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 / 1)

船灯质劣,除却甫见光明那一瞬刺眼夺目,实际照明效果有限。这灯中蜡烛许是很久不曾点燃,受了潮气,灯芯荜拨作响,黑烟烈烈;灯罩亦被熏得黑黄,扣上后光线更暗,只能勉强使用。

然而在场两人谁都顾不上这些令人不愉的细节,视线还未来得及适应光亮,就先被彼此模样所震慑,待要细看,又因彼此仍赤身裸体下意识移开视线,仿佛先前贴身肉搏、行欢一度时顾及不上的羞耻心加倍回归,心情惴惴,实难言喻。

谢云流转过头时脑海中仍残留着对方模样,那头惊鸿一瞥的浅色头发令他心悸阵阵,视线扫过与记忆中并不相同的船舱布置时又是一怔,待瞧见其中一端整齐摆着的两叠衣衫时,下意识抓起内侧那叠反手丢去:

“穿衣!”

言罢伴着身后人“多谢师兄”的客套语句,抓起另一叠匆匆穿在身上,满心烦乱:

不对,哪里都不对!

这里不是他的船舱,忘生也不是印象中的模样——他才离开区区两年而已,对方看来模样却已二十五六,还有那头发……

以及,那样的气势,他只在师父那一辈年长之人身上瞧见过。

总而言之,没有一处与他记忆中相符。

——可那又与我有何关联呢?

谢云流一边系带一边暗嘲:你已是纯阳叛逆,那些人和事如何变化,又与你何干?这两年来纯阳对你不闻不问,师弟骂你欺师灭祖,当诛,也没有骂错。

——可他说那些都是误会。

谢云流狠狠系上袍服腰封:他说什么你都信?你忘了你是如何被他害成如今这般有家归不得、人人唾骂被逼东渡的境地了?

——可他说那些都是误会。

风雪夜时是误会,出手狠辣也是误会——哪儿有那么多误会?!

还有醉蛛……

谢云流抚平衣襟,想到李忘生再三提起的这个名字,先前气上心头时只觉荒唐,可如今想来,如果这一切都是醉蛛为了报复他安排的,倒也未必说不通。

毕竟,李忘生两年都不曾找过他,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已然出航的海船之上?

可是不对,醉蛛暗算忘生尚能说通,他又如何中了暗算,无知无觉的被换到这陌生舱室当中?

还有忘生的模样……

“师兄。”

身后忽然传来的喊声打断了谢云流混乱的思绪,他略一迟疑转过身去,就见身穿寻常便服的李忘生正站在舱门边,似要就此离开,眉头一皱,冷冷道: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这舱外俱是东瀛人,你一个陌生面孔突然出去,说不得要被当成偷渡之人,以你如今情况,双拳难敌四手,要不了几招就要被人拿了,丢的还是纯阳脸面!”

“师兄担心我逃走?”

“你刚刚不就要逃!”谢云流反射性回堵一句,可想起先前种种,又嗅到周身仍旧残留的血腥味,才竖起的尖刺又因心虚而放下,“罢了,我明天就让藤原放下小船送你回去,此去东瀛前途未卜,师父坐下总要留个弟子尽孝。我已无法回返,你——”

“呵……”

“笑什么!”

见他不但没安分的垂首应是,反而低笑出声,谢云流强压下的怒意再度上涌,大踏步走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别以为我在同你说笑!李忘生,你我之间的账还未清算,你要是敢死在别人手上——”

“忘生不会死,师兄也不会。”不想眼前人竟胆大包天打断了他的话,甚至还伸出手来轻拍他的手臂,“师兄,要不要同忘生打个赌?”

谢云流皱眉看他:“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李忘生不闪不避与他对视,视线落在眼前人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俊美脸庞上,眼中闪过些许怀念之色:

“就赌舱外不是你熟悉的那些东瀛人,而今——也不是你我熟悉的年月。”

……

“李掌教?”

身边之人小心翼翼的呼唤将李忘生从先前的回忆中叫醒,他回过神来看向眼前一身黑衣的青年人:“小友何事?”

莫铭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是不是——又失忆了啊?”

又?

李忘生目光一凛:“小友何出此言?”

莫铭抓了抓头发:“我来之前,于睿道长特地叮嘱我,说你们若是记忆出了岔子,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你们。”说着从怀里摸了摸,摸出封信来。

“小友见过清虚真人?”

“见过,我们都是从纯阳出来的,前后脚。”说着见李忘生伸手要去接信,忽然想到什么又将手一缩,“等等,还是宗主回来后一起看吧!”

李忘生一怔,随即莞尔:“这也是清虚真人的嘱咐?”

莫铭点头:“她说见信则明,但凡事务必当着您与宗主两人的面来解释,否则容易徒生误会。”

还真是师妹会做的事儿。就是不知她为何会将此事托付给眼前的刀宗弟子,而非纯阳弟子,这弟子跟在他与师兄身边又是何意……

李忘生心中飞快思索,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同莫铭聊天,很快便得知他与师兄乃是一同出行,正要前往少林办事,又得知他二人失忆之症已非首次,不由沉吟。

先前在船舱中时,他与谢云流说起星移斗转,时易世变,对方明显难以置信,若非两人身体形貌变化明显,绝非伪装,想要说服师兄相信定要费上一番口舌。饶是如此,师兄推门出舱前仍质他满口谎言,显然并未取信。

巧的是,出来之后询问的第一个人,竟是师兄自己的门人弟子。只是如今谢云流记忆中并无刀宗,自然也不认得眼前的年轻人,以他谨慎的性格只问一个显然是不够的,定要将船上所有人都问上一遍才能放心。

相比起他,李忘生就要坦然许多,他向来沉稳,先前那般剧烈的情绪波动实属鲜见,如今大致了解了现状,更觉心安。

原来师兄已然回返纯阳了。

不久后船尾楼的门再度被推开,声响将李忘生与莫铭都吸引过去,就见谢云流从中飘然而出,随手拍上舱门,站在那边沉吟片刻,才缓步走了过来。

他于两人前方十数尺前站住,并未再走,面上阴晴不定,显然心绪正乱。

见他如此,李忘生了然询问:“师兄可相信忘生所言了?”

谢云流双拳紧握,目光在他那头白发上一触即离,转而看向旁边竭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黑衣青年:“他是谁?你们认识?”

“说是师兄的弟子。”

“宗主。”莫铭向他行了一礼,双手将掌中信笺奉上:“这是清虚真人托我转交你二人的。”

谢云流抬手将信摄过来,随口道,“那是谁?”

“是师父的四弟子,你我二人的师妹。”李忘生试着向他所在方向走了两步,未见谢云流退却,略微松了口气,“师兄或许不记得她,她是在师兄离开四年后,师父在山门前捡到的弃婴,自小在纯阳宫长大,很是聪慧。”

四年……

谢云流拆信的动作一僵,虽然问了那么多人,答案确凿,他还是难以接受如今已过去五十年的现状。

眼角余光瞥见李忘生靠近,谢云流拆信的动作明显加快了几分,甩开信纸瞧见信上字体时一怔,脱口道:“师父?!”

那信上的字体并不陌生,分明便是出自吕洞宾之手。

李忘生也有些诧异,探头看去,见谢云流略有些僵硬的将信件向着他所在方向挪了挪,目光微暖,而后便瞧见信上内容,竟是一首词。

目前咫尺长生路,多少愚人不悟。

爱河浪阔,洪波风紧,舟船难渡。

略听仙师语,到彼岸,只消一句。

百纠结换了,旧情刻骨。

望轮回,三涂苦。

万事澄心定意,聚真阳、都归一处。

分明认得,灵光真趣,本来面目。

此个幽微理,莫容易,等闲分付。

知纯阳自有,神仙伴侣。

同携手,朝天去。【注】

谢云流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神仙伴侣,本来面目……

他无法克制地看向身侧的李忘生,后者的视线仍落在信上,似在细细品味,侧对着他的面容是与记忆中的生涩截然不同的成熟,却依旧俊美,且……

令人心动。

此刻他身上裹了厚厚一层衣衫,鹤氅领口立起,几乎遮到耳根,左耳上一抹红痕若隐若现,是他盛怒之下张口咬出的,也时刻提醒着他,方才究竟如何残忍的对待过忘生。

如若眼前一切是真,那他之前所作所为……

“师兄?”

李忘生只觉脸颊被对方灼热视线烫到泛红,抬眼望去,却见谢云流匆匆将信笺塞到他手中:“师父的歪诗不看也罢,我去走走——”说着便要迈步离开。

“等等!”

见状李忘生一把扣住谢云流的手腕,道:“师兄,你又要逃避吗?”

谢云流霍然转头:“我何时——”

“二十年前,师兄初回纯阳,也是这般拿了剑贴就走。”李忘生定定的看着他,目光犀利,分毫不让,“彼时你我师兄弟阔别三十年才再度相见,忘生本有千言万语想说,却都因师兄匆匆离去而化作泡影,那之后种种……师兄当真不感兴趣吗?”

谢云流的脚步彻底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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