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别墅不大,加上外面的花园是五百平左右,顶楼是泳池,阳台被阿姨按照左朝曦的要求种了些花草,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蓝雪花开得正盛,一簇又一簇,很是惹眼。
左朝曦的房间在二楼,就在周长雯对面,她不常回来,阿姨只是定期去打扫一下。
就像一间酒店客房,有时候她路过那间房间的时候就会这样想。
她是周女士养在家里的一只小宠物,唔,或许是一只狗,一只猫,她仔细思考过后又一一否定——小猫小狗需要陪伴,周女士无暇顾及,所以她应该是一只小金鱼,或者小乌龟。
还是乌龟吧,看起来比较能忍。
嗯,她比较能忍。
她坐在沙发对面,周女士将身边站着的男人拉到身边,两人并排坐下,她说:“朝曦,这是我的丈夫,他叫赵虔。”
左朝曦笑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周女士这段时间是去进修了什么和中文很相近的小语种文字吗,为什么每个字她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不理解是什意思?
她终于愿意施目光给那个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男人。
很年轻。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然后就是
很美。
那是一张很完美的脸,左朝曦向来没有什么审美,平时穿衣打扮都靠好姐妹夏笑笑,但是她看见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完胜之前周长雯带回来的任何一个男模——周长雯之前没这么忙的时候带男人回家从来不会避着她。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只能很抽象地形容,他的容貌就像是一个身经百战的杀手,让目标站在原地不动自愿赴死。
就像有些人说的,如果美貌会杀人,那左朝曦此刻已经死了。
就在左朝曦愣神的时候,那双秋水般的瑞凤眼猝不及防对上了她的视线,她回过神,低下了头。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有资格去评判周女士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她只是一只乌龟,嗯,她只是周女士养在家里的,一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乌龟。
可是她是乌龟,周女士又是什么?
她想起周女士在外面雷厉风行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出来。
饶是周长雯也有些意外,脸色难得地有些诧异“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左朝曦收敛了笑意,抬起头看向周长雯,“没什么,你这次回家就是来说这件事的吗?”
周长雯点了点头,“我们一个月前就已经结婚了,不过那时候不在本市,忙完了才来得及回来告诉你。”
左朝曦的脸上挂着一个公式化的笑,也许是笑,总之她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僵,她想说,手机是摆设吗?通讯公司是被外星人占领了吗?这件事通过电话或者短信提前告诉她会死吗?
但是她没有说,她只是笑,因为她只是一只乌龟。
“很好,可惜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她说,“还有别的事吗?”
她在提醒这个新婚的女人,只要周女士说一句生日快乐,她就会真心祝福他们。
可上天觉得她无需祝福。
周女士说:“没有了”
没有了。
她看向周长雯那张保养得体的脸,又看向她身边一脸平静的赵虔——这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没有了。”她说,“我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她没再看这两个人,起身就要上楼。
或许周长雯觉得她的反应实在太过冷淡,又或许她想要在新婚丈夫面前表现一下自己为人母的一面,总之,周长雯开口叫住了她。
“朝曦,我们聊聊天吧,我们很久没有聊过了。”
少女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客厅里的灯光明亮,她却觉得自己局促难堪,无处容身。
她背对着两人,低头看自己的脚尖,“我学习成绩稳定,这次月考是年级二十七名,老师说继续保持的话可以上重本,我自己没什么想法,考到哪算哪,这个寒假我都在家里,没怎么出过门,钱够用,不用打给我”她不知道说什么了。
身后是长长的沉默,客厅里只有机械钟表的滴答声。
她再次抬脚,只是这次她看见自己放在玄关鞋柜的蛋糕。
她走过去,把蛋糕拿出来,她觉得好累,她不想和周女士斗智斗勇了。
迎着这两人的目光,她把蛋糕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开始拆蛋糕。
谁都没有说话,她觉得有些尴尬,“送你们的新婚礼物。”
说完感觉空气更安静了,只有她低着头一心一意拆包装的声音。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的手不可控制地一直在抖,导致蛋糕拿出来的时候蹭到了纸盒上。
一点点,没关系。
她安慰自己,继续把它拿出来,然后
它彻底歪了。
她察觉到周女士似乎想说话,连那个男人也伸出了手。
不。
不要。
她不要。
她是一只不合格的乌龟。
蛋糕被女孩一把拽出来,再也没有了方才压抑的小心翼翼,看着那个残破的蛋糕,她笑了——幸好她没有在上面写什么愚蠢的生日祝福,它可以做一个普通的奶油蛋糕。
她抬头,正对上周长雯的目光,那目光意味复杂,有些担心,又有些怜悯。
又来了,又来了!她简直想要崩溃。
这是什么眼神,她没有对她再婚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不吵也不闹,甚至把自己的生日蛋糕也拿出来给他们,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们吃,我上去了。”说着她就要走,她怕自己再看见这两个人就要忍不住发火。
她转身要走。
说祝我生日快乐。
说祝我生日快乐。
请对我说生日快乐。
好蠢,好蠢,好蠢
她不想走了。
她转过身,没有看周长雯,也没有看那个男人,她在看自己的生日蛋糕,她后悔了,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蛋糕给这两个人?
她走到桌前,弯腰把那盘不再完美的蛋糕拿了起来,她端着蛋糕,低头看向周长雯,又扫了一眼她旁边的男人,赵虔。
她只是看了一眼那张堪称昳丽的脸就重新把视线移回了周长雯身上。
她想告诉周长雯,这个男人不怀好意,她是看上了你的钱,不是真的爱你。可是她看着周长雯那张脸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半晌,
“这不是你的,是我的。”
周长雯皱了一下眉头,她想要说话,可是下一秒,左朝曦就把蛋糕狠狠扣在了桌子上,
她看着周长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字一句,”我不要了。“
祝我生日快乐。
课业繁重,她选择了住校,在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其实这并不容易,但很奇怪的是,周女士同意了。
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讨厌看到赵虔——赵虔住进了她的家,周女士说以后他会照顾她。
在左朝曦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个男人凭什么照顾他,家里做饭的阿姨都比这个男人顺眼不知道多少倍。
自从周女士把赵虔丢在这个家里后,她回来的次数就变多了,这在从前是很少有的。
以前一年周女士在家住的时间都没有这一个月的时间多。
左朝曦把这异常归于新婚夫妻的新鲜感。
以前左朝曦总觉得寒假时间太短,现在她只觉得度日如年,她时长想,他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出去住,周女士名下的房产不少,为什么偏偏要与她相看两厌?
赵虔真的很听周长雯的话,周女士让他在家照顾左朝曦他就真的每天出现在左朝曦面前。
早上的早餐时间,那个靠脸上位的小白脸早就坐在了餐桌前,左朝曦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看见餐桌前坐着的那个人影时脚下一软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赵虔听见声音看向楼梯处,就见少女惨白着一张脸从楼梯上爬起来,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头就往楼上走去,看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赵虔转回头,开始吃早饭。
中午左朝曦没下楼,饭菜已经做好了,赵虔在餐桌前坐了一会,还是上楼,在少女紧闭的房门前默了默,敲门。
房间里传来少女闷闷的声音,“什么事?”
做饭的阿姨被周女士辞退了,家里就剩她和赵虔两个活人了,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敲门。
“吃饭了。”男人的声音透过实木门传到躺在床上的少女耳中,让她下去和一个陌生男人同桌吃饭,不如杀了她。
“不想吃。”左朝曦开口。
门外安静了下来,就在左朝曦以为这人已经走了的时候,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说,“待会我有事出去一趟,晚上回来,你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
左朝曦隔着门喊,”晚上我有事出去吃。“
男人说,”好。“
然后就真的再也没有声音了。
左朝曦舒了一口气,摊在床上不动了。
等过了一个小时下去之后,客厅里果然没人了,左朝曦去厨房转了一圈,微波炉旁边放着一个便当盒,是之前有时候她带去学校吃午饭用的。
现在是寒假,她也很长一段时间没用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果然
左朝曦站在厨房里,手上是装满了饭菜的便当盒。
可能装便当的人也不知道她爱吃什么,几个格子里不同的菜装的满满当当,看起来色泽不错,拿在手里还是温热的。
左朝曦盯着手中的便当盒沉默了很久。
离开厨房的时候便当盒已经被重新盖上放回了桌面上,看起来就像从来没有被人打开过一样。
晚上赵虔回到家的时候左朝曦果然不在家里。
他打开灯,将回来时顺便在楼下超市里买的菜拿去厨房处理。
左朝曦不回来,这别墅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厨房里的便当盒好好的放在那,无人问津,他打开便当盒,将里面已经冷掉的饭菜倒进垃圾桶。
周长雯说过她这个女儿很难搞,那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他并不意外。
别墅的门再次被打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了,她在门口看见客厅是暗着的才放心开门。
左朝曦已经做好了打开门一片漆黑的准备,可谁知玄关处的灯亮着,就好像是左朝曦开门的手愣在那里,暖调的灯光落在地面上,她怔怔看着,就好像有人在等她回家一样。
真是奇怪的想法。
鞋架上摆着男式的鞋,赵虔在家。
她径直走到楼上,在看到走廊尽头赵虔的房间时停下了脚步,赵虔现在住的那个房间就是周女士的房间,他们是夫妻,住一间房很正常,可周女士常常不在家,就可怜她这位年轻的小爸独守空房了。
左朝曦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给吓了一跳。
小爸?
这是什么叫法。她回想起今天下午在夏笑笑家的时候,夏笑笑说,你妈终于给你找继父了啊,还找个这么年轻的,你平时叫他什么?爸?怪怪的,哈哈哈,干脆你叫他小爸吧,反正他那么年轻。
当时她只是笑,笑里多少带了不屑和鄙夷,可此刻站在漆黑的走廊里,想起男人那与众不同的姝丽面容,又想起厨房里那份温热的便当,小爸两个字在唇舌边辗转反侧,她好像又品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味道来。
之后的几天两人还是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饭,赵虔也摸清楚了左朝曦的意思,在多次叫她下楼吃饭无果后就歇了心思,只不过每次都会给她留一份饭在厨房,一开始左朝曦还装作没看见,直到周女士又一次回家。
之前就说了,周女士很少回家,换成频率的话就几乎是一个礼拜才见一次人吧,这次她回来的很突然。
今天天气还不错,正午的阳光落在房间了,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暖洋洋的,左朝曦躺在床上看手机,听到几声敲门声,她以为是赵虔,有些奇怪,明明前几天就已经不上来叫他吃饭了,今天是什么意思,还不死心?
她甚至都没有坐起来就冲房间外喊,“不吃!”
敲门声果然停了。
就在她腹诽这赵虔真是贼心不死,这么上赶着来讨好她肯定是为了在周女士面前好好露脸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左朝曦被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还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这个男人怎么敢来开他的房门,平时看着老实,真是没想到还有这一面啊。
就在她坐起来冷着一张脸准备对这个不知好歹没有分寸感的男人口诛笔伐时,她愣住了。
因为来者不是她以为的那个便宜男人,而是面色不善的周长雯周女士。
周长雯进来后就随手把门关上了,扫了一眼愣在床上的左朝曦,”为什么不去吃饭?“
她总不能说是自己不想看见那个赵虔吧。
“不喜欢。”她从床上起来,也没看周长雯,转身去把窗帘拉地更开些,没事找事。
周长雯站在原地没动,看她动作,“不喜欢赵虔,还是不喜欢他做的饭?”
拉窗帘的手一紧,没想到周女士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左朝曦有些意外地转过身对上周长雯的视线。
周女士的目光很平静,好像不是在处理什么家庭纠纷,而是在看一场无关自己的家庭伦理剧,浑身撒发着一股置身事外的平淡气息。
“不知道。”她又没吃过赵虔做的饭,怎么知道是他更讨厌还是饭更难吃。不过想起之前在便当盒里的饭菜,那倒是色香俱全,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居然觉得有点饿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窗户,将室内染上温暖的色调,周长雯沉默了片刻,走了,离开前丢下一句话,“下楼吃饭,以后也是。”
呵,还以为周女士上来干嘛,结果是给她那个新婚丈夫撑腰,左朝曦凝视着大敞的门,自嘲一笑。
这顿饭左朝曦还是下去吃了,她饿了,周女士看起来也饿了,吃饭的时候总是看那个赵虔。
碗里只余下薄薄一层的白生生的米饭被筷子戳的东一点西一块,吃个饭还要眉来眼去,让人看了心梗。
安静的餐桌上响起啪嗒一声,“我吃完了。”
左朝曦把碗一放就要走,人都已经站起来了却没料到周女士开口,“坐下把饭吃完。”
左朝曦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她——周女士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对她多做一个表情银行账户上的数字就要少一个零。
“我吃好了。”她重申道。
“你自己看你吃完了吗?”似乎是不满左朝曦的反抗,周长雯放下筷子,脸色难看,“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吃饭的?坐下把饭吃完,不然这个月生活费你自己想办法。”
这简直
左朝曦被气的脸色泛红,这个人怎么能这样,还当着别人的面,这算什么,给那个男人出气吗,就因为她之前下了他的面子?
凭什么,那不过是个男人,自己才是她的女儿,这简直是,简直是,见色忘女!
空气沉闷,在场的三个人,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唯有一人雷打不动一样端坐在那里吃饭,这让他很快就被盯上了。
左朝曦看向那个仍捧着碗吃饭的男人。
简直碍眼至极,他到底有没有眼色,她承认这人做饭的水平和之前的煮饭阿姨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不是他的免死金牌。
她不是刻意浪费粮食,只是今天这顿饭吃的她实在是食不下咽,看着自己的母亲和一个比她小了一轮的男人眉来眼去,她不能接受。
左朝曦只是自动捕捉了周长雯频频看向赵虔的视线,刻意忽视了其实赵虔全程根本没有抬头看任何人一眼,只是一心一意的坐在桌边吃饭。
甚至,如果一定要追究的话,因为周长雯坐在赵虔身边,而左朝曦坐在两人对面,赵虔夹菜时瞥见左朝曦的视线都要比看周长雯的多。
可是左朝曦不管,如果说之前周长雯对她的忽视可以用工作繁忙来解释,那么现在,赵虔的出现就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靶子——都怪这个男人,他诡计多端,借着自己的一张好脸皮刻意勾引了一位事业有成的单身母亲,还顺利地与之结婚,住进了她的房子,每天给自己的继女下套子,打的算盘就是等有一天让周长雯生下他的孩子,他好真正的鸠占鹊巢。
这些想法在左朝曦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在周长雯说出那句不给她生活费的时候就已经成型。
“好啊。”目光从那个对这一场闹剧无动于衷的男人身上收回,左朝曦看向坐在他旁边冷着一张脸的周长雯,
“那你就不要给我,把钱都去给这个男人吧,反着你喜欢他不是吗,作为你的女儿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你最好把你的钱袋子给捂紧了,别等被人甩了才追悔莫及!”
说完这些话,左朝曦久违地感到神清气爽,身体里的阴霾好像在一瞬间都散去了,连头脑都清晰不少。
左朝曦自己说爽了,下一秒身子一斜,躲过一个迎面而来的东西,身后响起陶瓷破碎的声音,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周长雯:
周长雯已经站了起来,本来在面前的碗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左朝曦身后的一地碎渣,保养得当的一张脸上满是怒意,左朝曦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周女士了,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教养的女儿!”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叫最温婉的鸟鸣也嘲哳起来,“对,对”
左朝曦笑了,边笑边往后退,“我没有教,养”这两个字艰难地从吐出,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哽咽,鼻子在一瞬间发酸,泪腺在一刹那分泌,“那你就把我丢了啊,反正你早就想这么做了不是吗,我是累赘,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和别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了吧!”
原本一件小事发酵成这样,坐在那里吃饭的男人终于吃不下饭了。
赵虔站起来想要去拉欲走过去的周长雯,对脸色难看的女人摇了摇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周长雯停下了去拉左朝曦的动作。
不远处的左朝曦被这一幕刺激地双手颤抖,她就这么听这个男人的话?他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
“好啊,我看你们两个人就好得很。”少女笑了,眼泪终于从盈满了泪水的眼角滑落,好像荷叶上的一滴露水,又像是
“朝曦!”
又像是莹润皮肤上蜿蜒的殷红鲜血,温热又泛着慑人的寒意。
周长雯的惊呼声,椅子被骤然拖动在地板上留下的吱呀声,慌乱的脚步声,还有
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的刹那,好像一切都被无限放大了,周围嘈杂的声音,自己安静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扑通
不对,这一下声音太重了,不是她的心跳声。
她茫然地抬起头,从满目鲜红中抬起头。
一张带着焦急的漂亮脸蛋像一把锐利的刀划破她面前鲜红的锦缎,裁出一片名为赵虔的风景。
眼前的黑暗交织着暗红的光晕,让人觉得晕眩不安,左朝曦想要睁开眼,却浑身无力,好像鬼压床一般,只有意识清醒。
耳边有嗡嗡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说话,隔着千重万重远,听不真切。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听觉似乎渐渐回来了,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陌生,但是好听的。
左朝曦迷迷糊糊地,脑海中思绪翻转。
“你把她逼得太紧了。”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周长雯:“我一年才见她几面。”她否认道。
男人似乎嗤笑了一声,“原来你也知道。”
周围安静,只有这两人的交谈声,那个女人的声音是周女士,左朝曦一听就听出来了,但那个男人是谁,她不知道,脑子里一团浆糊,也不愿想。
意识逐渐清醒,知觉也有些恢复,身上好疼,但具体是哪里疼,还分辨不出来。
女人默了默,就在左朝曦以为他们之间的对话就此为止时,
周长雯:“如果不是小李,我可能还蒙在鼓里。”
左朝曦动了动眼球,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如有千斤重,任是她怎么努力也动不了分毫。
那男人又开口,“你对她关心太少。”
“我知道。”这次女人回答的很快,“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人,没人帮我,如果我不把这个家撑起来,她怎么办,左”
周长雯说话的声音一顿,片刻后,“那个畜生走时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只有这一条路。”
男人的声音有些冷漠,“这不是你唯一的路,更不是她唯一的路,你不过是在众多选择中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从某些方面来看,你们很相似不是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空气在男人话音落下时瞬间安静下来,虽然这两人说起话来就和打哑谜一样,但左朝曦隐隐约约察觉到这可能和自己有关系。
可是男人说完后,周长雯的声音就再也没有响起,左朝曦在黑暗中和他们一起沉默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左朝曦都以为这两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了。
“但我不会走。”她听见周长雯的声音,比之前更轻,却带着些许坚定,“你应该知道我的决心,否则我也不会"
好难懂,左朝曦的脑子被这两人的话语彻底绕成了浆糊,她听见另一道女声插入进来,随后就是沉默。
金属的碰撞声,抽拉声,还有久违的触觉,针管插进皮肤里,像被仙人球的刺扎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放在身侧的手被人拉起来,身上的衣料在手臂上摩擦,皮肤裸露在空气中的感觉让她有些清醒,却还是无法动弹,就像是被绑在了这张床上。
那人似乎是给她注射了什么药物,她没再听到人的交流声。
他们好像已经走了,不知过了多久,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被睡意冲刷,昏昏沉沉见,她又想起,黑暗前的最后一幕那男人惊慌失措的脸。
自从赵虔来到家里,除了第一天,她就没有怎么正眼看过这个男人,在她的心里,这人不过就是一个能拿到明面上的男模
——她不知道赵虔的职业是什么,但她愿意用最恶劣的心思去揣测
——或许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工作,只不过是一朵依附有钱人的菟丝花。
可是她之前有多么瞧不起这个男人,那天被人抱起来时就有多么惊讶。
他那焦急的神情不似作伪,他比周女士离自己更远,却能比周女士更快地反应过来冲到自己身前,她还记得这人几乎是扑倒跪在自己面前,那双笔直西装裤下的膝盖撞得地面发出的扑通声让她的心也跟着扑腾。
在意识消散的前一秒,耳边是男人有些失态的喊声,他让她不要闭眼,让周女士赶紧打120,可是,可是
她只是勾着嘴角,看这人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衬衣,雪白的衬衣捂上她被碎瓷片划得血肉模糊的脖颈。
疼死了。
她被疼得皱紧眉头,紧接着就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谁要听他的话,周女士听,她可不听。
没死,活着。
这是一次无用的反抗,这是左朝曦给她脖子上那一条伤疤的评价。
那条疤不大不小,但因为在脖子那里所以格外明显,更何况左朝曦生得漂亮,学习也好,人缘也还算不错,不知是谁在班主任那里得知她是因为住院才请假,所以回校第一天就有不少人向来问她为什么会住院,可是刚想开口,那些人就看见左朝曦脖子上还泛着红的嫩疤。
这位置实在是太过特殊,足以媲美手腕上的疤痕,甚至更甚。那些人风风火火地来,支支吾吾地走,无一不在开口前打了退堂鼓。
有人说左朝曦是喜欢上了隔壁学校的一个校霸混混,被针对了。
这简直是妖言惑众,她都不知道隔壁学校有什么校霸,谁用她的名字谈上了?
左朝曦听后一笑置之。
有人说她是因为上一个学期末成绩不理想,压力太大一时间想不开。
这更是无稽之谈,她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只要不掉到五十名开外她都可以接受。
诸如此类的传闻还有很多,但是老师没有一个来问过她具体情况,她估计是因为周长雯女士打过招呼了。
这些传闻在风风雨雨了一个多月后就渐渐消了,因为大家又有了新的谈资——听说隔壁班的班主任喜欢新来的实习老师
总之就是这样,左朝曦顺利住进了宿舍,如愿以偿地不用再看见那一对男女,只不过周女士给她打电话的频率变高了,甚至还总是给她发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闹进医院的那一出,周女士给她发消息的语气有些奇怪,甚至有时候还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不过她并不在意就是了,账户里的钱每个月都会增加,月考的成绩每个月都会如愿地出,太阳东升西落,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意志改变,所以周女士的态度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下次别这么任性了行不行,你之前不是很听话很乖的吗,什么时候变成"
她躺在床上输液,这是周女士看见她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
十四楼的窗外昏暗一片,大雨降落,风猎猎作响,好像要把整栋住院楼拔地而起,她收回视线,沉默着闭上眼。
她昏睡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她醒来时暴雨将落狂风阵阵。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她睁开眼睛看向站在床尾皱着眉头的周长雯。
偏我来时不逢春。
“家长会?”夏笑笑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这也太突然了吧,我爸妈前两天才出去旅游,现在人已经在国外了。”
已经是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组织了一场家长会,想要动员学生家长也加入最后的冲刺,顺便说一下高考志愿的选择方向。
有人欢喜有人愁,而夏笑笑和左朝曦就是那典型的愁苦人。
夏笑笑是因为父母前段时间旅游去了,面对后天的家长会不知道能不能赶上。
而左朝曦的情况就要特殊一点,周女士不但去出差了,而且她走之前还特意打电话叮嘱过,她这一去就是一两个月不能回来,把左朝曦全权交给了留在本市的赵虔。这简直让人一个头两个大,这次的家长会可不像之前那么好糊弄,说有事不能来就能躲过一劫。
在班主任又一次确定家长会的注意事项时,左朝曦认命地想,难道真的要让赵虔来?可是他那个年纪
她想起赵虔那张脸,闭了闭眼,如果说他是她爸,是个人都不会相信吧。
要不雇个人来?她打起了歪心思。
不过周女士不知从哪得了消息,专门打电话来,指定了赵虔去参加家长会,左朝曦有些沉默。
“那他是以什么身份。”
“当然是你的父亲。”电话里周女士的声音有些空灵,对左朝曦而言却很熟悉。
不知道周女士是怎么能说出口的,赵虔敢当,她还不敢认呢,她都不敢想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今后的一两个月她该怎么面对那些人异样的眼光。
她自认不能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周长雯和赵虔提前打好了招呼,那时赵虔还在工作,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去参加家长会?你回不来吗?“
那边的周长雯似乎叹了一口气,对着电话道,“没办法,这边催的紧。”
赵虔:“说实话,这件事我还是建议你自己来,毕竟你是她的母亲,没有人可以替代。”
周长雯沉默了一瞬,摇了摇头,“还是你去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还是让人感到失望,赵虔只能答应下来,“那我以什么身份参加。”
“自然是她的父亲,不是说好了吗。”周长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问这个问题,朝曦也就罢了,怎么赵虔也要问。
“父亲?”电话那头的赵虔似乎笑了一下,“你是认真的?“
周长雯皱了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女士在这方面是真的很迟钝啊,“你就不能想一想,如果我真的以她父亲的身份去参加,不说所有人,至少有少部分人会为此在背后议论她。”
周长雯好像才想起来两人的年龄差距,干笑了一声,”就不能是你长得比较年轻吗?“
电话那头的沉默让周长雯正了正神色,“那好吧,但你必须要参加,不过见机行事。”
周长雯松了口,赵虔也觉得好办了许多,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挂断电话前又叮嘱了周长雯几句,“这几天她心情还算可以,没有什么事刺激到她,你平时可以再多给她打打电话,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回你消息。”
“好,还是和往常一样吧,你每次和她聊完后把聊天记录发我就好了,我会看的,至少不会在打电话的时候露馅。”
赵虔应下了。
左朝曦去校门口接赵虔的时候正是下午,校门口零零散散有几个学生进出。左朝曦看见等在学校保安室旁边的男人,站定看了一会才打定主意走过去。
赵虔今天穿的很清爽,连帽卫衣和水洗牛仔裤让他看起来比以往还要更显得年轻,不知情的人看见了估计要以为是那个大学的学生。
这样怎么当她爸?
左朝曦满腹狐疑地走近男人,瞥了一眼就移开视线,“我带你去教室。”
赵虔走在她后面,应了一声打量起眼前穿着校服的少女。
算起来从上次之后两人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少女比之前看起来要更加开朗一点,不过他敏锐地注意到,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左朝曦的嘴角很明显地往下撇了,虽然弧度不大,但他还是注意到了。
看来她对自己还是有些敌意,赵虔思及至此不免有些郁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左朝曦放下防备。
她的心防比他预想的还要牢固,简直是边缘型人格的典型,表面上的极度平静不过时极度偏激的保护壳,一旦有人打碎了那层保护壳,那么抱歉,这颗炸弹炸起来可是不顾任何人死活的。上次自杀就是最好的证明。
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家长落座了,这次的家长会特地请家长和学生一起参加,左朝曦带着赵虔在讲台上签名签到后,就带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左朝曦的位置在教室内侧中间的靠窗位置,旁边同桌的家长已经到了,椅子只有一把,她让赵虔坐下。
刚一落座,旁边同桌的母亲就朝赵虔搭话,“我是卫茜的妈妈,你是“
左朝曦站在赵虔侧后方,神色一僵,往前走了一步刚想说话就听见赵虔开口,“我是她哥哥。”
想说出口的话被这一句给挡得不上不下,左朝曦没忍住咳了几声,就见赵虔转过身,“怎么了,是感冒了吗?“
还没等左朝曦开口,旁边卫茜的妈妈已经看了过来,“最近天气不好,很容易感冒的,学习压力还这么大,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左朝曦摇了摇头,对赵虔说,“没事,我没感冒。”
赵虔点了点头,又转了回去。
左朝曦神色复杂地盯着赵虔的背影,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她没想到赵虔会帮她说谎。
看来他也知道他的身份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目光啊。
桌面上除了平时的课本,还放了几张纸,一张是月考的成绩单,一张是往年各个学校的录取情况,还有一张就是责任告知书。
赵虔坐在位置上,拿起那张月考成绩单上下扫了几眼,“成绩不错。”
左朝曦站在他旁边低头瞧着,没说话。
教室里有不少人朝她这边投来目光,有些小心翼翼,有些大胆张扬,毫无疑问,都是看赵虔的。
他真是长了一副好样貌,走在哪里都是焦点。
又因为今天的穿着没有往日那么正式,无形之中又打破了一些屏障,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一些温和,导致家长会结束的时候居然还有两个女生追上来问赵虔要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