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新城外,安节坊,李家纺纱场内。
吕惠卿正在这场坊中,看着织工们,将苎麻纺成一个个纱锭。
他的亲信李夔悄悄来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话。
吕惠卿听完,顿时就笑了。
“蒲传正回京了?”
“从此京城要有戏看喽!”吕惠卿做出自己的评价。
“以相公之见……”李夔低声问道:“蒲学士是当今,还是两宫召回京城的?”
这确实是很多人,会下意识好奇的事情。
蒲宗孟回京的事情,太过忽然。
之前甚至一点风声都没有!
这只能是内降旨意的结果!
那么,到底是天子还是两宫的意思?
这就成了很多人判断未来风向的依据。
吕惠卿呵呵的笑了笑,答道:“蒲传正究竟是谁召回京城的重要吗?”
然后他自言自语着:“至少对吾不重要!”
吕惠卿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些‘太母车’。
传说中,天子为了两宫生辰献礼,而特别命专一制造军器局的良工巧匠们日以继夜的‘发明’出来的纺车。
一次能同时让四个锭子纺纱,效率是过去的手摇式纺纱车的数倍!
而如今,在这个李家纱坊内,起码有着上百架纺纱车在工作。
每天纺成的纱锭,能堆满一个库房。
然后全部被送到汴京城中,变成一张张交子。
这根本不是什么纱场,完全就是个能每天不间断的印交子的交子务!
但,纺麻布,还是这种纱场利润最低的。
利润最高的是纺棉!
绫锦院今年卖出去的棉布,少说也有二十万匹了!
棉布如今京中市价一匹十五贯。
这就是三百万贯的收入!
顶的上过去天下州郡一岁的榷茶收入了。
最妙的是,这笔收入完全不需要和榷茶、榷盐一样,去得罪底层的苦哈哈,费心费力的去抓私茶与私盐。
只需要将熙河产的棉花,运到京中来就行。
控制住产地,也就控制住了整个棉布产业。
想到这里,吕惠卿心中生出万丈豪情来,恨不得立刻就去熙河上任!
他知道的,熙河现在不仅仅有军功,还有政绩!
泼天的政绩!
他过去后,只要好好做,跟着天子的指挥棒,将熙河的棉花产量提上来。
那么……
无论是新党的章惇、曾布、韩缜、李清臣、邓润甫、蔡京……
还是旧党的范纯仁、吕大防、苏轼、刑恕……
现在这些声名鹊起,公认的未来宰相人选,到时候给他吕吉甫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届时的他,将一手军功,一手棉布。
足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到那时,他反倒是得想想,怎么培养自己的政敌,怎么让宫中相信他的忠心了。
所以,吕惠卿现在根本就不在乎,这朝野内外的纷纷扰扰。
他已找到了自己的道路。
一条如昔年的介甫相公,甚至远超介甫相公声势的道路!
这样想着,哪怕吕惠卿也是忍不住内心的激荡,出声问道:“斯和啊……”
“你说,有朝一日,若吾功盖天下……”
“是不是得考虑学一下文太师?”
李夔不太懂,他看向吕惠卿,问道:“相公想学太师什么?”
“当然送一个孙女入宫……”
“让我泉州吕氏,从士大夫书香门第,变成外戚之家!”
吕惠卿喃喃自语着。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佳办法。
被猜忌了怎么办?
自污?装疯?
在大宋,这些都是是没有用的。
士大夫们熟读史书,他们天天在天子面前复读着历代权臣篡国的故事。
王莽如何做的……魏武如何办到的……司马氏又是怎样……南北朝的兴亡……五代的交替……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被猜忌,自污也好,装疯卖傻也罢,都是没用的。
因为,几乎所有的办法,都已经被人用过了。
有心人总能从浩瀚的史书中,找出对应的例子来提醒官家——陛下某某当年就是如此啊!
陛下当以史为鉴,为祖宗社稷计!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吕惠卿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和文彦博一样,一心一意的和赵官家攀上亲戚关系。
然后远离朝堂,远离政治,一心一意当皇亲国戚。
尽管李夔早已适应了吕惠卿的性格,却还是被吕惠卿的话吓了一大跳:“相公……”
吕惠卿看着震惊的李夔,轻笑着:“斯和觉得吾在发疯?”
李夔哪里敢承认?连忙道:“不敢……”
吕惠卿呵呵一笑:“斯和,与吾同行吧!”
“要不了多久,斯和就会知道,吾所言非虚!”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纱场内,劳作的那些织工、女工,感慨起来:“斯和可知……仅仅是这李家纱场,以纺苎麻为纱锭,制成麻布、??布,在京中卖出,一个月能赚多少??”
李夔迟疑了一下,道:“数百贯总该有的吧?”
在李夔的认知中,这已经是很大的数字了。
而且,他知道,这京中麻布和??布的市价。
现在,麻布一匹四百文上下,??布一匹六百钱。
李家布铺的生意再怎么好,一个月能卖出三五千匹就了不起了!
再多,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布铺东主能卖得出去的!
“呵!”吕惠卿笑了:“数百贯?”
他伸出自己的两个手指,在李夔面前晃了一下:“至少两千贯以上!”
“等到这个纱场继续扩大规模,雇上千工人甚至数千工人……”
“一个月赚上万贯乃至于数万贯,都只在等闲!”
李夔听着楞了。
两千贯以上?
未来能赚一万贯甚至数万贯一个月?
要赚到这么多钱,得织出多少布来啊?
一匹麻布不过四百钱,利润打一半,一个月想要赚到两千贯,至少得织出一万匹布吧?
若是想赚到上万……那起码也得有数十万匹布。
怎么可能?
就算能做到,这么多布卖给谁?
李夔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疑问,告知吕惠卿。
吕惠卿听完,咧着嘴笑了:“斯和担心卖不掉?”
“汴京确实是要不了这么多布!”
“但一个月数十万匹布,在整个大宋二十四路,亿兆百姓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已!”
“何况,还有北虏、交趾、高丽、西贼甚至是西域、南洋诸国的百姓,也都要穿衣……”
“所以啊……这纱场大有可为!”
李夔听得心惊肉跳,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相公……去哪里找这许多的苎麻?”
吕惠卿看向西北方向,轻声道:“谁说只能用苎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