双修的名头让自己采补了他吧?!
这等小人,如何会做那般损己利人之事?
正自焦躁,身侧之人忽然动了动,显然是清醒了。谢云流心下一松,又生恼意,压低声音怒道:“李忘生,你搞什么鬼?!”
“唔……?”
身侧之人晃了晃头,爬起身来,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尚有些迷茫的双眸蓦地一亮:“师兄,你醒了?!”
那双眼实在太亮,眸中惊喜也太刺眼,以至谢云流竟有瞬间语塞,顿了顿后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我不是一直醒着吗,你又想——?”
“你头发怎么白了?”
李忘生的视线却落在他满头银丝上,诧异的看了看发根处约有指节长的黑色部分,又细细看他面色,眉头微皱,一骨碌爬起身来,坐下时动作忽然一僵,而后才伸手来拉他手腕:“奇怪。”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谢云流忍了再忍,才吞下反问的冲动,没让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跑,只恨身体受限无法移动,否则定要将手腕挣回:“这回又想编些什么谎话?”
李忘生看了看他,又抬头望向周遭,神色有些茫然:“这是哪里?”
“你问我?!”
“……的确不该问师兄。”
被他接连吐出的冷硬话语所摄,李忘生愣了一下才叹口气,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师兄怕是吃药吃傻了,我还是自己看看吧!”
谢云流:“……你、说、什、么?”
李忘生却不再理他,起身发现自己竟赤身裸体,倒抽一口冷气,慌忙扯起一旁的衣衫飞速穿好,又体贴的在谢云流身上盖了一件,自言自语:“师父真是的,就算要驱丹毒,脱师兄的衣服就好了,怎么连我的都脱了?”
“……?!”
眼前之人行事说话委实颠三倒四,谢云流眉头大皱,无能狂怒的瞪着他,一时不知该骂些什么。待要再言,后者已径自起身,在周遭转了一圈,不知看到了什么,语气惊慌:
“师兄,师父好像把我们丢到九老洞里关禁闭来了!”
“……”谢云流忍不住怀疑,这家伙该不会是方才修炼出了岔子吧?
不,李忘生何等狡诈,哪有那么巧就出了岔子?定是在装疯卖傻,谋算诡计!
思量间李忘生已经重新回到寒石床边,顺手抱了点干柴过来,一股脑的丢入床尾火堆,险些将苟延残喘的火堆压灭,扑出一片烟尘。
“你在干什么?!”
谢云流移动不便,瞧不到火堆所在,听到哗啦啦乱物落地的声响传来,又见眼前光影明灭,鼻间俱是尘灰,猜也猜到他在胡来,“添柴要一根根添,哪有你这样一股脑扔进去的?”
“咳咳……”李忘生被呛得直咳嗽,手忙脚乱的捂住口鼻,“之前没做过,师兄见谅……咳咳……”
“快把柴拿出来!”谢云流怒吼完又觉不对,提醒到:“用木棍拨出来!”
“好哦。”
一阵窸窣声传来,又听李忘生“哎”地惊呼,“火好像要灭了!”
“把柴架高,留些空隙!”
“啊!这边也着了!”
“燃着的就不要收到干柴堆里了!”
“这样?我试试……”
两人一个口头指挥,一个匆忙操作,折腾半晌,才总算将险些被压灭的篝火重新升起,期间产生的烟尘差点没将谢云流熏晕过去。他艰难的闭气片刻,忍无可忍,“过来扶我一把,我要起身!”
闻言李忘生急忙赶过来,扶着他靠坐在石壁上,掌指过处在谢云流身上印了好几个灰黑印子,却也顾不得擦拭脏污,匆匆替他拍背顺气,歉然开口:
“都怪我笨手笨脚,让师兄受苦了。”
“咳咳……”谢云流艰难吐出胸腔里的烟气,有气无力的摆首望向周遭,“你用内力将烟气驱散……”
李忘生恍然,起身挥袖以内力将周遭烟气向外卷去。内功运行后忽然一怔,动作微顿,待听到谢云流克制不住的呛咳声后又回过神来,忙继续运功挥舞。
折腾片刻后,周遭空气总算恢复清明,两人也彻底成了灰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清楚瞧见自己如今的模样,均是灰头土脸,衣发蓬乱,哪还有半点出尘与潇洒?
李忘生几乎是蹦起身来:“我去弄点水给师兄擦擦!”
谢云流:“……你故意的吧?”
他瞪着李忘生离去的背影,听着外间传来的石块挪移声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咬牙切齿,运气片刻又回过神来:
不对,他的情绪怎么又随着李忘生的行为而动了?区区生火添柴而已,六七十岁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先前的篝火不就好好的吗?怎么就没折腾出这许多麻烦来?
这厮一定又在装疯卖傻,不能上了他的当!
谢云流靠坐在床上运气片刻,才勉强压下这口恶气,又等一阵,仍不见李忘生回来,恼怒变成了疑惑,又变成惊疑:那家伙该不会见势不妙,趁机逃走了吧?
如果他真敢丢下他一个人跑——
就在此时,洞外又隐隐传来脚步声,谢云流蓦地松了口气,在听到石块挪移声后,劈头盖脸骂道:“你还知道回来?!”
然而他的咽喉才被烟气熏过,此刻开口声嘶气哑,酝酿半晌的气势不但未能发泄出来,反而平添气弱。
“让师兄久等了。”
李忘生小心翼翼捧着手中折成三角的盛水阔叶,绕过石壁走近,“附近没有积水,我就走远了些,好在有个淡水湖,水质尚可。等师兄方便行动了可以去洗个澡,现下且简单擦擦吧!”
说话间他已屈膝在床边半跪,先喂谢云流饮了些水润喉,才将帕子浸入剩下的水中。谢云流见他脸上泥灰仍在,唯独双手与手臂洗得干净,便知是匆匆清洗后便捧水回来,一时哑然,撇过头去:
“急什么。”都跑成花猫了!
“师兄最爱洁,怕是忍不得污秽。”李忘生说着将浸湿的帕子取出,简单攥干后,认真替谢云流擦去身上沾染的尘灰与手印,“若是等急了又要生气。”
“……惺惺作态!”
“我知道师兄心里有气,都怪忘生失察,才令你遭此磨难。”听他冷言冷语,显然心中不快,李忘生越发愧疚,叹息道,“幸亏那药未造成更糟糕的后果,否则忘生百死难赎。”
药?什么药?
谢云流敏锐的察觉到他言下之意,如隼双眸微眯,“你对我用了药?!”
难怪他如此轻易中招,还——原来是这人使了下作手段!
李忘生擦拭的动作一顿,目光闪烁,神色羞愧:“此事都怪我。虽然博玉他……但若非我一时不察错拿那药,师兄也不会受此火毒。想来师父将你我关在此处,也是想让我照顾你之余,闭关静思己过。”
谢云流越听越觉不对:此事又与师父何干?师父不是已然飞升了吗?
正要质问,就见李忘生已再度起身,捧着盛有污水的叶卷道:“我再去换些水来,师兄稍等。”言罢匆匆向着洞外跑去,转眼人又不见了。
谢云流:“……”
话没说两句又跑,他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恼怒又憋闷,偏生无法行动,气怒之下差点又岔了气:
说好的双修后便能行动呢?怎地他行岔的真气还未归位,这人就又装起疯来?
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叶卷盛水有限,李忘生又清理的认真,擦拭小片皮肤后就要去换一遍水。如此来回跑了数趟,才终于将谢云流彻底打理干净。后者最初还张口骂上两句,到后来心累无比,嗓子又因烟熏之故干哑难耐,干脆也不开口了,任由他翻来覆去一顿折腾。
直到李忘生彻底收拾完,又洗了澡回来,谢云流才再度开口:
“李忘生,你如此装疯卖傻,折腾不休,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谢某懒得与你过家家浪费时间,划下道来罢!”
李忘生正忙着将水洗过的衣衫用内力蒸干,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转头看他:“师兄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说怪话,我原以为你心中有气,才阴阳我两句,如今看来,似是另有缘由?”
“李忘生!”
谢云流受够了他这般装疯卖傻的行径,怒意上涌,“我为何生气,你当真不知?以你所作所为,若非顾念昔日旧情,谢某就是将你当场杀了也不解恨!”
“!!”
李忘生手中半干的衣衫骤然落地,他怔怔转身看向谢云流,满脸不敢置信:
“师兄要杀我?为什么?”
那双眼中的茫然与惊愕太过明显,还带着几分委屈与难过。被这样一双眼望着,谢云流心口一窒,咬牙道:“就凭你带人围攻我,又害死——”他忽然想起双修前李忘生所言,话语顿止,复又恼羞成怒,“还对我百般扯谎!”
“忘生从不曾扯谎!”
被他劈头盖脸一番指责,李忘生却奇迹般冷静下来。他俯身将衣物拾起,拍了拍沾上的灰尘,道:
“先前我便察觉不对,只是心有忧虑不曾细想,如今看来,师兄与我之间怕是另有嫌隙。”
他转身将衣衫披在谢云流身上,屈膝半跪在他面前,神色诚恳:“我的记忆尚停留在景龙二年,你受伤归来,却因我错拿疗伤药物伤上加伤。若师兄因此生气,我悉数受着便是;可若是其他指责,忘生不认。”
言罢他静静望着谢云流怒意炽然的双眼,唇角微抿:“所以,师兄可否告诉我,今夕是何年,你我之间又发生了何事?”
景龙二年那件事,谢云流自然记得。
那时他尚且年轻气盛,除夕前夕与人邀斗却重伤归来,心虚理亏,回山后便偷偷潜入李忘生房间,意图躲避吕洞宾的责罚。
李忘生吓个半死,匆忙去摸伤药与疗伤丹药为他治伤,却在焦急之下忙中生误,错将上官博玉搓的沸血丸当做伤药给谢云流服下,以至于他气热血旺,火毒攻心,一时竟惊厥过去。
昏迷期间发生何事谢云流不清楚,但醒来之后,他便被师父罚去九老洞禁闭,李忘生受他连累也挨了罚。那个正月谢云流除却除夕春节被放出来三天外,一直被关在九老洞里,过得可谓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索然无味至极。
此事原是他们人生中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自打谢云流离开纯阳,昔年往事便时常回想,此事自也在其中。如今李忘生一提便知晓他指的是何事,却也因此勃然大怒,瞋目看他:
“你还有脸提当年?李忘生,你真将我当做傻子?当年师父分明罚你去思过崖闭关,何曾让你与我同去九老洞?”
李忘生一怔,道:“师父明明……”
“你先前分明说如今已是十余年后,口口声声让我信你。”谢云流死死盯着他的双眼,眼中浮现嘲弄神色,“怎地此刻却又询问起我来?”
“今夕是何年?真是好笑,我也想知道今夕是何年。”
他冷笑一声,只觉先前隐隐信了他口中说辞的自己,简直蠢到难以言表。
李忘生这厮骗人成性,想来是先前那套说辞编不下去了,才灵机一动,又想出这什么劳什子的失忆戏码,想要诓骗于他。然而当年的事情他记得分明,李忘生所言分明漏洞百出,当他是傻子吗?
“满嘴谎言,可笑至极!”
李忘生没想到自己诚心发问,得来的却是师兄一顿冷嘲热讽,一时怔住。他还是首次修炼之外被师兄这般疾言厉色对待,虽天性沉稳,毕竟还是个少年人,心里既委屈又难过:“我并没有诓骗师兄!什么十年后,我没有说过!”
谢云流被他气笑:“你没有说过?那我刚才经历种种都是幻觉不成?十年之后你没说过,道侣之事你没说过,还有风儿……总不会连当年你干过的事、说过的话也要不承认吧?”
李忘生胸口剧烈起伏,牙关紧咬:“我做过的事当然会认!可师兄口中那些,忘生没有丝毫记忆,又要如何承认,如何知晓?”
师兄相貌心性俱都大变,他自己的内力又数十倍增加,方才取水时李忘生便瞧见了水中倒影,映出的自己比记忆中年长何止一点半点——种种迹象俱都说明,是他记忆有失,眼下并非他所熟悉的时日。
可——
“师兄口中那些忘生不记得,自不知师兄恨意因何而来。既然师兄口口声声说忘生背叛在先,且先告知于我,你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否?”
“发生了何事?”
谢云流逼视着眼前满眼怔忪的青年,他此刻动弹不得,气势却一点都不弱,手脚无法移动,便用目光、用声音将对方牢牢桎梏在原地:
“既然你敢问,我便一一与你清算。”
他将困了他数十年的风雪夜细细讲来,又将宫中神武遗迹的邀约清楚说出,李忘生向来是个认真的听众,师兄所言固然令他震惊,却死死按捺着没有当场反驳,秀气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他蛊惑师父,想要出卖师兄?
师兄愤而远走,一去东瀛三十年?
师兄回归,他陌然以待,相对无言?
遗迹之行,又带人围攻师兄?
……何其荒唐?
直到谢云流讲到洛风身死时,李忘生再也按捺不住,扑上前一把抓握住谢云流双臂:“师兄,你说什么?风儿死了?!”
谢云流抬眼与他对视,眼中怒意勃发:“风儿就死在我怀里,死在你眼前!岂是你轻飘飘的一句不记得便能遮掩?”
“!!”
李忘生被他眼中怒意所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如何不可能?”谢云流讽道,“桩桩件件均是我亲眼所见,你亲自做下,你甚至还要护着围攻我之人,护着杀死风儿的凶手——李忘生,你就是这般冷心冷肺,无情无义之人!”
“……我不信!”
李忘生却在他叠声质问下逐渐回过神来,双手松开坐正,神色复归镇定:“我不信我会眼睁睁看着风儿死,却毫无所为;也不信师兄先前所言,蛊惑师父,出卖师兄;更不信多年不见,我会带人围攻于你。”
他抬眼看向谢云流,语调坚定,周身却克制不住发抖,“师兄所言种种与我性格天差地远,如何会是我所为?”
“我也曾以为你不会,是我识人不明,万万没想到你会贪图师父道统,害我于不义——”
“师兄识人不明,我难道也毫无自知吗?”李忘生望进谢云流满是激愤的双眼,缓缓摇头,“忘生从来一心求道,尊敬师父,仰慕师兄,所求不过共赴长生,断不会行此小人行径。”
望着他灼灼双目,谢云流竟有一瞬语塞,回过神后更是恼羞成怒:“焉知你是否突然移了性情?”
“这话师兄自己信吗?”
李忘生被他一再指责,终于生出怒意,肩背绷紧,倾身向他,“你我数载相处,师兄当真不明白忘生是怎样的人?若我真的心思狡诈,筹谋师父的道统,师兄看不出,师父也看不出吗?”
四目相对,彼此目光毫不相让,谢云流清楚瞧见了青年眼中从不曾变化过的坚定果决,那的确是他最熟悉的目光:求真问道,见性明心,一往无前从无阴霾。
“你说得对。”谢云流喉结微动,终于再度开口,“我确实知晓你是怎样的人。”
他的师弟在道学上素来悟性极佳,向道之心坚定至极,任何外事外物不得妨碍。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行径,的确不是他所能为。
他只是——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为了保全其他人,放弃他谢云流罢了。
谢云流忽然明白自己一直在恨的是什么。
他慢慢开口,双目赤红,一字一顿,
“你只是,大道无情罢了。”
谢云流恍惚想起了昔日种种。
他从很久以前便发觉,自己和师父、师弟有所不同。
师父一心向道,只求长生,为此不惜斩断情缘;师弟求道之心坚定,小小年纪便能舍却亲情羁绊,孤身上山。
他二人乃是同一类人,谢云流却不是。他贪恋红尘,喜爱繁华热闹,师父与师弟却早早出尘,远离俗世纷扰。师父为长,他无法左右,师弟却也心如磐石,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从令他沾染分毫尘缘。
久而久之,谢云流终于明白,自己早晚也是要被舍弃的那一个。
风雪夜之时他所听到的种种,便如铡刀落下,切断谢云流紧绷许久的理智,将他彻底打入一直以来最恐惧的结局当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他谢云流,也不过是刍狗之一,与众生相比,可以轻易舍弃。
李忘生怔怔看着谢云流,他从对方这句话中读出了无边恨意,亦看到了谢云流隐藏在怒意下的失落,越发茫然不解:
“可大道之下,本就众生平等啊!如若偏私,如何称道?”
他说的理所当然,斩钉截铁,显然笃信此事,毫无怀疑。
是了,道本如斯,自当如此。
谢云流怆然而笑。
自始至终,都是他在奢求。
师弟九岁上山,还是那么小那么软的团子,谢云流忝为师兄,自当百般照顾。生活琐事他一力承担,修行辅导他当仁不让,两人同出同进,相依为命,那段时日何等快活?便是后来有了风儿,有了博玉,他也不再如照顾李忘生那般尽心竭力,对待小辈与对待最亲近的同辈,感情是截然不同的。
原来早在那时,他就已经生出偏私之心,也期望着李忘生能偏私于自己。
可惜李忘生注定了不是会偏私的人。他是为道而生的道子,一心向道,与他说道,他眉开眼笑,万般投入;邀他游玩,便愁眉苦脸,神如老叟。
——可我想要的只有你的偏私。
——我想要的,是你唯独不愿给的。
思及此,谢云流胸口一窒,喉间腥甜,眼前阵阵昏黑,茫茫然如再堕深渊。
“师兄!”
耳边隐隐传来李忘生的惊呼声,却又离得很远很远,远到九天之上,再也瞧不见,听不明。
咫尺天涯,不外如是。
……
谢云流不知自己神移多久,再度醒转之时,洞中光芒已明亮许多,周遭俱都看得分明,光源明媚,显然非篝火之功。
天亮了。
他仍独自躺在石床之上,不同的是身上衣物已重新穿戴完整。显然有人趁他昏迷之时,替他好生打理了一番。
不远处传来笃笃声响,似有人正在臼捣何物,时轻时重,毫无韵律。谢云流艰难抬眼望去,就见李忘生正盘膝坐在隔间外不远处的空地上捣药,神色专注,手法稀烂。
多年未见,仍旧一点长进都没有。
是了,他说他失去记忆,如今才将十六,不倒退已是难得,何来长进?
——当真是失忆么?
笃笃捣了片刻,李忘生似乎觉得累了,放下药杵揉捏手腕,抬眼向这边看来。视线猝不及防与他相对,那双略有疲惫的双眸骤然一亮,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师兄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谢云流试图开口,声音甫出才发现喉咙干哑,吐字困难。他眉头紧皱,艰难说了个“水”字,话音未落,李忘生已从旁边取水过来捧到他面前,神色殷殷:
“师兄,喝水!”
甘冽清水滋润了躁痛咽喉,谢云流大口吞咽,将一叶片的水都喝完,才发现面前的叶片格外熟悉,忽然一震:
“这叶子——”
“师兄放心,我换了一片,不是先前那片了。”
李忘生一眼便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由莞尔,又问他,“还要再喝点吗?”
“……不必了。”谢云流舔了舔唇,渴意稍缓,便不欲多喝,抬眼望向那片空地,“你在做什么?”
闻言李忘生面现赧然:“我看此地有个丹炉,还算完整,就想试着炼点伤药。师兄伤重至此,又无现成丹药可用,只能死马——咳咳,弄点补气血的药物先试试。”
“……我听到了。”谢云流冷脸看他,“你想说死马当做活马医是吧?”
李忘生肉眼可见的沮丧下来:“丹药数术的确非我所擅,可师兄的伤不能耽搁,若耽误久了,伤及道基可怎么办?”
【“你为救我强行突破内景经三重,真气亏空,必须以道侣双修之法,方可医治。”】
耳边忽然浮现李忘生行功之前所说的话,连带着还有两人当时所行之事。谢云流心底骤然一动,哑声道:
“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师兄有办法?”李忘生双眼一亮,倾身靠向他,“该怎么做,忘生能帮你吗?”
——你当然能!
——道侣双修之法本就是你所用出,且的确卓有成效。
然而对上眼前人单纯至极的视线,这番话谢云流便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若对方当真记忆回退到了景龙二年,便才十五岁而已,即便过完年后就年满十六,也还是个孩子,情窍未开,纯然无邪。
——谢云流,你不能如此无耻。
谢云流深吸口气,强行压下身心因记忆而来的蠢蠢欲动,心底深处却有另一道声音高声反驳,语音切切,言之凿凿:
——明明是李忘生先动手的!
——他只是记忆回退到十几岁,又非当真是个孩子!
——他还说他是你的道侣!
李忘生是谢云流天地见证、师父认可的道侣!
此念一出,杂念顿起。
谢云流霍地睁开眼,双目灼灼看向李忘生,哑声开口,“你当真要帮我?”
李忘生毫不迟疑颔首:“我要怎么做?”
“……”
谢云流定定看了他片刻,视线克制不住逡巡在他年轻而俊秀的脸庞上。他才见过这张玉面染霞的模样,也才见过他一闪即逝的情动之色。当时怒意攻心,不曾多看,如今只要他开口,便能再度瞧见,甚至……
视线对上那双蕴满纯粹担忧的双眸,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谢云流霍地闭上眼,喉间吞咽,咬牙切齿:
“炼你的药去罢!”
——他才不做那无耻小人!
李忘生炼制的第一炉丹药,毫不意外的出了意外。
当整个山洞中弥漫开焦糊气味的时候,谢云流便察觉不对,高声叫他撤火,总算阻拦的及时,艰难保住了那只老旧丹炉,没当场炸膛给他们看。
饶是如此,开炉之后的焦糊味儿还是散了好久才散尽,炉底干涸的药灰看起来就不像能成丹的样子,尽数成了废渣。
谢云流听着李忘生跑前跑后打水涮洗,嗅着周遭弥漫的焦糊味儿,无语闭眼:
真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当年师父教他二人炼丹的时候,李忘生就表现出了惊人的理论知识学习速度与实践操作的手残程度:他能以最快的速度背下药方,举一反三,悟性绝佳;可一旦实操,堪称手忙脚乱,灾难频发,甚至曾亲手炸了师父最喜欢的一只丹炉。
从那以后吕洞宾就彻底放弃了教他炼丹,炼丹房更是成了禁地,严禁二弟子进入。
烧火炸膛这方面,李忘生仿佛天赋异禀,无论是炼丹还是做饭,结局都惊人的相似。偏他本人还不服输,得空总要练上两回,久而久之,丹炉碰不到,饭至少能做熟了。
——就是结果还不如炸锅。
谢云流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多少会有些长进,现在看来,人果然不应该抱有侥幸心理。
他几乎要相信这家伙是真的失忆了。
眼见李忘生刷完丹炉后又采了药材,跃跃欲试想来第二炉,谢云流终于忍无可忍开口阻止:“你还是将那些草药煮成药汤吧!”
李忘生大为惊讶:“师兄,丹炉也能拿来煮药吗?”
“……能。”谢云流道,“你添水添柴加药之后就不要管了。”管的越多,错的越多。
李忘生乖觉照做,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在谢云流的指点下成功煮出了一炉卖相不那么好的药汤——或者说是杂草汤。
谢云流屏气喝了。
见他服了药,李忘生总算松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什么十分重要的大事一般,不再如之前那般紧绷——这药于疗伤而言究竟有无效果还不好说,至少安了李忘生的心,见谢云流神色平静,似乎药物起效,他也终于放松下来,打算出去四处走走,查看周遭的情况。
谢云流任由他四处走,只让他在离开前将自己摆成五心向天的姿势,方便他运功疗伤。
沉下心神之后,谢云流才发现,他如今的经脉格外宽广,相比记忆之中增长的不止一点半点,看来先前李忘生说他练成了内景经三重并非虚言。
经脉宽广本是好事,可他此刻内力稀薄,沿着如此宽广的经脉运行一周天下来,功效寥寥:那点内力将将够滋养经脉留下的暗伤,想要将融入四肢百骸的真气导回,只凭这点内力根本不够。
最糟糕的是,他体内还有另一种古怪真气存在,一直在吞噬本就不多的内力,所过之处焦灼黯沉,显然颇为毒辣。因此他运功之时,还需分神与这古怪真气进行博弈,根本无暇腾出空来收拢散溢气劲,恢复活动能力。
一个周天运转完,伤势没回复多少,倒像和人打了一场,出了满身虚汗。
谢云流蹙眉睁眼,对自己的进度很是不满:还是得想办法多恢复一些内力才行,等手脚能动了,至少不必做个废人,让李忘生照顾。
至于他二人之间的恩怨,以及如今情形,等他恢复之后再论不迟。
想到李忘生,谢云流下意识抬眼望去,山洞中空空如也,并未瞧见李忘生的身影,不知又跑到哪儿去了——他不由皱起眉,有些烦躁,又觉自己的想法不可理喻:那厮要去哪儿,做什么,与他何干?
他二人又不是一定要绑在一处!
深吸口气将胸口弥漫的浊气吐出,谢云流再度闭上眼,强行收敛心神再度运功。这次他一鼓作气,一直运转内力到天色渐暗才收功睁眼。
连续打坐数个时辰,总算薄有收获,手足麻痹感消退了些许。虽然活动起来仍显滞涩,难以用力,好歹不至于完全无法动弹。
抬眼向外看去,就见之前不见踪影的人已经回来,正坐在不远处犹有余烬的篝火旁垂首看着手中之物。
察觉到他的视线,李忘生抬首向他看来,神色惊喜:“师兄,你调息完毕了?”
谢云流还拿不准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便只淡淡应了一声,垂眸睇向他手中:“在看什么?”
“前人留下的手记。”李忘生走过来,将那物递到谢云流面前,原是一卷记了文字的皮卷。
他在谢云流面前盘膝坐下,面露忧虑:“师兄,我将此处探索了一番,我们似乎正在一座岛上,这岛还有点奇怪,波纹阵阵,隐隐竟有震感,可岛上生灵却习以为常,且——颇为凶猛。”
他将自己半日发现悉数道来:这岛看起来不大,飞禽走兽却有不少,尤其是盛产巨雕和蛇,俱都群聚而行。他们栖身的山洞明显被人刻意打理过,周遭种了驱除虫蛇的草药与藤蔓,一直延伸到岛上唯一的水潭旁,是以两人才能如此安宁居于此处。但凡走出草药所在范围,随处可见毒虫毒蛇,飞鸟凶禽,双方往来争斗,很是热闹。
这山洞也非全然封闭,再往里面走过一段后,便有一处洞天,天光倾泄,土地肥沃,明显被人刻意开垦,种了些草药蔬菜。只是经年未有人打理,早已长的枝蔓横行,野草横生,勉强能扒拉出些有用的——他白日用的草药便是从那里采摘而来。
鹏鸟群居,毒龙横行——这个形容怎么有些熟悉?
谢云流从记忆深处找到了类似的形容,又低头看着手中皮卷上的记载:“浮丘仙人……此地莫非是传说中的浮丘岛?”
“浮丘岛?”
“传说浮丘岛为浮丘仙人所居住,位于古巨鲸之背上,随处游走,行踪不定。浮丘岛有迦楼罗神鸟与那伽龙,互为天敌,日夜争斗,凡人难以企及。”谢云流回想着方乾曾同他谈起的奇闻轶事,越发觉得古怪,“你我怎么会来到此处?”
“师兄也不知道?”李忘生讶然,“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我将你抓来此处?”谢云流抬眼看他。
李忘生尴尬地向他笑了笑,警觉的转移了话题,“师兄感觉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再服一剂药?我之前采的草药还有剩余,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去煮!”
“不必了!”谢云流毫不犹豫拒绝,那种东西一碗就够,再喝第二碗,恐怕他今天一下午的修炼成果都要前功尽弃。
他抬眼望向洞内,光线昏黄朦胧,可见度仍在,便知此刻已是黄昏,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天黑,略一思索后道:“且出去看看。”
言罢谢云流艰难的活动手脚,试图将盘了半日的双腿打开,一动之下顿时倒抽口冷气: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双腿彻底麻了,原本就难以动弹,如今更是难耐。
见状李忘生忙伸手帮他将双腿伸直,又在几处要穴上推拿按揉,指尖过处,内力透穴而入,酥酥麻麻格外舒适。谢云流很想有骨气的拒绝,然而他手足无力,比起自己折腾的狼狈不堪,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帮忙打通血脉。
左右连擦澡更衣这种事都由对方代劳了,区区活动双腿而已——
等到腿麻的感觉消失后,谢云流才在李忘生的帮助下站起身来,然而他实在高估了自己如今的状况,艰难走了两步就踉跄着险些摔倒,别说走出去,站稳都困难。
李忘生眼明手快将他扶住,叹了口气:“师兄,我背你。”
“不必——”
“从前你也常背我,就当陪忘生旧梦重温一下。”言罢李忘生无视他冷言冷语转身将他背起,还颠了颠,自言自语道,“师兄还挺沉。”
“嫌沉就放我下来!”
“忘生背得动,摔不到你。”
两人边说边走,几步就来到山洞口,谢云流这才看清整个山洞的布局,也看到了那刻有《原道歌》的石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心中越发纳罕:
他们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双双失去记忆?
十年后……总不会是他将李忘生带来东海了吧?
“师兄想去何处?”
耳边的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绪,谢云流略一沉默,才道,“随便走走吧!”他对此处又不了解,多看看许能找到答案。
两人就着黄昏的光线在岛上转了一圈,果然瞧见不少鹏鸟与毒蛇,想来便是方乾所言的迦楼罗鸟与那伽龙。双方争斗不休,随处可见,两人无意打扰,一路绕行,很快到了海边。
这岛的确不大,但草木葱郁,山石累积,放眼望去一眼竟望不到头。李忘生在谢云流的指点下纵越到海面上,向下望去,果然隐隐瞧见岛下方巨大的身躯轮廓,不由惊叹:“还真是鲸背岛!神奇如斯!”
谢云流早有心理准备,且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远不像他这般惊讶,极目远眺,眉头微蹙:这岛行踪不定,四处漂浮,他二人也不知如何来此,又该如何离开。
总不能指望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游船吧?
而且,这岛上似乎有些过热了,只是绕行一圈,他竟热出一身汗。但看周遭植被,眼下似乎并非盛夏,也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看过岛上风景,李忘生又带着谢云流去唯一的淡水湖边:“既然都出来了,师兄要不要洗个澡?你看,这里有人专门引了个小池出来,堵上出入口就可使用。里面铺了卵石还有石椅,很是方便。”
谢云流顺着李忘生所指望去,瞧见那半浸在水中的石椅时眉头微挑:“那位浮丘仙人倒是会享受。”
他正嫌弃身上汗水淋漓,黏腻难耐,先前在山洞里又是烟熏又是糊腌,蹭了一身焦糊味儿,衣衫头发都得洗,也就没拒绝李忘生的提议。左右此地只有他二人,即便幕天席地赤身裸体,也不用担心被旁人瞧见。
见他同意,李忘生便扶着他落在池边,放水后堵上入口,又转头问他:“水有些凉,可需我以内力加热?”
“不必。”谢云流正觉燥热难耐,冷水于他而言刚好适用,褪去衣衫后,便惬意地半躺在冰凉的石椅上。
然而当两人当真赤裸相对之时,谢云流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他们师兄弟两个小时经常一同洗澡,彼时思无邪,自不觉有何异常。可此刻他半躺在石椅上,瞧着李忘生抬手解衣,脑海中却无法克制的回想起先前山洞之中,对方骑在他身上运功的情形。
还有那薄却柔韧的小腹上隐隐凸显的……
——谢云流,他才十五岁!
咬牙挥去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旖旎回忆,谢云流闭上双眼不肯再看,强迫自己静心凝神,继续思索离开之法。
然而眼睛不看,思绪却不是那么容易拉扯回来的,身体入水时才缓和的燥热感因思绪浮动之故再度浮现,又被冰凉舒适的水汽沁去,一时之间,谢云流颇有几分冰火两重天的难耐感。
好热……
偏在此时,耳边又传来哗哗水声,池水随着另一人的踏入荡漾不已,一下又一下撩拨着敏感的胸前肌肤,仿佛谁的手掌正轻柔的抚摸胸口——
忽然眼前光源一暗,谢云流霍地睁开眼,就见李忘生竟蹚水走到他面前,伸手过来似要碰触他胸口,顿时又惊又怒:“做什么?!”
说话间那手指已经按在他胸口上,谢云流本能伸手想要扣住他脉门,手脚无力之下,却是软软的搭在腕上,毫无阻拦的功效。他抬眼看去,就见李忘生眉眼微垂盯着他的胸口,神色沉凝,面上稚气退却,隐隐竟有了几分宫中相见时的模样:
“昨夜忘生就想问,师兄身上这些伤都是从何而来?”
洞中看不分明,但他昨夜为谢云流擦洗换衣的时候,清楚摸到许多凹凸不平之处,还有些方才结痂。此刻就着天光去看,那条条片片的青紫伤痕远比触摸时更怵目惊心,还有几处见血的伤痕,更是隐隐泛着不详的暗紫,分明沁了毒。
经他提醒,谢云流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也是诧异不已:
这是哪里来的伤?
他先前只当自己浑身不适都是宫中一役留下的,并未多想。后来更将注意力放在内伤之上,无暇关注外伤。
可现在目之所及,那些伤处分明与他记忆中全不相干,倒像是被抽打、噬咬出的伤痕。且那伤痕看来颇为新鲜,应是才被咬出不久,只是其中沁毒,麻痹了周遭感官,才被他忽略过去。
最重要的是,除了这些新伤外,他身上曾经的陈旧伤疤尽数消失不见,裸露在外的肌肤柔韧有力,光洁如初。
着实古怪。
见他不答,李忘生心中焦急,察觉搭在腕上的力道稍松,干脆转手拉住他手腕,神色恳切:“师兄,你先前不肯告诉我如今情状,我不迫你开口;不肯说你为何受伤,忘生也可以不追问。但中毒不比受伤,此地又无医无药,若不知缘由,毒入肺腑该如何是好?”
他言辞恳切,字字在理,谢云流却只觉心烦气躁:他又如何知晓自己这伤从何而来?他甚至只知道如今非记忆中的年岁,壬寅年,距离宫中一役十多年的距离,期间发生过什么,他又从何而知?
唯一知道的人还跟他一样失忆了!
先前分明还言之凿凿说了怪话,还说定要将他治好——就是这么治的?失忆了来气他?!
思及此,谢云流忍不住狠狠瞪了李忘生一眼,对上那满眼担忧后又不自觉软化几分。气恼于自己的心软,他不由哼了一声,咬牙开口道:“松手。”
“师兄!”
“我看看你的脉象。”
“……哦。”李忘生这才松手,将他手指搭在自己手腕上任由探看。
谢云流细细听了他的脉象,又将辛苦修炼的内力分出一缕送入对方体内,察觉二人内力自然相融、毫无排斥后指尖一顿,才继续查看,片刻后皱眉收手,神色凝重:
那古怪真气,李忘生体内竟然也有,只是被压制服帖,不若他体内的这般活跃。
莫非这就是他失忆的源头?
“这毒我也不知从何而来,但既然聚而不散,应能逼出。”
收回手后,谢云流才就着先前的话题道,“看伤口形貌,应是被什么东西咬过留下的,你试试运气于指,将毒血顺着伤口逼出,或可解毒。”
纯阳内力中正平和,是最正统的道家内力,本就对毒素有压制之效。伤口左近毒素凝而不散,想来也与谢云流自身内力压制有关。只是他内息亏空,将毒素压制在原处已是不易,想要自己运功逼毒是万万不能了,只能靠李忘生。
“好,我试试!”李忘生精神一振,将谢云流扶坐起来,并指按在他一处结痂的伤口旁,温声道,“师兄且忍忍。”言罢内力透体而入。
内力顺着经脉打入后,很快将周遭暗紫色淤血逼至一处。他用力一震,原本结痂的伤口痂皮脱落,一股污血激射而出,还未融于水面,就被李忘生飞快以气劲掠向旁侧地面,“嘶嘶”腐蚀了周遭枯草。
剧毒之相。
李忘生瞳孔剧震,霍地转头看向谢云流:“师兄!”
“无妨,继续。”
谢云流也有些惊讶,他先前运功时虽隐约察觉体内那异种真气带毒,却没想到毒性竟如此强烈。诡异的是,他却并未有明显的不适之感,除却越来越热外,毒性似乎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毒素逼出后,伤处沁出的血色恢复红润,显然此法有效。是以他淡定的很,抬眼看向李忘生,却见他眼眶泛红,呼吸急促,手忙脚乱去按渗出鲜红血迹的伤口,无奈道:“点穴止血。”
李忘生这才回过神来,匆匆点着周遭经络止血,而后左顾右盼想要寻个东西将伤处包扎起来。然而此地唯独他二人,能用来包扎伤口的也只有他二人的衣物。思量片刻,李忘生咬了咬牙,将自己的里衣摄来,撕成布条将那处伤势包起,这才松了口气。
有了一处经验,李忘生再处理其他几处时便冷静许多,依样画葫芦去处理剩下几处暗紫伤痕,待都处理干净,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看向谢云流,见他面色丝毫不变,仿佛被撕开伤口往复折腾的不是他一般,忍不住问道:
“师兄,你不疼吗?”
“……小伤而已。”
谢云流从方才起就一直盯着李忘生的动作,见他专心致志运气逼毒,眼中关切之色没有丝毫作假,这几日的手忙脚乱也非刻意装出,分明便是记忆中的的少年模样。
这确实是他的师弟,那个年幼的、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师弟。
再无法自欺欺人。
谢云流心乱不已,根本顾不得那点不痛不痒的小伤,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先前种种,双眸泛红:
师弟失忆是真,十年之后瞧来也是真,所以——他与李忘生结为道侣,自然也是真。
——那我此刻算什么呢?
谢云流扪心自问,他这个守着一腔郁气、满心愤恨的十年前来客,既做不成小忘生的道侣,也做不回李掌门的师兄,仿佛误入此处的时空孤客,孑然一身,进退不得,何其难堪?
正自心乱,李忘生的询问倒将他从混乱思绪中剥离出来,他抬眼细细看着眼前青年,见他将手中布条一层层缠在自己身上,专注又认真,忽然道:“里衣撕了,你穿什么?”
李忘生正专心包扎,闻言想也不想道:“只穿外衫凑合一下吧,左右此地只有师兄和我,师兄又不是外人。”
这话说的太过理所当然,却将谢云流先前思虑的那些尽数打散——谢云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与豁然开朗:
是了,师弟从未将他当做旁人,他又何曾将师弟当做外人?
那可是李忘生啊!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独属于他的师弟。
“师兄笑什么?”李忘生系好结后,顺手拍了拍,听到那声笑不解去看,就见眼前人眉眼微弯,向着他露出个熟悉的温柔笑容:
“说好的洗澡,你将我包成这样,如何清洗?”
“啊!”李忘生恍然,懊恼道,“我一急忘记了!”
他看了看谢云流被捆的左一条右一条的肩臂胸口,绑成这样,澡显然是搓不成了,好在逼毒之前泡了片刻,勉强也算洗过,只剩头发需要清理,想了想,道:“我替师兄洗头吧。”
“可。”谢云流并未拒绝,轻舒口气,双眼微阖,“天快黑了,你动作快些。”
说是清洗,此地没有皂角胰子等物,也只能用水打湿搓洗一二。好在两人如今勉强算得上半仙之体,倒也无甚油脂污物,濯去沾染的味道也就够了。李忘生将池中水放去大半,扶着谢云流在石椅上躺好,就着剩下的清水替他润发清洗,手指在发间头皮穿插往复,轻轻揉搓,做的很是认真仔细。
说起来这伺候人的活计李忘生过去还真没怎么干过,小的时候自有家中仆役打理,上山求道无法自理时又多是师父师兄照拂,唯一被他照顾过的只有风儿和博玉这等更小的娃娃,还多是给师兄打下手。这会儿替谢云流清洗时,全凭着一腔关切之心,手法生疏却细致,堪称温软体贴。
谢云流很是受用。
洗过头发,李忘生又顺手用残余的里衣碎片充当布巾,将谢云流身上水渍拭去。谢云流倒是坦然任他摆弄,垂眸望去,见他忙的面色通红,额现薄汗,却没有丝毫不耐,始终专注认真,心头微软,忍不住抬手在他额头轻轻碰了碰。
感受着指尖沾染的润热,他心头蓦地浮现酸软之感,一时怔忪。
察觉到额上触感,李忘生下意识抬眼来看,对上他的目光时倏然一愣,只觉师兄眼中仿若有千言万语,眸光温柔的不可思议,却又牢牢将他锁入其中,无法挣脱。
他心头砰砰直跳,一时又说不清这股悸动由来,只愣愣的仰头看着谢云流。黄昏光暖,将眼前人渡上一层朦胧光晕,又在水波映衬下漾成破碎光点,李忘生却只听到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恍惚只剩下一个念头:
师兄真好看啊!
竟似比记忆中还要好看。
忽然晚来风起,将一缕鬓发吹至眼前,李忘生眨了眨眼,正要去理,却见谢云流已先一步伸手过来,轻轻捻起那缕头发别在他耳后。
微凉的手指与温热的脸颊接触,略显突兀的触感将李忘生从失神中唤醒,不由一惊,慌忙收回视线,欲盖弥彰的站起身,闷声道:
“师兄稍等片刻,我将衣衫清洗一下。”说着匆忙起身,跳上岸将放在一旁的衣衫抱了过来。
掌边小羊忽然逃走,谢云流亦是如梦初醒,只觉喉间一阵干涩。视线不自觉追着李忘生而去,见他背对自己,脖颈耳廓俱都红润异常,喉结微动,哑声道:“不必洗了,直接回去吧!”
“要洗。”李忘生抱着衣衫回返,咕哝道,“不然师兄又要嫌弃。”说着扯过外衫,替谢云流披在肩上,而后将余下衣服浸入水中,飞速漂洗过,以内力蒸干后才抱来更换。
谢云流阻拦不及,也就任由他收拾,暗暗叹了口气,感受着残留在指尖的触感,禁不住轻轻摩挲着手指,垂下眼遮住升腾而起的情绪。
等都折腾完毕时,夜幕已然降临,隐隐还起了风。李忘生不敢耽搁,急忙背着谢云流回到山洞中,将人放在寒石床上,道:
“师兄且在此稍歇片刻,我去去就回。”
“去哪儿?”
“感觉要下雨,我去弄些柴草备用。”
李忘生匆匆答完,人已跑出洞外。谢云流本想嘱咐他几句,见他跑的如此快,不由好笑摇头,艰难盘膝坐好:
罢了,十五六岁,打柴这等事儿还是熟悉的,倒也不必太过担忧。
正好他也有些其他发现急需证实。
离开水池后不久,谢云流便察觉身上燥意再度升起,只是不若之前那么明显。等坐在寒石床上后,丝丝凉意沁润而来,燥意顿减——难怪离开山洞前他一直不觉异样,原来这股燥意竟能被寒石床所压制,想来前人特地打造此床,多半也是作此用途。
由此判断,他中毒的契机多半与此岛有关,这毒素来源也应当就在这座岛上。
而这浮丘岛上好巧不巧,正有这么个剧毒之物存在。
那伽龙。
身上酷似噬咬出的伤口有了解释,毒素带来的燥意与寒石床的作用也有了联系,为证实这个猜测,谢云流阖目打坐,去探先前那作乱的异种真气,果然察觉真气活跃度大减,先前灼伤经脉的效果也几乎消失——应是李忘生将他体内毒素逼出所致。
毒素与异种真气相生相伴,又隐隐相互克制,倘若真如他所猜测,这毒来源于岛上毒龙,那这真气,莫非来自于迦楼罗?
目光瞥见一旁随意放置的皮卷,谢云流伸手将之拿起,细细研读。依照卷上所言,迦楼罗神鸟以那伽龙为食,不俱其毒,但濒死之时却会被其毕生所食那伽剧毒反噬,周身焚起烈焰——这或许便是他身上燥意来源。
若想解此毒,只靠逼出毒血显然是不够的,还需要他物——谢云流的目光落在皮卷最后一行字上,眉眼微沉:
迦楼罗死后,只留一颗纯青琉璃心,琉璃心可解百毒,包括那伽剧毒。
或许他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去寻这琉璃心。
寻到之后,麻烦自解。
一直到外面淅沥沥下起了雨,李忘生才匆忙回返,怀里还抱着一大捆干柴。
“这岛上都是灌木,硬木难找,又下了雨,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今晚使用。”
他将柴抱到床边的篝火堆附近,看向谢云流,见他仍在阖眼打坐,对自己方才所言并未作出回应,一时有些失落,又微妙的松了口气。
抬手贴贴犹有余温的脸颊,散去心虚带来的紧张感,李忘生放缓脚步走到丹炉旁,将摆在那里的破蒲团拾起,在靠近石床和篝火的位置放好,也跟着盘膝坐下,摆出五心朝天的姿势。
抬眼看向对面时,李忘生却不自觉又盯着谢云流俊美的面容渐渐出神,心旌神摇片刻,忽而又惭怍垂首,只觉心如擂鼓,怦然不歇。可视线却又不自觉想要望向对方,无论如何都看不够一般。
——道心不稳,愧对三清。
艰难将视线从谢云流身上移开,李忘生不敢再看,干脆侧过身闭上眼默诵经文。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然而心不静,如何清静?
太极气劲自身下隐隐浮现,可以往能静心濯气的气场此刻却全无用处,阴阳气劲交缠翻涌,反而更让人浮想联翩。
天清地浊,天动地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
先前艰难压下的燥热去而复返,李忘生竭力平心静气,阖目打坐,运行周天,脑海中却克制不住又回想起黄昏时种种。
师兄微凉的指尖触在脸颊上,一路向下游移……
呼吸乱了。
雨声由小变大,渐而瀌瀌,不出盏茶功夫,洞外已是风雨大作。风呼雨啸掩盖了洞中细微的声响,亦未能惊醒潜心打坐之人。
又一个周天运行完毕,谢云流呼出胸腔浊气,收功睁眼。
毒素驱散后,他终于能将八成内力都用于运功,收拢散逸在经脉中的真气。此刻抬手握拳,指尖攥至泛白仍未力竭,可见手脚已基本恢复如常。
总算不用再做个废人,只能被师弟背来背去,难以自控。
谢云流对此颇为满意,抬眼看向侧身坐在不远处的李忘生,火光荜拨之下,白发青年静静盘膝坐在对面,俊秀的面庞恬静淡然,被火光引得微微泛红,紧闭的双目遮去稚气,再无睁眼时的天真模样;额间太极印记隐隐透着金红色泽,微蹙的眉头给他柔和的面庞添了几分庄严肃穆,凛然不可侵犯。
是他不曾见过的青年时期的李忘生。
之前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谢云流心思不定,也很难静下心来去观他师弟如今的模样。此刻对方安然行功,他倒是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起来,一边看一边与记忆中的两个形象相互印证。
少时的师弟容貌比如今更偏秀丽,尚未长开的脸庞雌雄莫辨,却是少年老成,神情大多疏淡,唯独在亲近的人面前才能显出一二稚气;中年时的师弟气质沉凝,金相玉振,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之感更加鲜明,眉宇间却添了怅惘,望向他时仿若有千言万语,只可惜一开口说出来的都是他不爱听的话。
——还总是带一群碍眼的人在身边。
之前两次匆匆见面时,李忘生身边总有那许多杂七杂八之人,与他想象中仅有他二人相见截然不同,又那般冷静自持。但凡他二人能如此时一般单独相见……
想到这里,心底的火气便不由自主噌噌冒出,谢云流狠狠瞪了那张俊秀脸庞一眼,又因自己频频失态而自恼,翻身躺下强行闭眼静心。
分明已长成成年的夭桃襛李模样,做起天真情态来竟毫无违和——简直叫他爱不得,恨不得,纠结往复,手足无措。
……怎么就记忆回退至少时了呢?
倘若再年长一些,开了情窍,他也不至于——
谢云流忽然自嘲一笑:他在此处纠结又有何用?情之一字上,他又比李忘生好到哪里?
一走数十年,亦未能意识到心底真正的想法,他想要的偏私、情意,被放弃的不甘、愤恨……归结到底,还是师弟一句“道侣”才点破心思。
原来他想要的,就是这么简单又难以企及的关系。
是他早已对师弟动心却不自知。
身侧隐隐传来声响,似是李忘生运功完毕。谢云流追忆往事的思绪被打断了一瞬,抬眼看去,见李忘生仍盘膝而坐,并未睁眼,便收回视线,翻身换了个姿势,侧躺在寒石床上继续思量。
他刚醒之时,李忘生曾说他二人已结为道侣,还说自己是为了救他才强行突破内景经三重的境界。他弃内功转修外功已有许久,虽也会打坐运行内力,却也只是习惯使然,并未刻意修炼,亦不知内景经三重精要,何谈突破?
想来是见过师父了吧?
也不知师父再见他这不肖弟子时有何反应。
他与忘生结为道侣之事,他老人家又是否知晓?
还有当年之事……
窸窣声响再起,恰在此时风声渐消,谢云流清楚听到不远处传来凌乱又压抑的呼吸声,霍地睁开眼看向仍盘膝坐在那处的青年,这才发现对方情况不对:虽然盘坐,却周身气机躁动,眉宇微蹙隐现难安;而那面色哪里是被火光映染,分明已红成一片——
心浮气躁,怎能行功?
“忘生!”
他坐起身开口唤他,却见青年骤然睁开双眼,仿佛被惊醒般沁出一头虚汗。
“师兄……”
低喘两声,李忘生如梦初醒,转头望来,却又慌忙移开视线,低声道:“师兄唤我何事?”
他声音压得很低,语气还带着些许迟疑。谢云流皱眉看他,道:“你心不静,何事烦扰?”
李忘生喉结微动,却又抿紧唇,片刻后才道:“……无事。”
“说谎。”谢云流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瞧他,“一头虚汗,神思恍惚,忘生,你素来不会撒谎,有何事想瞒我?”
李忘生被他盯得心浮气躁,置于膝头的双手不自觉攥紧掌下布料,目光闪躲:“我、我……有些热。”
话音未落,额头忽然一暖,李忘生浑身轻颤,下意识伸手去拉谢云流按在他额头的手掌,抬眼对上他严肃的神色时,又讪讪然收回手,道:“我……”
“是有些热。”谢云流收回手,顺手拉过他手掌切脉,“许是下午洗澡时着凉了。”言罢却又皱眉:虽说李忘生如今记忆回退到少年时期,身体却是成年人,功力又比他深厚,本该寒暑不侵,怎会那么容易受风?
莫非是为他引渡毒血的时候,沾染了毒性?
指下脉象的确浮躁难安,真气躁动,与毒性发作时相仿,思及此,谢云流眉头皱的更紧,干脆将人一把拉起,推到寒石床前:“你应是染上火毒了,今晚睡此处。”
寒石床的寒气能有效镇压毒性,只是沾染些许的话,轻易便能压制。
“火毒?”
“你下午为我驱散的那毒。”谢云流边说边将人按坐在床上,自己也脱靴上去,推着李忘生的肩头让他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李忘生被他连推带压,眨眼已躺在石床上,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我睡此处,师兄睡哪儿?”
“石床宽阔,睡下你我二人足以。”谢云流也在他身侧躺下,道,“这床能压制火毒,免受其扰,等你心静下来,再行运功。”
李忘生低低“嗯”了一声,察觉他在不远处躺下,薄唇紧抿,身体僵硬。
是火毒之故吗?
可他体内的燥意为何不见丝毫减缓,反而愈演愈烈?
身侧之人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提高,两人身体明明未曾相贴,李忘生却仿佛感受到了师兄温热的体温隐隐传来,炙烧着他半边身躯,心脏亦被灼热炙得阵阵紧缩,怦然不歇,比先前跳的还要激烈。
——我或许是真的病了。
李忘生悄然将身体蜷起,想要抵抗那漫涌而来的燥意,可燥意来源就在身侧,与他同榻而眠,哪里抵抗得了?
他悄然看向平躺在不远处的谢云流,心底忽然生出几分委屈与渴望来。
——以往我生病时,师兄都会亲手给我煮甜汤,抱我同睡,何曾如此遥远?
——就算没有甜汤,抱抱总可以吧?
——可这次重逢,师兄分明格外冷漠,一直在排斥我。
——但黄昏时师兄又变回那个温柔的师兄了。我若靠近,他应不会排斥……
诸般念头不断在脑海中转圜,几乎要将李忘生的理智搅碎,燥热感让他呼吸越发凌乱,几乎难以压抑心头渴望。
想靠近师兄。
忽然身侧之人动了动,翻身转向另一侧,只将后背对着他,李忘生心头蓦地一酸,理智彻底消散,不自觉蹭动身躯,一点一点、逐寸逐寸靠近谢云流,一如幼时那般手脚蜷起,将头慢慢抵在他宽阔的后背上。
后背不比前胸,既无胸怀可靠,亦无双臂相拥,李忘生却仍执拗地抵靠着,悄然攥住他衣摆,将自己蜷得更紧。
又来了,那种古怪的感觉——
身侧之人的小动作自是瞒不过谢云流,起初听着对方急促的呼吸时,他只当李忘生不习惯与人同榻而眠,心烦意乱翻过身去,试图减低自己带给对方的压迫感。
然而他却没想到,自己才翻身不久,李忘生竟主动靠了上来,如同求助的幼崽般抵在他背上,灼热的呼吸透过薄薄衣料打在背心处,激起一片难耐的湿热。
心跳亦如擂鼓,咚咚咚咚吵的谢云流心神难安。
——或许吵的是他自己的心跳声也说不定。
谢云流只觉一阵心烦意乱,忽然转过身来,将那团完全称不上娇小的身躯搂入怀中,粗声粗气的问:“不睡觉折腾什么?”
身躯入怀,却是剧烈颤了颤。谢云流心弦不知怎地也跟着一颤,垂首望去,就见李忘生面颊涨的比先前还红,神色却是一片决然与沮丧:
“师兄,寒石床对我没用,我大概不是中毒,是生病了。”
——若我病重,又该谁来照顾师兄?
“瞎说什么!”谢云流道,“最多不过是风寒而已。”
“就怕我不是身体生病,而是生了心病,道心有失。”
这话越发怪异,谢云流蹙眉道:“与道心何干?”
李忘生抬眼看向他,面颊赪红,期期艾艾道:“以往心浮气躁时,忘生只需默诵清静经即可。可如今却不知为何,颂念百遍仍不见效,难以清净。”
“怎么说?”
李忘生却咬住下唇,一头扎入他怀中,不肯再说。
他这般回避,谢云流却是越发担忧:道心有失绝非寻常,岂能如此含糊过去?当下抬手轻拍怀中人后背,再三询问,李忘生却只是摇头,显然打定主意要缄默到底。
见状谢云流也跟着心浮气躁起来,疑心他独自外出时受了伤不肯说:这岛上遍布毒龙毒虫,焉知他如今这般是否受了伤却不肯言?
忘生什么都好,就是有事常藏在心里,越是难过越要隐藏——思及此,谢云流也生了气,沉声道:“李忘生!你到底如何,是受了伤还是哪里不适?你再不说,别怪我把你剥干净了自行检查!”
这句话终于将人吓住,李忘生明显抖了一下,终于不再做鸵鸟,攥紧拳含糊开口:
“不是、不是受伤。”
“那是什么?”谢云流追问道,“何时开始难过的?又都哪里不舒服?”
“……晚间——不,黄昏时。”
李忘生语气微颤,似乎难以启齿,又似乎忍受着莫大的心理压力,深吸口气后才再度开口,语义凌乱,颠三倒四:
“那时……替师兄更衣,忘生忽然心绪不宁,浑身燥热,克制不住想要亲近师兄,又不知该如何亲近。脑海中总有古怪念头,身体也……我觉察不对,才匆匆将师兄送回,躲出去想要检查,却、却……”
谢云流初时还云里雾里,听到此处心头骤然狂跳,登时明白了李忘生纠结至此、难以启齿的不适究竟是什么。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怀中人,忽然想起,曾经忘生也是在十六岁生辰过后忽然生分起来,不愿再与他同榻而眠,也更加克己复礼,端肃默然——
他的师弟,忘生他,竟是知事了!
这一发现让谢云流心如擂鼓,一时竟说不清心底是种什么感觉。他瞧着李忘生眉宇间透出的紧张与惶惑,为防万一又确认道:“除却燥热之外,你是否还有其他不适之处?”
李忘生咬唇,迟疑道:“有……”却又难以启齿,不肯多言。
见状谢云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忘生先前匆匆离去,应是被情热激出反应,又不知所以然才惊吓离开。也不知出去后怎生折腾,又未得纾解,才会一直躁动难耐,坐立不安。
“我还当是何事。”
知晓缘由后,谢云流顿时松了口气,不是受伤,也不是生病就好。
十五六岁,的确该知事了。
他看着眼前人忐忑难安的模样,又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这素来克制自持、小神仙一样老成稳重的师弟,原来也会因初知人事而茫然失措?
煞是可爱。
他这一笑,倒是将李忘生笑懵了,更用力扯住他的衣摆:“师兄?!”语带嗔怒,还有些焦急,“你笑甚么?”
“莫气,不是笑你。”
强行按下不合时宜的笑意,谢云流定了定神,抬手顺着怀中人的脊背,“你没生病,只是……长大了。”
“!”
火热的手掌顺着脊背向下,一路蔓延,前所未有的酥麻感让李忘生险些呻吟出声,又强行压下,一张脸越发涨红,身体又颤抖起来:“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谢云流眉头微蹙,开始回忆自己当年看过的书上是如何解释的。
这些关于身体变化的事情,寻常人家都是口口相传,由长辈来教导。他们虽然出世修行,却也未能摆脱七情六欲,到了年纪自然也会有变化,教导之事便落在吕洞宾身上。
然而吕洞宾一心修炼,于这方面实在随意,当年谢云流知事后被他得知,便只丢了本书给他算作教了,又提醒他勤加修炼自可清心寡欲,别的一概没有。
也幸亏谢云流心性单纯,看过书后大致明了并非疾病,也就不再深究。加上每日修炼习武,打理外务等已耗费了他绝大多数精力,下山见过诸般腌臜后更是嫌弃的很,清心静气的经文一念,也就别无他想了。
可李忘生却从不曾表现出过类似的烦恼,直到谢云流离开纯阳时,仍是一副不染凡欲的清修之相,直到此刻谢云流才知晓,原来师弟早在他离山前就开窍了。
有些可惜。
若他早早便发现此事……
脑海中转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谢云流面上却未露分毫,温声安抚:
“身体成年了,自然会有精满之相,实属正常。经书上言:‘未知牝牡之合而俊作,精之至也’便是如此,不必焦虑,纾解即可。”
知晓自己并非生病,李忘生勉强冷静几分,想了想,道:“可书上并未提及要如何纾解。”
对上他满是求知欲的神色,谢云流呼吸微顿,一时哑然。
这他要如何解释?
他不知当年忘生是如何度过这一时期的,师父又是否像教导自己一般将书拿给忘生看过……如今这些都已不复存在于记忆中,此地既无长辈,亦无书籍,有且只有他这么一个大师兄,可以教他这些私房之事。
思及此,谢云流深吸口气,哑声道:
“简单。”
这种事情近乎于本能,三言两语便能说清。以忘生的悟性与学习能力,他只消将要点告知,再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很容易便能解决。
然而——
“实践便可探知。”
他是个卑劣的引导者。
“师兄教你。”
只想借机放纵一回,亲手替他推开情欲之门。
火热的掌心向下探去,隔着衣物摸向李忘生身下那处,果不其然摸到了半勃的物事:“这里,释放出来即可。”
胀热许久的敏感之处忽然被触及,李忘生倒抽口气,下意识伸手按着他手腕:“师、师兄!”
“别怕。”
谢云流哑声安抚,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挣开了他的桎梏,手指隔着裤子圈上那物,竟还颇有闲心的调侃了一句:“分量不错。”
私处被握住的那一瞬间,李忘生便克制不住惊喘一声,那处胀得更大,跳动着抵上师兄的掌心。前所未有的变化令他瞠目之余莫名羞耻,双腿夹紧试图遮掩,又试图阻拦:“别,师兄,脏——”
“不脏的,忘生可是小仙童。”曾经用来调侃师弟的话语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谢云流咂了咂嘴,突然寻到几分趣味,道,“先前忘生与我赤裸相对时还不觉如何,这会儿倒是知道羞了?”
李忘生倒不是害羞,而是隐隐觉察到两人此刻的举动并非寻常,却也说不清缘由。
师兄说他乃是精满自溢,可他分明是在瞧见师兄后才……还有这等胸口紧绷,心跳失序的反应,都是正常的吗?
然而他很快便顾不上追究此事了,身下被谢云流圈着上下抚弄,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奇特感受令他头皮阵阵发麻,抓着谢云流的袖子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很快便被弄的气喘吁吁,哪里还有余暇多想?
好舒服……
隔着裤子毕竟滞涩,粗粝的触感也不便套弄,察觉掌中之物完全硬挺起来后,谢云流干脆解开了李忘生的裤腰系带,探入进去直接抚弄。
温热的手掌与敏感的阳根毫无阻碍接触的瞬间,李忘生整个人都弹动起身,慌忙抬手揽住谢云流的颈项,将头胡乱埋在他肩窝,修长双腿向上蜷起,恨不得缩成一团。
“啧,不乖。”
谢云流一手抓着那物套弄,另一手忙着褪去碍事的裤子,腾不出手来推他膝头,干脆一翻身,整个人压在李忘生身上,结实有力的腿将他的压制住,“别乱动,仔细学着该怎么弄,弄哪里,等以后你才好自己弄。”
“我、我……”李忘生的呼吸越发紊乱,额顶在谢云流的肩窝颈侧胡乱磨蹭,“以后还会……呃……如此么?”
“当然。”
“……师兄也会如此吗?”
谢云流被他问的一愣,刚要回答,李忘生却先一步松开揽在他颈项处的手,转而向下去碰谢云流腿间。
谢云流没料到他竟还有余暇来管自己,又气又好笑,将他手抓住向旁一按,“老实些!”说着干脆将他向另一边翻了个身,呈背抱姿势整个环在怀中,抬腿插入他腿间强行分开,方便手上动作,“先把你自己的解决了,再考虑其他。”
李忘生此刻身体正敏感,被他这般抱着,整个人都被笼罩在谢云流的气息与体温当中,心头飘飘悠悠如上云端,更被那处来回套弄的频率弄得战栗不已。察觉到师兄插在自己腿间的膝头有意无意摩挲着会阴处,蹭过囊袋末端,再顾不得先前那点小心思,仰头靠着谢云流不住喘息。身下亦本能地挺动磨蹭,以缓解情热。
谢云流半抱着他,一手握着那物,一手按在他腰间不让他动的太快,手上动作不停,竟还游刃有余地凑在他耳边低声提醒:“慢些,别急,记着我碰触何处你更舒服些,譬如这冠头,还有柱下青筋,只消轻轻勾拢,便如此——”
他边说手指边灵巧的在那几处敏感点上给予刺激,按揉抚弄,或以掌心刀茧摩擦,看着怀中人因他而露出诸般难抑之色,薄唇微颤,艰难压抑着凌乱吐息,面色却越发靡丽……眸色渐深,呼吸也乱了频率。
心上人在怀,又是这么一副活色生香、任由采撷的模样,他哪里还能维持冷静?早已心猿意马,蠢蠢欲动,全凭年长者的理智勒紧缰绳,不肯放纵。
亲自动手已是欺他失忆,若做的更过分一些……委实趁人之危。
李忘生只觉师兄的手指仿佛会仙法,触到何处,何处便舒适已极,哪里还记得住什么手法,脑海中晕晕乎乎,被快感刺激的一片空白,只知机械的挺腰摩擦,双腿用力夹着谢云流的腿弯磨蹭,没过多久就惊呼一声,精关失守,那处也一抖一抖的射了出来。
“呼……呼……”
山洞中回荡着两人交错的粗重呼吸声,察觉到怀中人颤抖着放松下来,谢云流闭了闭眼,终是没能克制住在他发间轻轻一吻。
够了,这般就够了。
两人维持着相拥的姿势各自平复紊乱的呼吸,片刻后李忘生才从失神中清醒,低声道:“多谢师兄……相助。”
“无妨。”
谢云流强压下心底悸动,捻了捻沾了浊液的手指,抽腿探身去取置于床头的帕子,“等以后再如此便可自行处理。此事私密,不可假手他人,明白吗?”
他这一动,李忘生跟着转身,忽然察觉到有硬物在身侧蹭过,微微一愣后反应过来,挣扎着探手去摸他身下——
“李忘生!”
谢云流一时不察被他抓住要害,大惊之下忙按住他手腕,却见眼前人翻身过来面向他,双眸濡湿,情热未退,又添了几许狡黠:
“师兄果然没骗我。”
李忘生的呼吸仍有些凌乱,手却精准抓握住他同样胀硬之物,“原来师兄也会如此,并非只我一人。”
谢云流的呼吸因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咬牙道,“胡闹!放开!”
李忘生却并未如他所愿放开,反而将另一只未被桎梏的手也伸过来,隔着裤子圈着那物试探套弄:“师兄不想检查一下忘生的学习成果吗?”
他开始学着谢云流的动作上下摩挲,动作生涩却认真,“以往习剑时,师兄每教过忘生,过后便要检查进度,如今——”
“李忘生!”谢云流咬牙打断了他的话,“我教你习的可不是这把剑!”
“但忍着很难受。忘生之前就难受,是师兄帮我才……”李忘生咬唇,执拗的看着他,“师兄先前才说情热须得纾解,为何轮到你自己却又强行压抑?”
“我可以……唔!”
“师兄不舒服么?”
手指灵巧的擦过头部,谢云流闷哼一声,余下的话被尽数打断,听着耳边传来对方气息不稳却理所当然的询问,一时无言:
舒服么?
当然是舒服的。
他人抚弄与自渎的感受截然不同,更何况为他抚弄的还是李忘生?
这等荒诞场景,便是午夜梦回之时,谢云流都不曾窥见过。
握着那处的手指又动起来,生涩却仔细,一如先前李忘生帮他洗发时那般严谨认真。谢云流呼吸粗乱,满心矛盾,那处却诚实的因师弟的抚触又胀大些许,理智被逼到极限,他更加用力攥紧李忘生的手腕,双目灼灼逼视着他:
“我说过,此事私密,不可轻易与他人一起——李忘生,你别撩我!”
李忘生垂下眼,手却没有丝毫要松的意思,被桎梏的手腕轻轻转动,执拗的探向他的裤腰:“师兄不是他人。”
“……”
“师兄能助我,我也能助师兄。”
谢云流咬牙切齿:“这种事情……大可不必。”
他深吸口气,试图说服李忘生,也说服自己,“忘生,我是师兄,帮你理所当然,但你若与我……便是乱了本末,是我欺辱于你——”
“不,是我想亲近师兄。”
李忘生喘息着靠近谢云流,在他面颊上蹭了蹭,小兽般去嗅闻他身上的气味,去贴紧他英俊的脸庞,心中却空荡荡仍无餍足之感:既然是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亲密之事,他为师兄做了,是不是说明他们更加亲密?
他不想再与师兄如先前那般疏离。
“我想亲近师兄,却又不得其法,师兄可否教我?”
灼热的呼吸扑在脸颊上,又痒又麻;温软的触感来回蹭过,激得心房悸动;而那双望过来的眼中满是懵懂情迷,却又分明表露着对他的渴望——
谢云流脑海中的弦断了。
原本桎梏着李忘生的手彻底松开,转而按在他脑后,指尖微颤着插入发间,谢云流微向后移,拉开些许距离后盯着眼前之人的双目,呼吸沉沉。
“我若教你,你我便再做不成单纯师兄弟——”
李忘生呼吸微滞,眸中似有片刻清明,又似隐隐猜到他言下之意,双唇微张,低声询问:“师兄……?”
先前惊鸿一瞥的情动神色,如今毫无保留的出现在这张芙蓉面上,天真的神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神色迷蒙,意乱难耐的模样。
是他不曾见过的情态。
他却渴望着这样的李忘生。
“——只能做我的道侣。”
掌指用力,轻而易举将人压向自己,谢云流亦向前探身,偏头吻上诱惑他许久的温软双唇,跟着腰身用力,将人彻底压倒在石床上。
尾音被贴合在一处的唇瓣彻底碾碎,凌乱成气音,强行压抑着的猛兽再无顾虑,将猎物扑于身下,拆吃入腹。
倒凤颠鸾,再难自矜。
谢云流在为人师表时,从来足够耐心,以亲吻彻底开了怀中人的情窍,用爱抚熨帖了师弟躁动不已的心,一步一步引导着李忘生弄懂何为两情相悦,何为欲壑难填。
李忘生终于明白,弥漫在心底许久的那种难以餍足的空虚感究竟是什么:他渴望与师兄亲近,亲密无间,想接近他,想拥抱他……都是因为他想要他。
原来他对师兄的感情并非仰慕,而是倾慕。
李忘生喜欢谢云流。
幸好,师兄也心悦于他,师兄也想成为他的道侣。
两情相悦的人,自然渴望与彼此合二为一,水乳交融,虽然两人都没有什么类似的经验,好在年长者尚有些理论知识,年幼者又是一腔情热与冲劲,加上身体足够契合,又足够谨慎细致,合二为一的过程并不十分困难,堪称自然圆融。
融为一体的那一刻,两人皆是大汗淋漓,汗流浃背,却又满腔难以言表的满足与喜悦,只觉相融才是理所当然,他二人间本该如此。
顺心而为,亦是道法自然。
李忘生以为这便是结局了,却没想到猛兽褪去那层为人师表的耐心后,用起餐来竟毫无节制,将他里里外外吃了个透。
两人先是面对面做了一次,情到浓时,只想望着对方亲密相拥;然而做完之后温存片刻,情不自禁又亲到一处,这次便放纵许多,后入了一回。
师兄在这方面的精力委实有些太好了。
简直……难以招架。
初次教学就被强行按着实践了两回,云雨稍霁后,李忘生只觉精神疲累不堪,趴伏在寒石床上的手脚酸软麻涨,竟隐隐有些发颤,窝在谢云流怀中平复许久才缓和过来,只想靠着对方陷入沉眠。
然而谢云流却正当兴起,哪有那么容易满足?他这两日压抑了太久,无论是手脚被桎、内息空荡的无力感,还是因误会而起的矛盾拉扯、道德上的自我束缚……都令他束手束脚,沉郁寡欢。如今终得释然,一朝开荤,简直恨不得将人揉入骨血,彻底拆吃入腹。
耐着性子温吞一回已是他耐心绝佳,有过经验后,总算能够放开手脚,区区一次哪里能填满心田欲壑?不够,远远不够!
察觉到谢云流的手掌仍不知餍足四下游移,身后蠢蠢欲动的炙热硬物亦悄然抵在腰间,李忘生悚然一惊,竟前所未有生出逃避心态来。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篝火将熄,心念一动,忙从师兄怀中爬起身,道:
“柴要尽了,我去添些……”
话音未落,已被被谢云流一把捞回,翻身按在石床上:“忘生很冷?”
习武之人寒暑不侵,冷自是不冷的……李忘生很不诚实的僵硬点头:“有、有一点。”
“小骗子。”
谢云流啃咬着身下人修长而优美的肩颈,沉声闷笑,“无妨,师兄帮你暖起来。”
“嗯……”
交合过两次,身上各处敏感点已被谢云流摸得七七八八,李忘生难耐地蹭着身下石床,试图推拒,“可是……火……”
“熄就熄了,忘生辛苦抱来的那点柴,省点用也好。”
这种节省……大可不必。
手指熟门熟路探入的时候,李忘生不由惊喘出声,低声求饶:“师兄……真不成了,太……”
“你可以的。”谢云流边借着仍残留在穴内的体液润着内壁,边低声诱哄:“忘生,再来一次。”
李忘生终于明白自己唤醒了怎样的猛兽,猛兽露出獠牙,哪里是那么容易满足的?一顿饕餮大宴摆在面前,不吃到尽兴誓不罢休。
可——
“贪欲纵情,终归不妥……”
“啧。”熟悉且久违的规劝之语令谢云流挑起半边眉毛,不但未觉扫兴,反而更加激动,俯下身去咬他耳朵,含含糊糊反问,“忘生不想要师兄?”
敏感之处被利齿研磨,李忘生被激得重重一颤,脱口道:“……想,但——”
谢云流很喜欢他的诚实,沉沉笑声惹的怀中人又是一阵心旌神摇:“渴望伴侣本就是人之常情,食色性也,渴望就去做,何尝不是一种道法自然?”
李忘生觉得他说的是歪理,然而耽溺于情欲当中,思绪也比平时迟滞些许,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反驳时,谢云流已抽出手指,将他腰身抵高,再度挺入进去。
“呃……”
空虚之处又被填满,灼热的硬物狠狠碾过敏感的内壁,轻易唤起才停滞不久的情潮。李忘生轻抽口气,抬手去抓撑在脸颊旁的手臂,随着身后的抽插断断续续道:
“可是师兄,纵欲……纵欲伤身……”
“以你我的体质,区区半夜演练,何谈……嗯……何谈伤身?”
谢云流反手抓住他的手掌,五指半是强迫半是诱哄着插入指缝当中,“忘生求饶的太早了,这般羸弱可不成,得练。”
仿佛为了践行这个强行歪曲出的结论,身后的抽插频率跟着加快,次次深入猛抽,越发不留情面。
山洞外的雨淅沥沥下了一夜,直到夜幕渐明,才渐渐云收雨歇,乍现天光。
然而山洞内的云雨却并未止歇,交缠在一处的两人鏖战正酣,粗重的呼吸与肌肤相撞的啪啪拍打声回响在空阔的山洞里,将这人迹罕至的海岛镀染几分暧昧色彩。
李忘生几乎支撑不住趴伏在寒石床上的手脚,淋漓汗水将垫在身下的衣衫浸透大半,身不由主的随着身后的冲撞摆动腰身,隐隐已有些失神。
“唔嗯……师兄又、又说歪理……”
咬唇忍下这波情潮,李忘生身不由主蹭着身下的寒床,又是快慰又是难耐。他哪里是体力不支,分明是因这等无法自控、被情欲所操控的放纵而心慌。慌乱之下,忍不住便失了谨慎,将心中担忧说出了口:
“忘生是担心师兄……嗯……师兄的身体,才恢复就……呃啊……如此纵情,于、于己无益。”
“……”
激烈抽插的动作倏然一顿,转而变成小幅度缓慢戳刺,李忘生瞧不见身后之人眯起的双眸中泛起的危险神色,却听到师兄语气微妙的哦了一声,状似了悟:
“师弟说的对。”
李忘生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已被对方拦腰抱起,生生旋了半圈。
“啊啊啊!!”
激烈的旋转与体位改变导致那物狠狠碾过内壁,前所未有的刺激感将他激得惊叫出声,那处更是颤然抖动,险些精关失守。
“师……呃啊啊……”
姿势的骤然变换让插在体内的凶物撞入极深的位置,李忘生喉间的惊呼几乎变了调,慌忙抬手按在谢云流汗津津的胸膛上稳住自身,这才发现自己与师兄竟换了体位,上下调转,换成他跨坐在仰面平躺着的谢云流身上。
“劳累半宿,确实有些乏了,既然忘生如此心疼师兄,余下的便交给你吧!”
始作俑者毫无愧疚之心,竟还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师弟难得一见的惊慌模样,双手缓缓在他腰间摩挲,却不再抽动,仿佛真要就此交出主动权一般。
李忘生不意他竟会如此,紧张的连连摇头:“不……我不成,师兄……”
“你可以的,我师弟那么厉害。”谢云流暗示性挺了挺腰,“师弟,动一动。”
“……”李忘生仍沉浸在方才那一瞬的快感当中,手脚酸软之意未卸,闻言下意识挺腰,只起了一半便又重重坐回,反而被戳得又闷哼一声,险些瘫软在谢云流身上。
见他如此,谢云流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按在他腰侧的手一紧,“罢了,师兄助你一臂之力。”说着手臂用力将李忘生抬起些许,复又下压,借着重力将他钉回自己身上。
“!!!”
体内最敏感之处被入侵者重重碾磨过去,直插入底,李忘生腰身一软,险些忘了呼吸——察觉腰间的力道加重,又要将他抬起,慌得一把按住他手臂:
“师兄,我自己来!”
“当真不用师兄帮忙?”谢云流有些遗憾,又有些期待,“你可以了?”
“……可以。”
李忘生嗔了他一眼,可惜眼中水光潋滟,满是情潮,毫无杀伤力。他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些许,才略略伏低身体按在他身侧试探着抬腰——与其被操纵着顶入那般骇人的深度,还不如他自己控制幅度。
他的确是个好学生,又倔着一股劲儿,上上下下挪动片刻,很快便掌握了骑乘的精髓。自己掌握节奏带来的快感与被师兄掌控引导时截然不同,更加和风细雨,频率也更好掌握,一时之间,李忘生竟有些沉迷于自行研磨的快感,薄唇微张,呼吸越发急促。
只是做了片刻,快感堆叠到一定程度便不在增加,无论他如何深深浅浅套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不上不下很是难耐。
李忘生尽力起伏了许久,仍觉差一点,又不知差在何处。只得求助的看向谢云流,软声叫他:“师兄……”
“嗯?”
“你能不能……”李忘生咬着唇,实在说不出让师兄拿回主动权的话来,只用力绞紧那处,跪在两侧的膝头不安的磨蹭。
“忘生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云流双手虚扶在师弟腰间,边欣赏对方被情热浸透的靡丽神色,边偶尔配合着顶弄一二,次次擦过最敏感的那处,偏又不肯给个痛快。
“我……嗯……”李忘生眉心紧蹙,呼吸急促,身体却是越伏越低。他失神望着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那张素来清正严肃的脸上染了情热,平添些许邪气,看起来更加令人心动。微蹙的眉心却将这份情热打了些许折扣,添了几分凶意,如刀似刃,令人心折。
——这么好看的师兄是我的道侣了。
满足与不满足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几乎同时将李忘生淹没,他痴痴望着谢云流片刻,终于不再忍耐,俯身吻上他的唇瓣,学着他轻轻噬咬,缓缓舔润,呢喃开口:
“要师兄——”
“好。”
谢云流的眼中流泻出得逞的笑意,被恋人骑在身上起起伏伏、连套带绞许久,他早已不若表面上看来这般游刃有余,如今终于得到师弟服软,心满意足撑起身,将人揽在怀中,就着这般抱坐的姿势用力挺腰,自下而上重重抽插起来。
坐姿进的深,移动的幅度不大,抽插的频率却更快,磨着要害浅抽狠顶,将身上之人肏的惊叫不已,眼角亦因剧烈的快感沁出生理性泪水。
李忘生本就已到临界点,又被这般无法自控的厮磨抽插,不过片刻就惊叫着缴了械,稀薄的精水股股溅在两人腰腹间,与汗水融为一体,蜿蜒而下,划出道道水痕。流至交叠处时又被拍打成黏腻水声,咕啾不歇,分外淫靡,越发助长了进攻之人的劣根性,掐着腰将人扶起放下,肏的越发凶狠。
“啊啊啊——不……师兄……”
还在高潮余韵又被这般抽插不歇,李忘生惊叫着抱紧谢云流,圆润的指甲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在谢云流背后挠出道道红痕,却仍难以宣泄满腔难耐。他急促的贴上谢云流的脸颊,求饶般蹭弄,试图求得些许安慰,却被后者捉了唇瓣堵住全部呼声,舌尖撬开齿关探入其中,将余下呻吟尽数碾碎成呜咽,心惊魂乱,气促神摇。
怎么会这么……
窒息般的快感几乎让李忘生昏厥过去,一时只觉眼前白茫一片,浑然忘我如登仙境。体内被温凉液体浸满的时候也只是略微抽搐了一下,却没能做出其他反应,整个人软软趴伏下去,俨然已彻底失神。
“忘生?”
谢云流眼明手快将人扶住,低低唤了两声不见应答,忙拉着他手腕探脉。见他脉象虽激烈却稳健,显然只是因快感过载而昏沉,这才松了口气,好气又好笑的去吻他脸庞:
“这点承受力还敢招我,可真是……”
啄吻掉怀中人眼角沁出的泪意,谢云流仍有些担忧,正想将人放倒休息,忽然想起之前那次李忘生与他双修时所作所为,心念一动,按着肩膀将他推开些许,另一手则抚在他丹田处,缓缓渡了些内力过去。
内力轻而易举侵入丹田,绕行一周后,熟门熟路沿着双修循环而去。谢云流微微一惊,察觉这循环正是之前双修时的路径,又松了口气,操纵内力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运行。
两人的内力本就同出一脉,又早已水乳交融无数次,同修之法堪称水到渠成。内力绕行一周后,明显壮大些许,意犹未尽收拢入丹田时,怀中人已低吟一声清醒过来。
四目相对,彼此均在对方眼中瞧见几分怔然,片刻后又相对莞尔。
一把年纪了,竟还体会了一把毛头小子般的初恋感受,这经历可真是——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