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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更天起,才停了没多久的雨又落了下来,还伴着几声沉闷的春雷,雨水忽而淅沥忽而绵延,整整下了一夜。清早醒来,我和碧桃各自归置了一番,端着洗漱的盆子和热毛巾走到公子房门前轻碰了碰门,才碰了没两下,少奶奶就亲自过来开门了。她显然早就起了,穿了身红色的绸缎面儿旗装,脸上的妆容淡雅而娴静。这身衣裳配她真的好看极了,纹样并不繁复,只在袖子上绣了几只翩飞的蝴蝶。我和碧桃笑着福了福身,“主子万福。”她微笑着颔首,柔声叫我们进屋。
公子已然穿戴妥当,面色虽还是有些苍白,不过和昨儿夜里宴席上相比却是好了不少。榻子上也已经收拾干净,碧桃把洗漱盆子端到案几上,拧了块热毛巾递到公子手里,侧身笑着对少奶奶道:“主子,您往后可别亲自沾手归置,要不我们不就没活干了?”少奶奶笑了笑,没一会儿,齐布琛姨娘走了进来,少奶奶福身请安,“姨娘万福。”齐布琛姨娘走上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拉起她的手,“三年没见,如今可是出落得愈发水灵了,昨儿夜里可歇息好了,成德要是欺负你就与我说,别替他瞒着。”
少奶奶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姨娘挂念,爷他待我很好。”齐布琛姨娘轻拍了拍少奶奶的手背,转身走到公子面前,“成德,收拾好了就和昭第一块儿过去,老爷和大奶奶这会儿也该到了。”公子颔了颔首,“都妥当了,这就随姨娘过去。”
经过一夜的归置,花厅里已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围着红毯摆了好些牡丹和芍药的盆景儿。老爷和大奶奶又坐到了太师椅上去,公子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寒玉端着茶盘递到少奶奶面前,少奶奶端起一盅茶走到老爷跟前的软垫上,左手提起裙摆跪了下去,而后把茶水端到了老爷面前,老爷微笑着接过茶碗儿。少奶奶看着老爷道:“儿媳给阿玛请安。”语罢随即磕了三个头,老爷连叫了几声好,和大奶奶笑着对视了下。寒玉又搀着少奶奶起身走到大奶奶面前,同样奉茶磕头。大奶奶揭开碗盖儿笑着喝了口茶,把茶碗递给寒玉,拿起手边桌面儿上的一个红木盒子,打开盒盖儿递给少奶奶,“往后啊和成德好好过日子,早点儿给我们府上开枝散叶。”少奶奶接过红木盒子,是一对儿硕大的东珠,她微笑着看向大奶奶,“谢谢额娘。”大奶奶高兴地点了点头而后看向齐布琛姨娘道:“祠堂那头预备得怎么样了?”齐布琛姨娘福了福身,“回奶奶话,已经收拾好了。”大奶奶“嗯”了声,看向老爷,“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明珠府的祠堂设在府里东南角的一个偏僻的地方,里面供奉着纳兰家已逝先人的牌位。这是整个明珠府最神秘也是规矩最大的地方,不是本家的血脉姻亲是绝对不能迈进去半步的。平日里的打扫也从来不会让我们随便插手,通常是老爷和大奶奶亲自请香归置。按照祖制,少奶奶进门后的第一件大事儿就是祭祖,而这也只是正室才有的待遇,齐布琛姨娘那儿就没有这层规矩。
我虽进不了祠堂,可我站的位置离门口不远,能很清楚地看见里面的摆设。地上的青砖干净得发亮,一间长方的厅堂里香火很盛,从左到右依次供奉着叶赫那拉氏几代族人的画像和灵位。画上的那些人都是纳兰家的叔伯子侄,而出嫁的女儿们则不在祭祀之列。不过也有例外的,画像正中间那个身着明黄色朝服,面容端庄的女人下面赫然写着一长排字:孝慈昭宪敬顺仁徽懿德庆显承天辅圣高皇后。她的那块牌位比所有人的都高出几寸来,上面镌刻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叶赫那拉氏.孟古。
我看着那张画像上的脸,不由地在心底叹了一声,画上尚且如此,真人不知道该有怎样的倾城之貌呢,怪不得孔公主说纳兰家竟出美人儿,这话果然不虚。过去在钟鼓楼那块儿的茶馆子里听过一出大书,讲的就是这个孟古皇后的亲侄女儿东哥格格的故事。说是叶赫的巫师在东哥格格很小的时候就预言她是个“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女子,后来真的有很多人为了要得到她而不惜动用武力,争得头破血流。还说太祖爷努尔哈赤曾经给叶赫下重聘要迎娶东哥格格,不过她誓死不从,还对亲哥哥布扬古贝勒说努尔哈赤是杀父仇人,谁帮叶赫杀死努尔哈赤,自己就嫁给谁。不过这个东哥格格并没有如愿,她成亲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之后没过几年就死了,实在是红颜薄命。
而画像上的孟古皇后虽然一世雍容华贵,却也没有活过三十岁。她殁的时候,太祖爷努尔哈赤下旨让服侍过她的四个婢女生殉,用这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来告慰一个女人的在天之灵。这就是纳兰家过去的女人,她们天生拥有高贵的血统和惊艳的容貌,她们在血雨腥风的争斗中长大,刀刃的一头是她们的亲人,另一头还是她们的亲人。她们在尘世中纠葛着,轰轰烈烈,却终究化作一掊黄土随风而散,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祠堂里受后人拜祭已经是身后的万幸了。
老爷和大奶奶在牌位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之后,老爷持着一炷香诚恳地向先人禀告了公子成亲的喜事儿,祈求他们的在天之灵能保佑府里万事皆顺。随后,公子和少奶奶齐齐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礼罢,少奶奶便真正是明珠府的人了。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得体,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她的性子比格格还要好,格格是上三旗的朴玉,可她却是汉人家的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