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太公乐见其成的态度相反,李秀才却是不无担忧地道:“今日我在市面上……听说……太平府的夏粮,应该收成没有从前想的那样糟糕。”
听了这话,张太公只是笑了笑,道:“是吗?今年的夏粮可有不少,都歉收了啊,这太平府,怎么可能没有这样糟糕?”
李秀才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多虑了,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有几分隐忧,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不过李秀才这样的读书人,他身边的读书人和士绅们,几乎都是一口咬定了……太平府的收成一定糟糕,甚至颗粒无收。
有一句话叫做信息茧房,不同的群体,对于同样的事物,几乎他们的看法可能是截然相反的。
哪怕你摆出再多证据,比如太平府某地,确实好像大丰收了,他们也会嗤之以鼻。
要嘛认为,这是险恶的太平府有什么险恶的把戏和手段。要么就是压根不信,认为有人混淆视听。
再哪怕,你抓着他,到了那丰收的地方去看,他也只是认为,这不过是片面的信息,偌大的太平府,有几个乡丰收,也是正常的。
总而言之,不信就是不信,而且一个群体里,每一个人都在为不信找各种理由,而这些理由和借口,又恰恰正对你的胃口。
这个时候,若是还想做清晰的判断,其实已经不可能了。
李秀才想了想,还是道:“今日……遇到了几个商贾,那几个商贾……”
张太公皱眉起来,露出不悦之色,当初可就是这个李秀才怂恿他购粮的,可现在……这李秀才反而退却了。
他甚至提及到了商贾……
一见张太公如此,李秀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粗鄙了,竟将商贾挂在了嘴边,罪过,罪过,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是要被人看轻,被人瞧不起的。
毕竟地方的士绅,面对商贾,都有一种骨子里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已是持续了千年之久,根深蒂固。
张太公的脸色虽不好看,却还是耐着性子道:“那些商贾,说了什么?”
“说是……粮价到了现在,可能有风险。”
张太公面露不屑地道:“这便是贱商只知眼前之利,没有长远打算,读书少的结果。真是可笑……”
李秀才想了想,带着几分试探地道:“要不,咱们卖一些……”
“不卖。”张太公断然摇头:“老夫还等着涨到六两银子呢,看来……还得想办法,再收一些粮。”
李秀才忙道:“啊……太公……这……太冒险了吧。”
张太公笑了。
想想看,轻轻松松地买了一笔粮,结果直接让自己的身价涨了一倍还多,躺在家里,便可见到自己的财产疯狂地上涨。
人的欲望,是难以满足的,挣了一倍多之后,张太公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大赚一笔。
这个时候的,张太公其实已经开始膨胀了,甚至他的身价涨了一倍,他还是瞧不起这点小钱。
于是张太公施施然地道:“冒险?这算什么冒险?别人没有粮仓,我家有粮仓,这银子,合该老夫挣的。”
李秀才却是担忧地道:“其实学生担心,这会不会是张安世的诡计……”
“若是诡计……”张太公居然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自信满满地道:“退一万步,即便当真有什么阴谋诡计,你还想到了当初张安世整治商贾的桐油吗?”
“对,学生说的就是这个。”
张太公捋须,哈哈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倘若当真是当初桐油的把戏,那就更好办了。”
“这……”
张太公道:“张安世想要像桐油一般,将人骗进去,就必须将桐油的价格,拉高到十倍、二十倍,现在……的行情还早着呢,这才多少两银子?这粮价不超十两银子,咱们就有利可图,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和那些贱商一般,会上那张安世的当?”
接着,他冷哼一声,得意地道:“无论他使用什么手段,老夫再挣一大笔,到时再售出,赚了这万贯家财,再全身而退,到时候……无论是那张安世手段是如何,都已不重要了。”
张太公说得志得意满,他很有信心,莫说是他不看好这太平府的粮产,即便当真是什么圈套,他也觉得自己和其他的蠢人不一样。
在这一点上,读书人的刚愎自用,是比商人更甚的,他们天生就有优越感,自觉得自己掌握了一切的智慧。
这李秀才,不提风险还好,当真提了,张太公反而自鸣得意,露出几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
李秀才听罢,倒也觉得有理,便道:“太公所言甚是,倒是学生……惭愧的很。”
张太公道:“明日钱庄的人来……再购一些粮吧,可惜本钱太少,只挣了这一些。”
他露出遗憾之色。
而李秀才心里却是咋舌,这本钱还少?买了十几个谷仓的粮……几百几千户人家的家底捆绑一起,也不及你的手指头。
“学生这些日子,再去打探一下。”
张太公点点头,呷了口茶,突然道:“打探固然是必要的,可是……切切不可误信贱商之言,你是读书人……知道了吗?”
李秀才听罢,心里不禁警惕起来,他很清楚,自己方才的一番话,已经惹得张太公不喜了。
人……终究都不喜欢听自己不爱听的话,而他的这番话,显然已经让张太公的心里对他有了看法。
李秀才猛地醒悟,自己确实不该失言,且不说会得罪张太公,若是让其他人听了去,只怕……要被人认为他离经叛道,天知道会否让他身败名裂。
于是他郑重其事地道:“是,学生受教。”
张太公露出了温和之色,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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