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傅瑜没有等多久,战马嘶鸣中,他隐约听见金鼓齐鸣之声,乌拉拉的人群从大魏腹地朝着碎叶河而来,当头的骑兵英勇,马蹄阵阵,战马嘶鸣,踏起无数灰尘,也有数不清的人落马。
浓重到几乎充斥着口鼻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傅瑜却神色不变,执枪打马,带着临江王杀出重围,直入大魏军马中。火把明亮处,傅瑜依稀看见郁秀峰骑着高头大马,他身边的郁峥嵘沉沉的面孔在火光中格外显眼,随即,眼前一黑,傅瑜却是没了知觉,直直地从红马上坠了下去。
及至傅瑜幽幽醒转,只觉额头上有一双温热的手给他擦拭着汗,鼻尖盈着一股熟悉的冷香,是斐凝。傅瑜迷迷糊糊中喊她:“……阿凝……阿凝……”
“我在这儿。”斐凝清冷的声音传入耳畔,复瑜已经磨出血被包扎起来的手被谁握住,温热的,却很有力。
傅瑜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斐凝微红的眸。他心下一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奋力着爬了起来,一把握住斐凝的手,紧张问:“阿凝,你怎么哭了?”
“……没哭,”斐凝神情不变的道,“是一|夜未睡。”
她继续道:“你昨夜昏迷跌下马,现在已经是申时了。你已经躺了快了一天一|夜了。”
傅瑜心下颇为感动,柔声道:“阿凝,你是为了照顾我吗?别担心,我很快就会痊愈的。”
“你当然很快就能痊愈了,”郁峥嵘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外传来,他从外面走进来,两臂环着胸,道,“傅二哥你昨天晚上突然坠马昏迷可把阿翁和王爷吓了一跳。当时我看你身上都是血,又跌下马昏迷不醒的样子,还当真以为你是要死了。”
“混账小子,说些什么不吉利的话呢。”郁秀峰雄浑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汉的脸凑到了傅瑜的身前,“傅二你身上没什么大伤,就是右肩膀上的伤口裂开了,又淋了雨,再加上一天一宿的没睡,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着,这才在见了我们之后一松懈就昏过去了。我寻思着你要吃顿饭,也就能起来活蹦乱跳了。”
傅瑜颇不好意思的松开握着斐凝的手,看她走到了床尾让位给郁秀峰,只面上仍有些心神不宁。傅瑜舔了舔嘴唇,道:“秀峰叔伯,您……您这病是好了啊?”
“老夫根本就没病,”郁秀峰大大咧咧的道,“就是去年过冬前摔了一跤,可把你老子吓得够呛,硬要我卧床休养三四个月,还叫你们带了太医来看病,让我没病装病,这折腾的。”
傅瑜听得嘴角直咧咧:“秀峰叔伯,您既然没病,这么拆我阿爷的台真的好吗?”
郁秀峰毫不在意的挥挥手,道:“此一时彼一时了。”
“当时装病是为了合傅将军的意思把你们留在这儿,现在却不用装病了,”郁秀峰长叹了一口气,“因为变天了。”
傅瑜听得一头雾水,直至临江王杨材进屋,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傅瑜才知晓斐凝心神不宁是为了什么。
太子杨浔死了。
虽说他这个病歪歪的太子,很多人都做好了他病死的准备。但偏偏,看着油尽灯枯要不行了的太子杨浔,不是顺其自然死的,而是暴毙而亡,甚至设计谋害他的人,是国子监祭酒斐之年。
斐之年虽为国子监祭酒,但早年他还有一层身份,那就是太子太傅,他在太子杨浔年轻时也曾入东宫教导辅佐太子,及至太子大婚后身体状况仍旧每况日下,建昭帝有心思在别的嫡皇子中选人,斐之年太子太傅的身份才慢慢隐去。直至近几年,他跟太子杨浔的关系更是淡淡。但偏偏,太子暴毙之前,他去见了太子。
多项罪证之下,纵然斐之年昔年曾舌战群儒有经天纬地之才,也辩解不了身上谋害储君的罪证,更何况,他根本没有辩解,只是沉默着,一直沉默着,及至斐府被抄家,斐右江被夺官贬为庶民,一家人被判流放三千里。
而经此事,坊间隐隐有传闻斐之年是为了能让六皇子杨沐尽早上位而设计做的。虽然不知道这个传言是从哪里开始传的,但传的有鼻子有眼,一时让人议论纷纷。
在太子暴毙六皇子杨沐看似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情况下,建昭帝封了章贵妃为皇贵妃,疑似要传位给四皇子杨泽,再加上一夕之间他罢免了不少官员,种种事宜更是让朝野动荡,就连阿卓娜公主带着洛廷人卷土重来要复国的消息在坊间传闻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傅瑜听后心情复杂。
他想起太子杨浔总是对人温润宽和的模样,又想起看似正经其实颇有些毒舌的斐之年,心中万不能将他们牵扯到一起,更不会生出斐之年就是害死太子杨浔的凶手的想法。
傅瑜反驳道:“不可能!岳父只是不着调儿了一些,怎么可能会犯下如此重罪呢?而且阿爷和他有故,两家也是亲家,阿爷怎么可能不求情呢?这一定是洛廷人的阴谋!对、没错……一定是阿卓娜公主,她筹谋十六年,此番又在永安观察整整一年,她都已经插人进了章仆射的府邸,要想设计一个圈套,说是岳父谋害了太子,那当然是可以的!”
“你说的都有道理。”郁秀峰慢慢道,“不过斐家娘子也不用担心,斐之年这小子暂时还死不了呢,他命大,当年战场上那么凶险的局势都没死,如今不过轻飘飘的一个疑似谋害储君之罪还怕什么!别忘了,这年头,就连阿卓娜公主这样的都可以打着复国洛廷的旗号收拢一批人,更别说事情查清楚之后翻案了。”
郁秀峰说的话宛若一支定心剂,让不少人的心都安定了下来,但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王爷带来的消息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了,我这里又从傅将军那儿得到了新的消息。”
“阿爷传来的消息,什么消息?”傅瑜顿时来了精神。
“阿卓娜公主策反六皇子杨沐,联合滨州柳氏,意图谋反。”
傅瑜道:“滨河柳氏?那是禁卫军柳都尉的家族!是章仆射手底下的人,而章仆射,是六皇子杨沐的外公……难怪、难怪,哈哈!我就说,为何章金宝会和洛廷人有所勾连,原来是在这里!既然如此,阿爷怎么不把这个消息告知陛下?”
郁秀峰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我接到的消息是五月初五,阿卓娜公主和六皇子杨沐选择在城外避暑山庄动手。只有这个机会,陛下才会出宫,而若是身边的禁卫军反水,只怕……凶多吉少。”
“不对,”傅瑜回头看他,“今日不过五月初八,距离五月初五不过才过了三天,秀峰叔伯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郁秀峰道:“因为同样的消息,傅将军和傅太后已经传给了西南、东北和东海三大营,说是到时会有西戎从西北进攻,百业会从西南,而海贼则是从东海入侵我朝领土,万望我们做好御敌的准备。”
“所以这就是我昨夜能领兵出阵的原因,”郁秀峰雄浑的声音格外响亮,“算起来这还是托了傅二和王爷的光,这才能乘胜追击,将西戎大部分的骑兵一网打尽。”
“也就是说,如今永安局势……凶多吉少??”傅瑜此时竟是格外的平静了,“可是我阿爷阿兄和莺莺还在城里。依着阿爷戎马半生的意思,不说陛下是他亲外甥,哪怕真是夺权帝王,他定也会全力以赴……不行!我要回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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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结局
傅瑜回永安之心坚定, 纵然郁秀峰和郁峥嵘百般劝阻也无计可施。
倒是斐凝颇为看得开,竟是一声不吭的给傅瑜备好了他的衣物和需要换的药,又让金圆取来傅瑜的红缨枪,拿绸缎细细摩擦。
红缨枪见了血,红木杆上不比以往干净, 甚至隐隐还可闻到血腥味。
傅瑜站在她身后, 有些迟疑着不肯开口,却先听到斐凝说:“我知道你会有这么一日的。从永安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 纵然永安遭围, 你也会回去的。哪怕是单骑赴会, 你也会凭着一腔孤勇回去。”
傅瑜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只是走到她身后, 拥她入怀, 哑了声唤她:“阿凝。”
“你向来冲动,却独有一腔少年热血, 你亲族皆在永安, 此番遭难,你又如何不会去。”斐凝继续道。
傅瑜扳过她的身子,看着她向来从容的面容上染上的丝丝忧愁, 忍不住吻开她紧蹙的眉,小心翼翼捧了她的脸, 柔声道:“阿凝, 你别担心。单刀赴会什么的, 那是以前的傅二会做的事情,却不是现在的傅瑜会做的选择。四营兵马哪个不是数十万,唯有永安禁卫军不过三万之数,却还不一定都听柳都尉之令,其间种种,定有可乘之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斐凝听闻,倒是久久无言,最后道:“阿爷流放的路线经回永安的路,你若顺路,可去问问他永安时局……但愿我这次推测的还是准的。”
翌日,傅瑜骑着从符纪那里高价买来的红马,带着郁秀峰静心训练出来的五百骑兵,轻装上阵,快马加鞭的前往永安。
途径曹国,他逗留了半日,随后连夜赶路。
及至五月十五,连夜赶路时,他竟然遇到了押着斐之年和斐右江一行人的官差。不,也不能说是官差。等到傅瑜发现他们的时候,只见至少有三方人马战成一团,穿着官府押着斐之年的一路,穿着黑衣身形高的异族人一路,还有一路,却是兵器杂乱,皆着青衣短袍,看武功的路数,倒像是中原武林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