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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71他的心正在为这个疯子而跳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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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脚步轻得可怕,像是个游魂在轻飘似得——

所以我放松了警惕。

事实证明,我也确实不需要过多防备,因为苏凡已经瘦得好似一具骷髅,我不觉得他有力气对我怎么样。

但是太久没看到那张脸,我还是有点意外。

最后我张了张嘴,发出一声乏味的“嗨。”

苏凡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打量我这一身装扮。

“你知道吗,我上次看人做类似这样的装扮还是在s派对上。”

他说话还是一样地不好听。

我嗤笑一声:“哦,那你爱好挺广泛的。”

苏凡眨眨眼:“不广泛啊,你知道的,我只喜欢偷东西和上床。”

什么性感辣偷的脑残设定,我懒得理他。

“你们这里真不好找,又偏僻又隐蔽,保安养的那几只烈性犬也好吓人。”

苏凡一边说着,一边自来熟地找来凳子在我床头坐下。

“是想让我夸你了不起吗?这么难进来的地方也被你钻进来了?”

“不是我钻进来的呀,我找关系进来的。”

苏凡笑嘻嘻地说,他撑着脸,问我好不好奇他找的什么关系。

“跟我有关系吗。”

我嗓子有点干,说话声音有点变调了的嘶哑,苏凡听出来了,去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居高临下地翻转手腕,整杯水倒在了我脸上。

流到我嘴边的水还带着止咬器上的金属的臭味。

我舔了舔嘴唇,说:“谢谢。”

苏凡平静地看着我:“真讨厌,岑越。”

“你不发脾气都不像你了。”

“我是有躁郁症吗天天发脾气?”

苏凡有点吵,我闭上眼,有气无力地反驳他:“我又不是火药桶。”

“你怎么不是?我以前觉得你好像嘴里吞火脖子上挂鞭炮,整天都是噼里啪啦的。”

“那你就当我烧成灰了,炸不起来了。”

“为什么呢,”苏凡撑着下巴,眼睛望着窗外,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人为什么会变呢。”

我回答:“这世上唯一不变的不就是改变。”

改变是不可逆转的,只要时间往前走,一切就都在改变。

苏凡还是那么爱说废话。

“我白天的时候去医院了,”苏凡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报告单,干巴巴地说,“然后我就想来看看你。”

“我们那档子事都过去多久了,”我搞不清楚他的逻辑关系,“总不可能是我传染给你的吧。”

苏凡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身体前倾,被月光照亮发顶,我才意识到他又染了头发,金黄色的,像是油画里的太阳。

他语气轻快:“万一呢。”

“哪儿来的万一,”我没有接他的玩笑,只是打了个哈切,然后说,“先不谈我们就做过那几次……我身体可健康得很呢。”

“是啊,身体健康,却被关进疯人院了。”

我转头看着苏凡,问:“你是不是想死?”

苏凡哦了一声,用有些惊奇的神情打量我,说:“你现在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岑越了。”

我抬不了头,让他把报告拿近了一点。

仔细看了看时间后我问他:“你第一时间来找我了是吗。”

“找别人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被打死了吧,”苏凡不以为然道,“这种东西谁说得清。”

我没有说话。

“你在想什么?”

苏凡问:“想是谁传给我的?还是我又传给了谁?”

我第一次发现苏凡话怎么多又密。

我说:“我在想周末医院肯定人很多,你一定排了很久的队。”

苏凡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低下头凑过来,像是要亲吻我似的。

隔着止咬器,他的脸停留在大概一个吻的距离上,然后似笑非笑道:“你放心,不会是他。”

“哦。”

“不过我真喜欢和你哥做,鸡巴又粗又长,腰还那么有劲儿,顶得我迷迷糊糊的。”

“你很喜欢?”

“谁不喜欢?长得帅身材好体力好技术也好,而且绝对不会说那种让人倒胃口的昏话。”

“倒胃口的昏话?看来你怨念很深。”

“啊,你试试看就知道有多恶心,一身汗臭味的中年人,鸡巴软得像肚腩,还要一遍遍问你爸爸的大鸡吧好不好吃……这种很多啊。”

苏凡学油腻中年人的腔调学得惟妙惟肖,我忍不住笑出来,笑过之后又冷不丁问他:“干嘛跟他们做。”

“因为你哥不跟我做了,”苏凡半认真半玩笑地看着我,说,“我只能消费降级一下。”

“胡说八道。”

“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

苏凡低声笑了,然后说:“我也挺喜欢跟你做的。”

“你每次射了之后总是抱我抱得很紧,给我一种错觉,让我觉得我真的就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在谈一场普通的恋爱。”

我很肯定苏凡不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没什么诚意地跟他道歉:“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收你很多钱,而且做完了之后会去找你哥哥,我也对不起你。”

我盯着他,像要看出他这句话有几分真心,又听到苏凡幽幽道:“而且和你做了之后再跟你哥做,更有感觉。”

“滚你大爷的。”

苏凡有点来劲:“真的啊,要不要我仔细跟你描述你们两个的不同……”

“滚,不想听。”

“好像是有点恶心,不过我觉得都是好的回忆,跟你们两个的都是,你们把我当个人,会在意我爽不爽。”

装柔弱大概是苏凡援交援出来的职业病。

他极擅长这种自轻自贱惹人占有欲的把戏,可是我又不是那些他装一装失足小男孩就会热血沸腾撕他校服下的黑色丝袜的傻逼。

我还记得他半赤裸地靠在岑北山身上嗅闻岑北山后颈的贪婪模样。

他不顾一切,利用一切,最后失去一切。

这从来都是他主动推动的。简单一点来说,这就是他想要的。

“但你不是就喜欢别人不把你当人吗。”

我还记得苏凡身上那些溃烂后愈合又叠加一层层血痂的伤口。

苏凡撩了撩眼前的碎发,嫣然一笑:

“我真心喜欢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说。

“上一次跟他做,还是我们三个人一起那回呢,”苏凡用有些怀念的口吻道,“我以为是开始,结果是结束。”

“是吗。”

我不太清楚苏凡和岑北山的关系是什么时候断掉的。

我也不太关心。

但是有件事我耿耿于怀:“所以你到最后也没收他钱呗。”

“你还在介意这件事啊,”苏凡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开始流鼻血,他侧过脸去,“不好意思,免疫功能有点出问题了就是这样的,总是有些小毛病。”

“旁边柜子第二层有纸巾。”

“嗯,我拿了。”

苏凡擦鼻血的时候熟练得像是在擦鼻涕。

我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苏凡比我大一岁,其实今年也就二十岁。刚满二十。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惊呼:“我都快二十了!”

我九岁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我会是这副模样。

“你说这话真搞笑,十九岁还很年轻啊,”苏凡说,然后抬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问,“和你小时候想的一样吗?”

我躲开他摸我头发的手,笑骂他:“你这不是屁话?谁小时候想得到自己会被关在疯人院里?”

说完我们俩相视而笑。

笑容还没淡下去,我说,我小时候想和我哥结婚。

“真变态,”苏凡止住了笑,撇了撇嘴,又说,“但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问我有没有烟。

苏凡似乎意识不到这其实勉强也算医院,医院里不应该抽烟。

但我还真有,我指导他从床垫子底下摸出快报废的打火机和烟。

他翘着二郎腿,点燃眼,垂下眼细了一口,然后打了个冷颤。

苏凡吞云吐雾的时候眼睛会下意识地昂起头、眯起眼睛。

他吐一口烟,然后问我:

“现在也想吗?”

“嗯。”

“那我是有点不能理解了。”

苏凡掸了一下烟灰,在我手边的床单上烧出一个有些丑的小洞。

“就算是我这么贱的人,被是恋人的亲哥哥送进疯人院也是会恨的啊,岑越,你怎么不恨呢。”

他似乎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问我,你怎么还在爱呢?

真滚犊子的,老子哪里晓得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我只是移开脸,嫌弃道:“你别对着我说话,一股烟臭味。”

苏凡问我苏雅雅的近况。

苏雅雅在忙着出国留学的事,她一直想来看我,每次都被我回绝了。

“照片的事解决了吧。”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早解决了。”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苏雅雅告诉我她把所有照片都拿到手并且连备份都销毁成功。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她得意洋洋的小模样,怪可爱的。

说起苏雅雅。

“我要是不发疯,现在我们应该一起在国外上大学,上完晚课,用学生优惠去超市买贵得要死的蔬菜,然后抱着牛皮纸袋穿过校园回到留学生宿舍一起煮火锅吃。”

苏凡含着烟嗔怪我:“谁让你要发疯的呢。”

我也点头:“是啊,谁让我要发疯的呢。”

说是这么说,但我们都知道,我没得选,发疯这件事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我没得选,只能疯掉。

“你看上去真不像疯掉了。”

苏凡诚心地赞美我。

隔着缈缈的白烟,我盯着他,没有说话。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怎么知道照片的事的?”

“你说谁的照片?”苏凡在床头柜的铁皮上按灭了烟,然后抬起头语气稀松平常地问我,“是苏雅雅小时候的裸照,还是你被偷拍的发疯的照片?”

苏凡看着我,说:“我都知道,因为我都参与了。”

69

“喂!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你露出一副饿死鬼的样子又是做什么!”

我以前最喜欢苏凡的一个地方是他裤腰带松得不像话,三言两语就能哄他脱掉衣衫躺在我身下。

但是也说不清这是否正合他的心意——说不定是他在哄我骑在他背上呢。

但是现在我不喜欢他三言两语话没说清楚就脑子发色晕,非要脱我裤子。

在我的震惊下,苏凡已经骑上床了。

我说:“你行行好,对病人就别骚了。”

其实我挺佩服他这种随时随地都能发情的体质,有一种过把瘾就死的洒脱。

但是对一个行动不便的病患做这种事是否有些太缺德。

苏凡咬着上衣下摆,露出嶙峋的胸腹,他眯着眼,骑在我的胯骨上,一只手伸到身后,另一只手摸上我的裤头。

我操,曲依衫真乃此地第一预言家,我竟然真有贞操危机的一天。

我试图通过语言来打消苏凡的情欲——

但是憋不出话来,众所周知,好吧,众所周不知,苏凡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我怕我骂他不仅没不会把他骂萎还会把他骂爽了,然后直接把我吃了。

此刻我愁得像是被抓入盘丝洞的唐僧,虽然知道对方对我没有半点真心,但是对方想吃我的心却已经要溢出来了,我不能不愁。

“我吃药了的。”

苏凡不懂我为什么反应那么大,迷蒙着眼说。

这个台词怪得很。

苏凡安慰我说他会很小心,我还是一副不合作的样子,试图把苏凡从我身上掀下去。在又一次没抓住香蕉之后,苏凡有些恼了:“他妈的就借你鸡巴挠个痒你还拿乔起来了!挨操的又不是你,你扭捏个什么劲儿?”

“呵呵。”

我懒得理他。

最后苏凡也没能如愿——

因为他性质高昂,我有点心如止水。

在意识到我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之后,苏凡愣住了,然后自己转身跌床下去了。

他扑坐在地上,侧着脸,泫然。

我觉得他一定在装哭。

苏凡沉默无语了一会儿,猛地把脸转过来,语气苦涩:“是不是很可笑,我拿身体当通行证,如今是哪里都此路不通。”

“怎么突然这么文艺了?”

我搞不懂苏凡的脑回路,我记得小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不过这样说也不准确,我之前也不是这样的。

只能说,人都会长大,会变得不一样。

时间让我变成疯子,也让苏凡变得文青。

我不在乎苏凡怎么个文青法,我比较在意我凉飕飕的小腹。

“你能不能先帮我……”我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问,“物归原位一下?”

苏凡像是没听见似的,双眼不知道看着哪里,自言自语道:“怎么就不硬呢?”

我于是试图去理解他的脑回路:“你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性吸引力,觉得难堪吗?”

好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人。

贱卖自己就算了,竟然还因为不够畅销而感到悲伤。

卖不出去才是好事呢,苏凡,可惜,你自己似乎不这么觉得。

“岑越,你是不是阳痿了?”

苏凡很快从自怨自艾的状态中解放出来,转而将矛头指向我,他质疑我的功能性。

我搞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跟这个词扯上关系。

难道我长了一张惯会阳痿的脸?

“就,不想做啊。”

和之前天天做的原因差不多,就只是想不想的区别而已。

苏凡低声笑了,笑得很阴。

但也许他从来都是这样笑的,只是之前他年轻,有一张平凡但是饱满干净的脸,所以在我们热情交缠的某些瞬间,我觉得他甚至有几分可爱。

但现在他像是风干了的昨日黄花,脸颊瘦削、眼眶凹陷,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要扯不扯,总像是在嘲弄着谁。

而他的触碰又是那么冰凉生硬,于是我不再觉得他可爱了。

他低垂着头,并不说话。

像是某种生机全无的枯草。

说是枯草也不准确的,因为苏凡现在的形容更像是溺死的水鬼,从阴湿的沟槽里爬出来,随时预备拉人下水。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回忆起刚刚他冰凉的手抚过我腰侧时候留下的触感,忍不住说:“你的手真的好凉。”

苏凡无精打采地回我一句:“谁的手热?”

爱人。

爱人的手是暖的。

但是我不想告诉他。

苏凡离开了之后我想,也许,苏凡早晚也会被关到这里来。

他似乎也要疯了。

我早说过苏凡是个彻头彻尾的贱货。

第二天一早,打了针后我迷迷糊糊地被推到院子里晒太阳,整张脸都被晒得发红发热。

身后的护士换了人,推着轮椅到阴凉处。

我缓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到的是摘下口罩的曲依衫。

把我的轮椅固定后,她倚着我的肩膀,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毛线准备打毛衣。

“你怎么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是一幅气鼓鼓的、闷闷不乐的样子?”

曲依衫熟练地勾过一个环打了结,然后问我。

“很烦。”

对此我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曲依衫也不多追问,只是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开始织她的浅蓝色毛衣。

这件毛衣她好像织了一辈子似的,怎么都织不完。

远处一个男性护工推着一个年老的妇人去赏花。

很丑陋的红色鸡尾花,因为无人打理又生长在避光处,因此开得很是潦草。老妇人却如若珍宝似的把脸凑过去,捧着花萼,用力地嗅闻着花心的部分。

男性护工摘下口罩,低下头和老妇人聊了几句,老妇人那张风干的橘子皮一样的老脸于是马上露出了一个层层叠叠的笑来。

紧接着他直起身,转过脸来远远地和我对望。

曲依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上了口罩。

她问我:“你认识他?”

我别过脸去,移开了视线,闭上眼,有些痛苦:”不认识。“

我早说过苏凡是个彻头彻尾的贱货。

昨晚他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也不帮我提溜一下裤子,曲依衫又半天不见人影,我只能自己勉强扯着裤子想方设法把我在外面吹冷风的小老二给塞进裤子里。

手腕部分的束缚带让我只能活动手指,我必须想办法侧着身,然后用手指推拉大腿边的布料,一点一点地助力老二回家。

在我实施这个大工程的时候,苏凡走时没关紧的门被风吹开。

我露出的下体对着走廊上的男人亮了个相。

即便戴着口罩,我也能看出他眼里的错愕和茫然。

以及红透了的耳朵。

我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动作迅速地推着小推车离开了。

只留下一串车轱辘在走廊地板上滑动的咕噜声。

和苏凡这个贱货一样,他也没想着顺手给我关个门。

院里的男性护工不算特别多,或者说其实女性也不算多,比起宣传语里的一对一陪护,真实的护士数量少得可怜,因此我很容易认出昨天的观鸟者就是现在这位盯着我看的男性。

他也一定认出我了。

因为我看到他脸红了。

我头疼死了——捂住额头,我让曲依衫推我进房间。

“这太阳晒得我脑瓜子都大了。”

曲依衫抬眼看了一眼那个男性护工,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后收拾了毛线,推我进了病房。

刚进门,曲依衫一个后抬腿把门踢上,然后掐住我的后脖子,开始骂道:“臭小子,我年纪都可以当你妈了,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这一天天的,日子更烦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又遇到这个傻大个了。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总之他长得就给人一种他叫傻大个的感觉。

他拿了餐盘在我对面坐下,然后给了我他盘子里的一块鸡排肉。

这是我们食堂里的紧俏货,只有职工或者或者和职工混得熟的、精神状态比较好的病人可以吃到。

没办法啊,在基本上只有蔬菜和肉类切碎混煮的黏糊糊的粥状物以及白水面条这两样

食物的情况下,就算只是简单调味的速冻鸡排肉也会变得诱人。

我转手把鸡排肉给了曲依衫。

她喜欢吃这个。

傻大个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

曲依衫吃完饭去拿水果——这里只有一种水果,就是品相不好的、肉少籽多,而且极酸的小橘子。

天天吃橘子吃得人小脸蜡黄,但是曲依衫非要我吃,她说补充维生素c。

在曲依衫去拿橘子的时候,我试图跟傻大个谈判:“昨天晚上是……”

我想说那只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怎么地我的鸡鸡就跑到裤子外面了,我并不是个暴露狂。

但是这套说辞实在是有点破廉耻,我不确定疯子有没有廉耻的,但是我有的,所以我好像有点说不出口。

因此我磕吧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

而傻大个只是看着我,一幅你请说我正洗耳恭听的表情。

“昨天晚上,”傻大个生怕我忘词,还帮我提了一句,然后看着我,说,“然后呢?”

他甚至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啧。

我泄气了,索性破罐子破碎。

“嗯嗯,反正就你昨晚上看到的那样。”

反正都被关在疯人院了,也想不出什么要脸的必要。

傻大个沉默不语,似乎是有些尴尬,他扭过头去,不知道在看什么,抬手抠了抠脸,嘴唇也不自觉地抿起来,总之,小动作一套一套的。

“呃,你也不用……”最后,他舔了舔嘴唇,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能理解啦。”

我还没松一口气,听到下一句话——“就算是这里的人,也会有那方面的生理需要嘛。”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理解你大爷!”

70

卢山总缠着我。

他告诉我自己的名字怎么写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他白色制服下鼓鼓囊囊的肌肉,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你还挺人如其名的。”

长得就像是一座小山似的。

我百分百肯定我用的是嘲讽的语调,但卢山听了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

他把那张用来当草稿纸的处方笺仔细地捋平,宽厚的手掌和小小的处方笺形成了一个有些好笑的对比。

捋平处方笺之后,他又写一遍自己的名字,小孩子似的,一字一顿的同时还要念出来,好像这两个汉字多么困难似的:“卢、山……

写完之后又工整地写下一个矮矮的山,嘴里念念有词道:“岑……”

在我反应过来要阻止他之前,他已经用一种很恶心的语调念出了“越”字,然后在处方笺的正中间写下了岑月两个字。

“你他妈文盲?”我忍不住抢过笔,涂了那个丑陋的月字,然后龙飞凤舞地签上我自己的大名,“这个字儿不认识是吧?”

写完一抬头,看到卢山笑眯眯的样子,我心想完了,着这小子道了,他估计就是想要我的亲笔签名。

这么一想,连手上握着的那支被他摸过的笔都变得滑腻作呕。

“真恶心啊傻大个。”

我扔了笔,抽了纸巾擦手,卢山去捡笔。

他总是这样一幅倒胃口的好脾气的样子。

卢山把笔捡回来,又坐到我身边,小学生一样地垂着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结实鼓掌的胳膊紧挨着我的,隔着薄薄的工装传来让人难以忽略的炽热。

真烦人啊。

卢山总是这样想方设法地、装作不经意地和我产生一些肢体接触。

我后知后觉,因为大部分时候他只是碰一下我的手臂和肩膀就心满意足,所以我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但是他总是暗示我关于病房自慰的那件事——他隐晦地表示我不介意的话他可以帮我解决。

为了怕我误会,他再三申明只是用手。

这他妈的不就是性骚扰吗。

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性骚扰,回过味儿来恶心得想吐。

只是这里伙食太差,肚子里没什么油,吐不出来东西。

曲依衫习以为常:“我早跟你说过了。”

她还在织那件小小的浅蓝色毛衣。

“这种封闭的地方就是会藏着一些有关这方面的烂事儿,人憋着憋着就憋出病了。”

我本来靠着窗子吹风,顺便看看窗外的风景,听到她这么说,我收回视线,说:“他是喜欢我,不是有病。”

曲依衫瞥了我一眼后低声笑了,似乎我在说什么可笑的事情似的,或者是她觉得我长得很可笑。

应该是前者吧,我长得应该还蛮让人心情愉悦的才对。

“男的喜欢男的,还不叫有病。”

曲依衫的声音真好听,又轻又脆,像是蓝天白云下风吹过丝巾带起的飘。

“哦,这样算,”我点点头,说,“那应该是有病吧。”

说完,我又托着下巴看向窗外,远处围墙边有一簇野菊花开了,隔着老远也能看到惹眼的嫩黄色。

“喜欢就去摘啊。”

“我不要。”

曲依衫哦了一声,说:“所以是喜欢喽。”

我看着她,她笑盈盈地和我对视。

曲依衫总能猜对我的心。

“你可以去算命。”

我说。

曲依衫的指尖按着线,低头咬断了一个结,然后抬起头,神情自若,道:“我只能算你的命。别人的我算不准。”

我笑了:“为什么?”

此时,曲依衫的编织终于有了阶段性的成果,今天应该就到这儿了。

她把未成形的浅蓝色毛衣拎起来抖抖线头,然后仔细地折起来。

“秘密。”

折完毛衣的最后一只袖子,曲依衫冲我比了个嘘的手势,故作神秘地微笑,然后道。

啊,又是秘密。

夏天都已经过去,我还以为我不会再听到这两个字。

过了几天,我再躺在窗台上发呆的时候,视线范围内再看不到那簇在萧瑟秋风中依旧鲜活明亮的嫩黄色。

卢山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个透明的花瓶放在我床头,花瓶里盛着清水和被修剪过断面的小雏菊。

花瓣上还有新鲜的水珠,错落有致地装点着我的铁皮床头柜。

我对卢山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

连续几天,床头的花瓶里都有新鲜的雏菊。

我对此没有任何表示。

中午在熙熙攘攘的食堂,卢山端着食盘,狼狈地从穿行过人群找到我。

他很拘谨地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讨好地给我一盒牛奶。

我把牛奶给了曲依衫。

曲依衫接过直接把吸管插进去一饮而尽。

随着牛奶盒子被挤压发出代表空瘪的杂音,卢山似乎慢慢积攒了些勇气。

他惴惴不安地问我:“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吗,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冷漠呢?”

他身体前倾,胸口压到饭盘上,把饭盘都压得翘起一边的角。饭盘格子里的汤汁酱汁于是理所当然地流出来,将他胸口的白色制服染色。

但即使如此,卢山也像是没有感觉一样,只是执拗地望向我。

真挚的表情、炽热的眼神和格式化的动作。

我不做声地看着他,手里的勺子缓慢地戳着食盘里呕吐物一样的食物。

这座疯人院里的一切都和此时此刻的卢山一样,恶心得让人倒尽胃口。

“这里太吵了,”我问他,“你不这样觉得吗?”

卢山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很像正常人的表情。

他说,我也这么觉得。

晚上的时候曲依衫早早去睡了。最近她加快了编织的速度,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有一点点空闲就会拿出毛线编织。

那件蓝色的毛衣逐渐有了一个完整的轮廓,只剩下最后的缝边。

“你怎么突然着急起来了?”

我问她。

曲依衫为了这件毛衣疲惫不堪,失去了往日的风度,憔悴得不像话。

“因为,”曲依衫打了个哈欠,然后为我掖了掖被子,然后道,“冬天快到了。”

说完她就准备去睡觉。

曲依衫临走之前,我让她把窗户给我打开。

“你想吹吹风吗?”

“不,我想屋里亮一点。”

曲依衫笑了笑,走过去,踩着我隔壁那个打过镇定剂之后昏睡的胖子的肚子,一把拉开了窗帘。

风吹进来,窗帘轻飘。

我则保持着被束缚的状态,静静地等待月亮升起。

曲依衫给我的树枝还藏在袖管里、被我握得很热。

不知道卢山有没有感觉到。

在关禁闭期间,我被告知此事会通知我的家长、阿不对,是名义上的监护人。

我觉得很好笑,那个工作人员的语气凶巴巴的,又透着得意,好像我受到了多严厉的惩罚似的。

可能是此地封闭、住户们是人又不被当作完全的人来尊重,因此就和学校格外相似。

所以”叫你家长来“也就成了一种有力的威胁。

他可能期望看到我脸色煞白,像是犯错了的小学生一样在听到这句台词之后筛糠一样地发抖——我于是配合了一下,惊恐地捂住脸,用一种绝望的语气问:“是真的吗?你真的要叫他来吗!”

对方被我的反应取悦到了,露出得逞的笑容来:“你现在知道怕了吗?你真是……”

我张开并拢的手指,露出一只眼来观察他的反应,然后忍不住笑了。

“我真是?”我心情愉悦,“对啊啊,我真是太开心了。”

对方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最后他的同事来拉走他:“哎呀,你跟疯子争什么呢?”

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观察窗那头。

“他都敢杀人了,你怎么能把他当正常人呢!你想想卢工,伤成那样了……”

刻意压低的谈论声也随着他们渐远的脚步声一起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有点失望,听上去卢山是没有死掉的。

他运气真好,从四楼摔下去,也没有被树枝戳穿肺管子。

禁闭室阴暗狭窄,四面都是不透光的灰沉沉的水泥墙,床也很硬,翻个身都要掉下去。

我却难得地睡得很香,没有做噩梦,一觉到天亮。

在会客室里,我想起了曲依衫没有织完的毛衣,然后又不可控制地想到了床头花瓶里的小花。

“干嘛露出那副表情?”岑北山问我。

“什么表情?”

“就好像是,”他刻意地稍作停顿,然后继续道,“很遗憾某人没有死掉一样。”

我被逗笑了,咯咯地笑起来,差点拿不住话筒。

“哎哟,”我扶正了话筒,问岑北山,“你是在说你吗?我是很遗憾你还活着的。”

我哥好整以暇地坐在我对面,隔着透明的墙壁,握着话筒的手骨节分明,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干净。

他慢悠悠地:“我当然要好好活着,不然你会伤心死的。”

我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不知道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话筒里传来低低的笑声:“别这么看着我。”

“为什么。”

岑北山抬手敲了敲面前的隔音玻璃,获得了不远处的监视人的一个眼神警告。

他朝对方笑笑,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着我。

“隔着这个……”我哥身子后仰,倚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欺负不了你啊。”

我凑近了,盯着他,他眼球里的那个小小的我真是鬼一样的丑。

“你把我欺负得还不够惨啊?”我摇着头叹气,“哥哥。”

我此时忍不住想笑,我甚至想摇头晃脑地很认真地跟他说一句,你把我害惨喽,哥哥。

但是说不出口,因为岑北山看着我。

他就在我眼前,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

71

近得好像只要我伸出手就能碰到他、近得好像我仍然拥有他怀抱的优先且唯一的使用权。

我控制不住我脑子里想要扑到隔音玻璃上的那个想法,身体前倾,最后一只手拍在了玻璃上,发出很重的一声闷响。

门口监视的工作人员皱了皱眉,走过来拍了拍岑北山的肩膀,和他说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几分钟后,那个男人离开了。

岑北山对我微微一笑,然后说:“稍等。”

他起身去锁上了门。

然后走了回来。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我手边的这扇门。

“喔,有猫腻啊。”

我拖长音说。

岑北山说:“你知道这里的监控都是坏的吗?”

“我知道啊,”我扬起笑脸,“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把他推下去的。”

我亲爱的哥哥似乎忘记了他来此的原因是因为我闯了祸,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但我哥看上去完全不在乎,只是随口道:“他运气太好了,树枝都没有插到眼睛里去。”

他真是我亲哥,比我还坏。

我必须承认我确实产生过要把树枝插到卢山眼睛里的想法,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实在太恶心——

但我只是稍微地想了一想,并没有很认真地想,而且最后还是选择了柔软多脂肪的肚子来做他不小心受伤的部位。

你想,一个人半夜在窗边看风景,不小心跌落到楼下灌木丛里然后被不知道为什么尤其尖锐的树枝捅穿肚子是不是比起眼球上插着一截树枝摔下楼要合理得多?

但是我哥就是可以那么若无其事地说出,没插到眼睛是运气太好这种话。

我还是比不上我哥,我没他那么坏。

所以我活该被他玩儿。

“脸都快贴到玻璃上了……”话筒里传来一声轻笑,岑北山脸上挂着恶劣的笑,说出的话也怪难听的,“你知不知道你露出一副很想接吻的表情?”

他语气真诚,怪让人没脾气的。

我还没说什么,岑北山突然前倾身子,凑近了玻璃。

那张熟悉又久违的面容突然就在我眼前放大了,

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岑北山唇角有银色的微光闪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打了唇钉,让本来周正的五官像是被涂画了一角的白纸一样变得有些不对称了。

这种不对称带来一股说不清楚的邪气,不是那么坏,但一定不太好。

我愣了一下,然后听到他用一种略带无奈的语气讲,乖崽,好涩的脸。

我真是被气笑了。

“我去你妈的岑北山。”

你真是世界第一的臭傻逼。

虽然我也不遑多让就是了。

岑北山也不生气,只是认真地看着我。

我问:“你来干嘛的?赔钱啊。”

“赔钱?”他冷笑一声,“有什么好赔的,一个陌生人失足跌倒跟我有关系吗?”

他笑我也跟着笑:“跟你没关系跟我有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

岑北山缓缓收了笑,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害怕。

他的语气还是温和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于是懂了,点头:“好,跟我没关系。”

那我就更搞不懂了,他又不愿意承认卢山的受伤是我造成的,那他来这里干什么,观光吗?

岑北山像是能看出我内心疑惑似的,说:“我来看看。”

“看什么?看我死没死是吗?”

“我来看看……我的东西还在不在,”隔着玻璃,岑北山宽厚的手掌印上我的,他慢条斯理地说,“有没有被人偷走。”

这层玻璃大概是只隔音不隔温的,我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迅速地缩回了手,然后短促地笑了一声。

这是对岑北山的嘲笑,也是对我的。

“多此一举。”

我把手拿开了,岑北山是没有的。

隔着玻璃,能清晰看到他掌心细密的纹——

我突然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冲动,就像是猛喝了一口碳酸饮料,有什么东西汹涌着冲破我的咽喉、顶得我鼻子发酸。

我有点委屈。

苏凡说错了一件事,他说我不恨我哥。

是不恨的,但是怨他——我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也不想发疯。

我也不想被人当畜牲一样关在这里,每天吃难吃的药、打不知道成分的针剂然后头晕一整天。

都说不用思考是一件幸福的事,但是我想思考,我有很多东西想要去思考。

我的脑子却像是进了水的屏幕,重影闪烁,没办法让我看到清晰的脉络。

“你知不知道这里晚上很冷?睡觉翻不了身,第二天起床全身都是酸痛的……吃的东西都没有什么味道,有人喝粥呛到气管里,咳了一地的血……你知不知道水龙头滴答滴答的声音会在走廊里传很远?”

我有些语无伦次地抱怨着这里的一切,岑北山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的耳朵好痛,一点点声音都会放大吵得不得了,我的心也闹哄哄的……”

我无意识地抱住了腿,低声絮语,好像是在跟自己对话。

最后我吸了吸鼻子,摸了一把脸,在抬起头之前若无其事地说:

“我好想你。”

玻璃之外,岑北山还是一张沉静的、无波澜的脸。

他没有因为我的惺惺作态有任何表示,没有一点怜悯。

显得我有点可笑。

我咬住大拇指的指甲盖,试图从刻板的啃噬行为中获得一点镇静。不然我真怕我会忍不住拿起凳子砸玻璃——

真想把岑北山杀了。

我们平静地对视。

我说你别装了。

岑北山说那你呢。

“我是真的啊,”我舔了一下大拇指的关节,不知道为什么很苦,我说,“我真的很伤心。”

岑北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相抵,看上去像是要跟我谈生意似的。

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真是有点儿骚的——

“那平时你伤心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呢?”

瞧这副腔调。

我直勾勾盯着他,不回答,而是反问:“你今天是接过客再来的吗啊?”

不然怎么感觉那么厚的大衣都遮不住他身上那股骚气?

岑北山歪了下头,然后轻笑了一下,说:“真不巧,我很久没做过那种事了。”

我有些意外,哦了一声,像是看珍奇动物一样上下打量他。

“我都不知道……很久了吗?”

我还以为他会门户大开,欢迎全世界兜里有点钱的女人都来光顾呢,哦,对,还有男人。

但是岑北山说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很长一段时间是多久?”

“我回答了你很多问题,你却没有回答我的。”

岑北山打断了我无止境的提问,直视着我。

我眼神左右飘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你大衣里穿的是衬衫吗?这里有暖气,你为什么不脱掉它。”

岑北山有些无奈地看着我,我以为他会无视我的这个问题,但是他站了起啦,然后脱掉了最外层的大衣,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

那一截腰身细得晃眼,转身的时候衬衫布料紧贴在小腹上却又看得到紧实的子弹肌线条,看得人面红耳热的。

岑北山应该不知道我在意淫他,他都没有看我,只是侧过身去,把大衣搭在臂弯,然后扣上了领口衬衫的扣子。

他这副做派真是让人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多洁身自好的贞洁烈男。

整理好衣服,岑北山回过身来。

他看到我的样子微微皱眉:“坐没坐相。”

我根本不理他,只是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椅子下的滚轮随着我的动作微微摇摆,我的心也跟着一起摇摇晃晃。

从禁闭室穿出来的不合脚拖鞋已经从我脚上落下去了。

我伸手摸了摸我冰冷的脚踝,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你不是想知道我在这里无聊的时候都做什么吗?”

我说话时的尾音忍不住上扬。

岑北山看着我。

我感觉他在看一个疯子。

他的心正在为这个疯子而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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