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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漫蜷在林见鹤身边,困得打盹儿,手里的折子一晃一晃,她摇摇头,越过案几上成堆的折子,看见窗纸外头簌簌的,似有东西在灯影里往下落。
是雪。
雪花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像飞蛾。
兽状香炉中龙涎香片化作白烟,一缕缕往上升,升到半空化开,消失不见了。
陈公公扶着拂尘的影子也在殿门上露了个影儿,脑袋一点一点,像只啄羽的鸟。
姜漫收回视线,从林见鹤肩膀上抬头,看见一截苍白下颌,往上是紧抿的薄唇。越过挺拔的鼻梁,那双漂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盯着手中折子,一目十行,眉头蹙着,隐隐透着烦躁。一缕头发垂下来,耷在姜漫脸上,痒得她伸手抓了一下。
蓦地,那双眼睛似有所觉,低头,与姜漫视线对上,怔了一怔,瞳孔在灯下呈琥珀色,仿佛汪了水,水面泛起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他将折子仍远,揉了揉眉头,低声道:“还不去睡觉?”
说来也怪,姜漫方才恨不得闭上眼睛睡个天长地久。现在又不困了。像是有阵风把脑子里的困意都拂了去。
她的目光从方才林见鹤仍远的折子上收回,摇摇头:“不困了。”
写了什么?林见鹤藏着不让她看见。
她心里存疑,面上丝毫不露,笑眯眯的伸出手:“拉我起来,我还能看!”
林见鹤嗤笑一声,不满地扫了眼满地折子,道:“去睡觉。”
姜漫摇头:“我不。”
她眼里闪过兴奋:“你说了要跟我一起睡觉!不可以食言而肥。”
林见鹤无语:“你这脑袋里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想你啊!”姜漫脱口而出。心里暗自揣度,她竟然能将如此肉麻之话脱口而出。她果然是成熟的热恋中人了!
“你到榻上去睡。”林见鹤嫌弃道,“你碍着我了。”
姜漫脸上立即泫然若泣,两手抹眼睛:“你,你可是嫌弃我了?呜呜呜,夫君都不爱我,我还有什么盼头!我怎么这么惨呜呜呜。”
“闭嘴。”林见鹤揉着太阳穴,拿耍赖的姜漫没办法。
他一边若有所思,一边道:“明日去西山别宫。”
“做什么?”姜漫问,“还有许多折子没有看——”
林见鹤不高兴地看她:“你不去我更高兴。我自己去。”
姜漫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儿,立即道:“看不看有什么大不了,当然是你去哪我去哪了!你不可以丢下我!”
“何时去何时回?”姜漫问。
“一早便去。”林见鹤眼睛里有些阴郁。
他没说何时回来。姜漫心道那道折子有古怪。
“一早便要出发,你还不去睡?”林见鹤嫌弃道,“你若睡懒觉起晚,我可不等你。”
姜漫满肚子戏,还待逗他玩一玩,打听打听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套一套消息,陈公公却进来,脸色有些不对劲。
姜漫不由动了动,情绪蓦地紧张起来。
“陛下,娘娘。”
“何事?”林见鹤在外人面前语气一贯的平静,毫无波澜。
陈公公低头向姜漫使了个眼色,道:“禀陛下,萧家萧公子正在殿外求见。”
林见鹤目光霎时锋利起来:“让他回去,明日再来拜见。”
“可陛下——”
“臣平叛回程途中惊闻噩耗,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想早些见到陛下,向陛下请安。”
门外立时走进一道高大的人影。
风尘仆仆,英俊的脸上满是寒霜,盔甲透着森森寒气。
那双桃花眼比之以往的轻佻含笑,如今多了深沉与风霜。
进来第一眼,萧随便看到坐在林见鹤身边长绒毯子上懒怠无聊的姜漫。
她穿鹅黄衫子,衬得脸色红润莹白,如玉生光。脆生生的一双眼睛顾盼生辉。乌黑墨发随意绾了个髻,插了一支攒着同样鹅黄珠花的钗子,整个人鲜嫩如雪地枝头的黄梅。
或许是萧随多想,他看到姜漫那样慵懒自在,那样毫无戒意的靠着林见鹤,心里很难受。
比半途听闻七殿下与姜漫大婚还要难受。
若说一路赶来,他心中还有些什么,如今却一丝也不剩了。
他嘴角苦笑,收回视线,将头盔放至地上,跪拜下去:“臣向陛下请安,向娘娘请安。此去平叛,终于不负圣意,平安归来。叛贼押解军中,明日便至京城。此次平叛经过,臣启程时均已上表奏明陛下。”
姜漫不由想到刚才扔开的那道折子。这才想起,那不是寻常的火漆封。
林见鹤眼底黑云暗涌。
“夜已深,朕与娘娘要休息。你既已拜见,退下吧。”
萧随还有许多疑问想问姜漫,但他听见林见鹤声音里的不虞与压迫,只得咽了下去,道:“是。”
林见鹤似乎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生气,拂袖将视线放在姜漫身上。
关于这次平叛,姜漫心里也有些疑问,但她当然知道不能问。
萧随起身拜别,临转身扫了姜漫一眼,若不注意,自然察觉不到。
有些话当着林见鹤的面说对姜漫不利。
她当初逃婚已是极为出格,若是教林见鹤知道姜漫逃婚后专程去告诉他平叛之事,恐怕会生疑心。
他是个聪明人,太师府里女人争风吃醋他见多了。姜漫今晚的样子,并不像反感林见鹤。
他不欲让她为难。
萧随离开,陈公公迈着小碎步也连忙跟着离开。也不知道是不是预料到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空气有些安静。香炉中的烟打了个转儿,仿佛也感受到林见鹤身上寒气,不待升空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