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他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发现,夏侯惠根本不鸟他。
不仅没有在听他的致歉,就连视线都不在他身上。
此刻的夏侯惠正侧身对着他,亲手挨个从那四个部曲的短匕与腰牌。
短匕的皮套是一样的,而竹制的腰牌都是箭头形状,以小篆刻着“夏侯”字样,不出意外的话,应是部曲身份的凭证。
因为众人都看到了,在短匕与腰牌被取下来的过程中,四个部曲的神情都一样:先惊愕不已,再悲愤莫名,继而黯然失色,最后心如死灰。
夏侯惠这是要抛弃这些部曲了?!
不仅吃瓜的众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就连韩龙与丁谧都满目惊疑不定。
若是不是他们二人早就习惯了对夏侯惠有着绝对信任,恐怕当场就出声劝阻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明就里的。
在石鉴开口致歉的时候,一直闭目养神的夏侯玄就睁开眼了。
看到这一幕时,他只是微微错愕了下,便面露恍然,随后很是怜悯的撇了石鉴一眼,最后聚焦在夏侯惠身上,目光里有敬佩、赞许、忧虑、惋惜等等,很是复杂。
“从即刻起,你们不再是我的部曲。我不再有权力约束你们,你们日后的行为也不再与我有关。无论寻仇报怨,还是杀人越货,自当之。”
“作为先前你们随我征战辽东的报酬,我会让韩云从奉上行仪,一人二十金,现在的战马与刀兵杖皆可带走,并为你们办理好归乡里的通关凭证。不管你们自河北归幽州,还是从青州跨海去辽东。离别之际,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们不可在京师洛阳内生事。”
说到这里,夏侯惠转身以手指着石鉴,冷声说道,“此人唤作石鉴,青州乐陵厌次人。你们听清楚了吗?”
“唯!”
“听清楚了。”
“多谢将军!”
四个部曲不约而同的应声。
不同的是,他们此刻的脸庞之上尽是对夏侯惠的感激,以及目光撇过石鉴时的凶狠与嗜杀。
“听清楚了,那就自去吧。”
将小匕与腰牌收入袖囊中,夏侯惠大步往外走,声音淡淡落下,“云从,带他们去寻孙娄取金;彦靖,去为他们办理归乡凭证。”
“唯。”
丁谧与韩龙出声应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领神会的轻轻颔首后便各自忙碌去。
他们离去了,厢房内也安静了。
鸦雀无声。
吃瓜的众人面面相觑之余,都不约而同的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悸,以及自己没有参与挑衅的庆幸。
而依旧兀自站立着的石鉴,此刻更是神情呆滞、满脸惨白。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夏侯惠竟如此凶残!
只是辱骂了仆从无异的部曲而已,夏侯惠就要杀他!
什么抛弃部曲的言辞,那是做给众人看的,为了撇清自己;什么日后所为与他无干,那是在示意那些部曲尽可杀了石鉴,无需担心牵连到他。
至于归幽州、辽东什么的就更不要说了。
那是给这些部曲安排好后路!
暗示那些部曲在杀了人后,可以潜逃去幽州或者辽东躲避官府抓捕,因为如今幽州刺史是与夏侯惠很亲善的毌丘俭、辽东太守是夏侯惠的仲兄
或是说,夏侯惠还叮嘱了,让那些部曲不可在京师洛阳内动手,石鉴只要不出洛阳城就能保住性命了~
但这也行不通。
一来,是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另一,则是夏侯惠还特地提及了石鉴的籍贯~
若是那些部曲找不到杀石鉴的机会,就会跑去青州寻石鉴的家人了.
石鉴还知道,自己去求那位许给他前程的贵人搭救,也是无济于事。
试问,怎么搭救呢?
那四位部曲只是执行者,真正要杀他的人是夏侯惠。
那位贵人哪怕神通广大、权势滔天,寻机会将那四位部曲给杀了,但夏侯惠只有四位部曲可用吗?
他在军中呆了那么久,再购募几个死士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况且,石鉴是寒门子弟,在夏侯惠面前,本身就没有自保的实力啊!
唯有的生路,就是寻人说情,恳请夏侯惠高抬贵手、当他是个屁给放了。
但谁适合出面调解此事呢?
满脸惨淡的石鉴,很焦灼的思虑着,心中盘算起了所有认识的人。
指使他的那位贵人肯定不适合——彼若是能说得动夏侯惠,先前就不会指使他伺机寻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