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巍衡没有他阿耶的别扭,喜欢叫人猜念头,一见到崔舒若,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到曲南后,军心不稳,我怕到时面对胡人部族时,士气不足,想了个主意,怕是还要二妹相助。”
崔舒若坦然应下。
二人好生商议了一通,定下章程。
他们决定停留曲南,当着三军之面,祭拜曲南枉死的百姓们。赵巍衡敏锐的嗅到,这可以是士气不稳的根由,同样也能是士气大涨的契机。
人心从来活泛,只看当权者会不会妥善处置。
曲南整座城都破败荒凉,许多原本严正整齐的屋舍都已经塌陷一角,进城的道上还能隐约瞧出曾经的迹象,但也都长满青苔野草,有些院里的藤蔓都已延伸攀爬完整个屋子,厉害些的,还能在路边瞧见院子里冒头的杂草。
有时周边的草丛还会传来动物被惊吓到奔跑的声响,或是一不小心把变成白骨的头颅踢开的。
说不出的诡异。
但赵巍衡直接下令,命人把两侧的杂草砍尽,路边和院子里的尸骨都收敛起来。还有些人则在城外挖了许多个大坑。
有些兵丁还做着兴许能趁这个机会,好好的收敛一番钱财的美梦,但他忘了,这里原先是被胡人屠戮的,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一扫而空,到时满屋子的狼藉,还能瞧出当时的景象。
有的尸身上没了腿脚,有的尸身旁边是被撕扯的布料,还有小小一捧,双手可握的尸骨,那是未足月的婴孩……
明明已经过去了几年,明明他们的尸体上连血肉都不在了,明明一切归于平静,这是一座被遗忘的坟茔,可当那些将士们亲眼瞧见,为他们收敛尸骨时,脑海里却不自觉的在还原死相。这个该是被掐死的,那个是被一根根掰断手指脚趾再被砍下头颅的,还有漂浮水面被淹死的……
到了此时,内心的痛恨逐渐战胜恐惧,没有人能笑着走出这座城。
没有人。
他们来时轻车简装,走时各个都扛着袋袋白骨。
所有人都红着眼,咬着牙,颤抖着手。
这是血海深仇!
好不容易等到出去以后,赵巍衡让他们亲手将尸骨抛入大坑,也就是他们人多,否则别说捡尸骨,便是挖坑都不知要挖到何年何月。
好不容易将尸首安葬,就到了崔舒若该出现的时候了。
她站在祭台之上,亲手烧纸,纸钱打着旋飞起来,在空中被烧成灰,她烧纸钱的过程里,明明数万将士,可愣是没有一个人出声,全都安安静静的,若是细瞧,还能看见他们眼里强忍的泪花。
好不容易烧完了,她开始带着赵巍衡祭拜死去的曲南百姓们。
三柱高香被插入香炉,崔舒若站了出来。
她身边还有一排传话的壮硕甲士。
“听闻诸位将士盛传曲南冤魂一事,每一个都有鼻子有眼,是啊,厉鬼冤魂多么可怕,他们会害人。
可,请诸位睁开眼睛看看!”崔舒若的语气陡然凌厉。
“他们不是害人的鬼怪,而是枉死的无辜百姓!是汉人百姓!是等着你们雪耻报仇的百姓!鬼怪灰害人,可他们不会!”
赵巍衡也趁机站出来,他一手搭在佩刀上,龙骧虎步,目若朗星,眼里透着为将者的狠厉杀气。
“曲南百姓已死,你们还要看着胡人继续杀人,继续欺凌百姓,一直打到并州去,欺凌你们的妻儿,屠戮你们的爷娘,在我们的地盘上为非作歹吗!!”
“决不!决不!”一声又一声浑厚中带着嘶哑哭意的喊声响起。
赵巍衡拔出佩刀,高举指天,目光带着必胜的坚决,“唇亡齿寒,决不能让并州的百姓也沦为此等境地,保家卫国,杀尽胡人!”
“保家卫国!杀尽胡人!”
崔舒若也站了出来,她说:“行天道,神明自佑,鬼神自佑。死去的曲南百姓们会庇佑你们旗开得胜!
诸君,请为英灵雪耻!”
她双手交叠,缓缓一拜。
果不其然,见她如此,军心大震。
所有将士的情绪都到达了极致,恨不能立时拿起手中刀戈砍下胡人的脑袋。
见此情形,赵巍衡知道此战已稳。
他带着将士们绕道到幽州城外时,残阳如血,胡人与魏成淮所率将士正厮杀得昏天暗地,战况惨烈。
赵巍衡到时,正看到了和胡人决一死战的魏成淮,他手握长枪,盔甲上的血污积厚,早已杀红了眼,但却死死守住城门,不叫身后的无辜百姓受辱。
他们来得正及时,幽州军剩下的人已不多,近乎是在被胡人包围着屠杀,可幽州城内断粮已久,草根树皮都被吃干净,战马也杀光了,与其饿死,倒不如与胡人搏杀,即便求不得生机,至少多杀几个胡人,死后到了黄泉,也好向死去的亲人交代。
崔舒若到时,战场上已见分晓,几乎是赵家的将士在打扫战场。齐平永正在魏成淮的身边,表兄弟俩许多年了,直到今日才得以相见。魏成淮也正抱拳谢过赵巍衡。
也就是在此时,他看见了崔舒若。
二人隔着尸山血海相逢相望,残风吹起血腥气,一人披坚执锐,盔甲寒凉冰冷,护着身后满城百姓,一人带着生机,身后是数不尽的将士。
他们遥遥相望,忽而一笑。
即便生死,亦不能相隔。
第65章
但两人都没有说什么, 甚至不需要做任何招摇的举动,因为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