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由很简单。
对于曹叡而言,刘孙二人的作用,就如前朝汉天子眼里的宦官。
前朝有外戚、宦官与士人三大利益团体。
三者相互斗争夺权,汉天子作壁上观,偶尔下场打压一下势大的一方。
外戚壮大了,皇帝就扶持宦官与士人将权力夺回来;宦官权力大了,外戚与士人就合作声讨;而士人失控了,皇帝就让宦官构陷罪名、让外戚摇旗助威。
而魏文曹丕代汉后,将三者的斗争画上了句点——改革官制,严禁宦人与后宫干政。
这固然是减少内耗、有利天下之事。
但从皇帝的角度出发,是失去了遏制士人权柄的筹码。
刘放与孙资日渐权重、以至到了号为“专任”的地步,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如此:曹叡将他们当作前朝的宦官、是为遏制士人权柄的筹码了。
而诸夏侯曹也是天子的筹码之一,作用如同前朝的外戚。
现今,士人与地方豪族坐大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就连武帝曹操时期的屯田制都被侵蚀而腐朽了,天子曹叡又怎么会让夏侯惠去遏制刘孙二人呢?
相反。
他是让夏侯惠去当助力啊!
是期待着中书省与诸夏侯曹同进退,不计名声为集权君王而不留余力啊!
所以说,先前还觉得不管庙堂是否允了分户封丁谧、自己都已然赢了、都赚足名声了的夏侯惠,此时才知道自己输得很彻底。
他不过是天子曹叡手中的提线木偶而已。
在权术的布局与手腕之上,他在天子曹叡面前犹如三岁小儿。
故而,他也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纠缠了,“此事尚未有定论,就先不商讨了。义权,其他人近来有什么举措吗?”
“倒也没有。”
虽然有些奇怪自家六兄为什么揭过话题,但夏侯和还是如实作答道,“秦朗已然简言慎行,曹肇与曹爽无有变化,转职为河南尹的夏侯献似是还颇为欣喜。只是,文钦对六兄颇有怨言。”
文钦?
他记恨我的什么?
夏侯惠目光微凝,耷眼片刻,试声问道,“莫非,是他知晓了我推举仲兄之事?”
“对!”
点了点头,夏侯和继续说道,“先前陛下有让他督护岳营,而六兄举仲兄代之,此事不知如何泄露的出去。文钦得悉后,遂常对他人言,六兄妒贤嫉能、任人唯亲,非帅才也。后辽东大捷传报至洛阳,他便时常咒骂六兄,说六兄夺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
呵!
狂妄匹夫!
就你这种自矜桀骜、不恤士卒之人,若是随去辽东了,说不定就没有一战而定之事了。
不过,天子身边还当真是没有秘密啊~
连这种君臣私下论人的事情都能传出来,曹叡也能忍吗?
“陛下知晓此事了吗?”
“应是知晓了。”
夏侯和迟疑了下,才作声道,“虽然陛下不曾提及此事,更没有申斥文钦,但自那之后,好些伺候在陛下身边的侍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不经审讯纠察便囫囵滥杀,这种办法除了闹得人人自危之外,还能有什么效果呢?
腹诽了句,夏侯惠有些意兴阑珊,也开始觉得头脑因为吃酒过多隐隐作疼了起来,便想着罢了这些沉重话题,问些家长里短之事。
但却被夏侯和给抢了先。
他先是给了丁谧一个歉意的眼神,随后说道,“六兄,此番你上疏异议庙堂录功,惹来了很多人的茶余饭后。”
然后呢?
夏侯惠侧目过来。
此事他早就知道了。
庙堂发生的事情,一日之内就能传遍洛阳所有权贵府邸。
这不,居住在他府中的丁谧,从昨日开始就陆陆续续迎来了许多赴宴的请帖。其目的不必说,都是想从丁谧口中旁敲侧击出夏侯惠后续动作的。
“天子对此并不忌讳,且还随口问了各个近臣的意见。而据我所知,尚书台各曹僚属也多有争论者,意见不一,但不少人觉得六兄此举乃是居功自傲、妄议庙堂定论。还有,闲暇士子坐谈与市井之徒也在嚼舌,说六兄此举有沽名钓誉、收买人心之嫌。”
呃~
这些家伙说得很对!
夏侯惠并不否认,自己上疏异议的目的,一半是为了报答丁谧的尽心尽力,另一半则是想看看能否拉拢一两个被“浮华案”禁锢的人来投靠。
或是说,被浮华案禁锢的诸人中,除了司马师与夏侯玄之外,丁谧就是比较出色的人了。
何必还要着眼其他人呢?
历史上这些人大多都依附于曹爽,最终不是也没一个中用的吗?
但夏侯惠觉得,自己肯定比曹爽知人善用。
因人而异嘛。
就如韩信与陈平那般,在项羽与刘邦手下时表现也是不一样的。
况且,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满朝公卿百官,与他相善的就没几个,而天子曹叡都广纳后宫了,以他的资历与威信想聚拢些爪牙,除了这些被浮华案禁锢的人,也没有什么人可选了啊!
就算拉拢不了,现今释放点善意,也能给曹爽添点堵不是?
毕竟,这些人大多聚拢在曹爽身边呢。
“嘿,管他人口舌作甚!”
夏侯惠满脸坦然,义正辞严,“我此举乃循军功封侯之旧,他们喜欢嚼舌便随他们去罢,我问心无愧!”(本章完)