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飞上前问一群车夫:“封浜村去不去?”
车夫们纷纷摇头:“不去,太远了。”但他们给王克飞指了另一个人,一个坐在一棵大树下打瞌睡的年轻人:“他肯定愿意。”
“去。你找对人了!我就是封浜村的。”车夫被王克飞叫醒后,兴奋地拍拍车座。
王克飞上了车后,车夫对他说:“城里的车夫一般都不愿意去那里。因为是晚上了,拉不到人,还得空车骑回来,划不来。”
车夫的小腿粗壮结实。他埋头猛踏,一会儿就到了黑漆漆的城郊。出了繁华的市中心,沿途一下子冷清很多。
“前面不远咯。”车夫说道。他这才直起了身体,放慢动作的频率。
王克飞撩起帘子,向路边望去,天色已暗,附近也没有路灯,一切都只剩影影绰绰的树影。
过了一会儿,一块刻了“封浜村”村名的石碑出现,它立在村口的杂草丛中。王克飞让车夫把自己带到铁轨边。车夫的衣服已经全部被汗水浸透,脸和脖子涨得赤红。他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汗水,一边偷偷地打量王克飞,“前几天在这里撞死了一个人,您不会也是……”
“我不是来自杀的。”
“呵呵。那就好,”车夫喘着气笑了,“我就是这村子里的人。来卧轨的人多了,邻村的人说我们村晦气呢。”
“噢?死的不止一个吗?”
“反正隔两年,就会出一桩。”
王克飞借着星光看了看手表,才七点五十。这么说从海默家出发到这里,加起来不到一个小时。那剩余的一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刚才说前几天撞死一个人,是一个女孩吧?”
“没错,那天还是我们村一个家伙把她拉来这里的。他一直感慨那女孩长得年轻漂亮,可惜了呢。”
王克飞心中一动。原来这么容易便找到了带海默来的车夫。
“你能帮我把那个拉她的车夫叫过来吗?”王克飞从口袋里掏出钱,比刚才说好的路费又多加了一些。
车夫自然十分高兴,爽快地答应了:“能。您在这里等着。”
车夫走后,王克飞一个人在铁轨边转悠。铁轨在此地分岔,四周没有树木等遮挡物。大约怕铁轨吵,村民都把房子建在一里路之外。此刻四周万籁俱寂,一阵大风卷起沙尘,漆黑的农田里传来几声青蛙的叫声。
为什么自杀者偏爱此地呢?王克飞揣摩着,向东的铁轨打了一个九十度大弯,影响了火车司机的视野。而且火车经过此处时依然保持了较高的车速(再往前靠近市区,火车就开始减速了),所以就算司机发现异常开始制动,也无法让高速行进的火车即刻停下。也许死者还怕在热闹之处自杀被人在关键时刻救下吧?种种缘由加起来便可以解释封浜村的“晦气”了。
王克飞蹲下身打开手电筒观察那几段枕木,上面喷溅的血迹已经发黑,只有几颗小石子上沾的血迹还带一点红色。离枕木不远的草地上脚印凌乱,大约是围观的乘客和警察留下的。
铁轨边有两幢平房明显已废弃,门窗都只剩下黑洞。王克飞走进房子后用手电筒巡视一番,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残破的桌面椅腿。如果有人站在窗前,倒可以借着星光看清楚窗外铁轨边发生的一切。
海默既然按时去了“老地方”,那应该是默认了信中的要求,是带了那个“东西”去和福根见面的。否则她大可以不必赴约。会不会她临时改变主意不想给了,所以福根才杀了她?又会不会福根走后,海默心灰意冷,卧轨自杀了?
安静下来的郊野中突然传来“嚓嚓嚓”的脚步声。王克飞转身一看,一个穿着短裤的中年男子正吊儿郎当地沿着铁轨走来。
“老板,小牙说你找我?”小牙大概就是刚才那个年轻的车夫。
“听说那天是你把那个姑娘拉过来的?”
“您是说自杀的那个吧?是我。”车夫疑惑地打量着王克飞,“您是她的……”
“我是她的一个亲戚。”
“噢,”车夫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唉,您说,这人和人啊,可真是不一样。这一年瘟疫,我们村死了多少人哪。那么多人想活下去却没机会,可有的大活人却要跑这么远来找死。”
王克飞也听说上海周边一些村子入夏后瘟疫肆虐,但他此刻没有兴趣关心。
“那天她是怎么找到你的?”他问。
“我平时都在车站广场上拉客。那个姑娘自个儿走到我跟前,问我去不去封浜村。我也不知道她之前是不是问过其他人。”
“她当时看起来精神如何?”王克飞问。
“没啥不正常的。我就记得她说话挺有礼貌,一口一个‘请’字。在路上我本来想和她聊天,问她是去走亲戚吗,她只简单地回答我‘回家’。后来再问她什么,她都不开口,最多说一句:‘请走快一点。’”
“你记得到达封浜村时大约几点吗?”
“老板,我没有表,不知道确切时间,但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吧。”
“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人?”
“是啊,就她一个人,我还纳闷呢,一个大姑娘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来这里。到了村口,我问她怎么走,她却说:‘就停这里。’我更觉得稀奇了,这么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走路不怕?为什么不让我送到目的地呢?可她下了车,付了钱,一句话不说就朝铁轨方向走了。我也不敢多问,怕她以为我是坏人。唉,我怎么知道她是来……”
“你看到附近有其他人吗?”
“没看见。”
王克飞看也问不出什么,就摆摆手想让他离开。但这时,男子却突然说了一句:“我在附近没见到人,倒是见了其他东西,可能对您有用。”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什么东西?”王克飞觉得喉结跳动了一下。
男子突然不说话了。王克飞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楚他的脸,黑黢黢的,却只见咧开的嘴里露出几颗残缺的牙齿,他反问道:“您是她的什么亲戚?哥哥?叔叔?”
王克飞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要让他不啰唆地乖乖回答问题,还需要其他的。王克飞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他。
那男子又把钞票举到眼前,认清楚了金额,满意地笑了笑,这才继续说下去:“她离开后我也往村里骑,可突然发现一辆黑色小汽车停在村道边,藏在树荫下,不仔细看都会错过。”
黑色的小汽车?
“你把当时的情况仔仔细细说一遍,一点都不要漏。”
“当时看见那辆车,我以为是谁的汽车坏了,心想这下好了,如果能要个好价钱,我今天就再做一笔生意,把车主拉回城里去。”男子把钱塞进褂子里,慢悠悠说道,“可我凑近一看,车里没有人。拉了拉,门是锁着的。我等了会儿,没见人回来,就只好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